誰不早朝
華清宮的冬天很懶散，楊玉睜開眼睛的時候，陽光已經把窗子照亮了，外麵安靜的很，隻有鳥鳴聲斷斷續續的傳進來。楊玉歎口氣，昨天半夜時分又被傷痛吵醒，等著後來昏沉沉的睡著了，一睜開眼又是日上三竿，真是太鬱悶了。柳東桓曾經和楊玉很嚴肅的說過，就算是她看起來能行走，甚至健步如飛，可是後遺症也會一直跟著她。
突如其來的疼痛，隻是後遺症之一。楊玉扯了被子，鬱悶的翻個身，幸虧是不用早起了，要不然可真是沒臉見人了。還從此君王不早朝呢，李隆基倒是自律的可怕，依舊是按著在長安的作息時間，依舊是黎明即起。可是楊玉賴床卻越來越厲害了。
不能總找借口！這麽下去生物鍾都被打亂了！一陣腳步聲，帳子被掀開了，李隆基衣衫整齊，帶著外麵清冷的空氣，對著楊玉笑著說：“娘子休息的可好。早上我起身的時候，你睡得正好。實在不忍心吵醒娘子。”楊玉抓著被子鬱悶的說：“外麵已經雪停了？還說一早上出去踏雪呢，誰知又遲了。”
“不遲，已經下雪，就顯得外麵很亮。下午還能出去呢。娘子不宜出去受凍！”李隆基伸手給楊玉掖好被子，想哄孩子一樣拍著：“你要是累了，接著睡吧。”楊玉掙紮著，從被子裏麵出來，叫侍女們把自己的衣裳拿來：“我才不要呢，都要睡的晝夜顛倒了。再也不能這麽下去了，每天晨昏顛倒的，對自己不負責，對別人更是困擾。你不準拖我的後腿！”
楊玉很利落的穿好衣服，李隆基從楊玉身後抱住她，親昵的說：“好，我不拖娘子的後。可是是晚上我也沒睡好啊！怎麽你就一口咬定是我連累你呢？”還說！楊玉臉上一紅，隨即無奈的歎口氣，可憐巴巴的說：“你真是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我可是折騰了半夜沒睡啊！”某人翻雲覆雨之後很快就滿足的呼呼大睡了，楊玉卻在入睡一會之後被後遺症困擾著。
“怎麽？我已經盡力了，娘子竟然還不滿足？這樣吧，今天晚上我一定再努力，保證娘子滿意！”李隆基一本正經的調戲楊玉，惹得她氣急敗壞：“你走開了！真是一大早上起來就調戲人家！”說著楊玉被李隆基推出去：“我要梳洗一下。你出去！”
“我能幫你梳洗，娘子難道真的不需要我嗎？”李隆基一本正經的要進去幫忙。
楊玉臉上通紅，氣的頓足捶胸：“哎呀，你這個人太討厭了！走開！”李隆基才按捺不住滿臉笑容出去了。見著高力士早就站在不遠的地方，李隆基臉上的笑容一下子不見了：“長安情形如何？可有什麽議論？”
“回稟聖人，太子親自到壽王府邸去看望他，壽王的病情好多了。現在他已經能起身了，第一個去了東宮謝恩。太子留了壽王吃飯，兩個人談了很晚！據說壽王離開的時候，太子還派人送他回去。長安議論紛紛，有些人本想是等著看戲呢。誰知太子和壽王卻好像是沒任芥蒂，因此他們很是疑惑。壽王這些日子一改以前的頹廢，每天不是看書，就是練習騎射。”高力士把長安的情形事無巨細的和聖人匯報。
李隆基一笑，沒頭腦的問：“力士，你看桃子是像我多一些，還是像娘子多一些呢？”
你們都是一樣的狡猾，像誰都沒差了！高力士在心裏暗自吐槽，一個帝王心術登峰造極了，一個詭計多端，能生出什麽忠厚老實的孩子嗎？“這個，老奴覺得太子殿下是得了聖人和娘子的長處，他十分的——”高力士搜腸刮肚，想要找個合適的形容詞。
“他十分的狡猾！這個孩子，做事越發有朕當年的樣子了！”李隆基帶著幾分得意，高力士忍不住撇了撇嘴，笑著拱手道：“恭喜聖人，終於選出了最稱職的儲君！”這麽看來，桃子還真有當年李三郎無恥的神韻。“接下來隻怕桃子要幹點出格的事了。必然會有人到朕跟前來訴苦，或者告狀的。朕難道就留在這裏等著他們來聒噪不成？”李隆基別有深意的看著遠處山峰上的積雪。高力士立刻心領神會：“老奴想娘子生病這些日子，聖人日夜操心，身心備受煎熬，幸而上天保佑，娘子總算是康複了。想來娘子也想出去散散心，去去晦氣。不如到洛陽去，春天的時候，洛陽景色也不錯啊。”
李隆基讚賞的看一眼高力士：“你的話正合我意。就到洛陽走走。娘子可是見過大世麵的，當年她隻身一人就能到江南去，你悄悄地預備下，看情形，朕沒準還要和娘子走的更遠呢。”高力士立刻點點頭，感慨聖人真是狡猾。桃子現在名正言順監國了，自然不會像以前那樣，隻做分內之事，從不輕易更改舊例。桃子肯定要做幾件事出來，第一是樹立自己的威信，叫世人知道他的能力。第二，就是天真的要變了。很多以前習以為常的事情，都要變了。這自然會觸動不少人的利益，他們找聖人哭訴。這些人不是宗室就是功臣，聖人拉不下來臉，隻能左右為難。幹脆離開長安，躲到洛陽，甚至微服出行。真是躲得幹脆啊。
午飯之後，楊玉和李隆基靠在一起，享受著難得的冬日陽光。宮殿平整得地板下麵是縱橫複雜的煙道，隻要點上炭火，整個宮殿就裝了地暖一樣，暖洋洋的。窗下，鋪著一張席子，上麵是色彩斑斕，圖案複雜地毯，來自西域最精致的舶來品，毯子上麵則是厚厚的動物皮毛。楊玉靠著個軟枕，捧著一本書看的入神。
李隆基則是躺在楊玉對麵，盯著她出神：“已經看了一刻鍾了。娘子就放下那本書，施舍個眼神給我吧！就算是我給娘子按摩的報酬了。”酸溜溜的抽走楊玉手裏的書，一本剛印刷出來的新書，是一個商人寫的南洋遊記。裏邊記載了南海一些小國家的人文風土。
“這個玩意倒是能看個新鮮！看樣子賣得不錯啊！娘子的眼光果然厲害！”李隆基熟練的翻看下最後一頁上的一行字，剛出版一年，已經兩次印刷了！要知道楊玉掌握著大唐最大的出版社和印刷作坊。楊玉那個西泠印社可是厲害得很，不僅印刷先賢們的著作，還出版很多遊記，什麽小說啊，各種的話本和樂譜。李隆基甚至看見楊玉那個西泠印社竟然出版過什麽淮揚菜菜譜！這本書應該算是暢銷書了。
“那是當然，也不看是誰發現的。我這個人讀書才能有限，但是對市場的靈敏度無人能及！我就知道，現在商人們不滿隻等在港口上等著外麵的商船進來，他們也想走出去。這個——就是指路的明燈啊！要是能有一張詳盡的南洋航海圖就完美了。那個是大唐不僅有廣闊的陸地，更有無比廣闊的海洋！”楊玉麵露得意之色，她慧眼識珠，在無數的投稿中發現了寶貝。這本遊記出版肯定能勾起無數人，冒險的欲望。在陸地上，大唐開創了廣闊的疆域，今後在海上，也要有自己的勢力範圍。
“娘子有心了。你的眼光比我還要長遠。隻是這個夢想還是叫桃子去努力實現吧！”李隆基捏了下楊玉的鼻子，心裏很是得意。娘子這才是真正的賢妻良母，她這個貴妃賢德超越了什麽長孫皇後，什麽曆代以賢德聞名的嬪妃。
“哼，人家想什麽你就知道了。我在三郎麵前真是有種沒穿衣服的不安全感！”這個老奸巨猾的老油條！怎麽剛有個設想，人家就看穿了自己全部心思呢？天子果然不是隨便誰都能當的。
“沒穿衣服？娘子沒穿衣服在我麵前怎麽會有不安全感？每次你都是很在狀態啊！哪有不安全感？”李隆基一本正經的耍流氓，惹得楊玉抓著身邊一個軟墊狠狠地打上去，很快的嬉鬧之聲慢慢的低下去了，高力士站在幔帳外麵，對著那些服侍的人做個手勢，帶著眾人無聲無息的退出去了。
剛到了殿外，就看見李瑁和桃子聯袂來了。高力士笑著上前：“太子殿下來的不巧啊。聖人和娘子正在午休呢。隻怕還沒起身！若是沒什麽特別要緊的事情，就請等一會。”桃子的做個鬼臉，裝腔作勢的說：“這個時候了，阿娘還沒起身？真是——喜歡睡懶覺，一般都是日上三竿才起來，還喜歡睡午覺，午飯之後這已經一個時辰了吧！還睡著不起來！算了，我們還是那邊散散。等著阿爺和阿娘想起我這個兒子了，我再來！”說著桃子扯了李瑁就走。
李瑁心裏很不是滋味，半天才吭哧著說：“你阿娘身體不好，容易疲倦也是人之常情。你不要這麽——”
“哈哈哈，你真是好天真好純潔哦！別說了，我來勸勸你吧。過去的事情已經是過去了。道理呢，我也說過無數了。你現在要做什麽？不就是真誠的對著阿娘道歉，然後爭取她的原諒，能夠留在長安嗎？剩下的事情，不要想太多了。”桃子拿著衣服大哥哥的口吻開導著李瑁。
“我知道。我昨天想了一整天，我還要回到荊州，把沒辦完的事情辦完。你想，荊州田賦改革隻進行了一半，而且沒什麽章法。大家都是和沒頭蒼蠅一樣，既沒有目標，規章製度也不完善。我要把沒辦完的事情辦完。算是一個樣板，給今後積累經驗。你覺得呢？”李瑁一臉認真，他巴不得立刻離開長安，到荊州去，把內心無助，窩囊，憤怒各種複雜的情緒變成工作熱情。
桃子似乎就等著李瑁的話呢，他立刻表示讚成：“好，我也有這個意思。隻是辛苦你了。你這次回到荊州再也不能和以前那樣了。你單槍匹馬的，我要給你點助力！”桃子壓低聲音和李瑁嘀咕著，李瑁越聽越激動，剛才的鬱悶頹廢一掃而空，他恨不得抱著桃子，親親抱抱舉高高了。
“任命我為黜製使，這個需要聖人首肯啊！你覺得——”李瑁猶豫了，要是楊玉還在記恨怎麽辦呢？她肯定會掣肘的！仿佛是看出來李瑁的猶豫，桃子拍了下李瑁的肩膀：“你放心，有我呢。不過你也不能太叫我為難了，今後還要胡亂說話——”
“你放心，我再也不會嘴上沒把門了！”李瑁誠懇的對著桃子點點頭。
“這就對了，風物長宜放眼量。不要整天小鼻子小眼的，心胸寬廣了，世界就變大了。”桃子拉著李瑁一路上嘀咕著走了。
高力士站在陰影處，臉上沒什麽表情，心裏卻是無限感慨，雍王殿下能成為太子，可不是隻靠著一個寵妃的生母啊，就算是當年娘子沒有被聖人找到，這個桃子也不會成為庸才。大唐今後肯定會繼續輝下去，這一點毋庸置疑。
沒多久就傳出來聖人要帶著貴妃巡幸洛陽的消息。房琯聽到這個消息，竟然有種鬆口氣的感覺，太子早就是的雄心勃勃，有一攬子計劃要實行呢。房琯知道，太子那些計劃，都是對著現在的弊政去的。但是真的拋出來，肯定引起不少的震動。若是聖人在，必然會有掣肘。現在聖人主動離開了長安，到洛陽去了。那麽太子可以放開手腳了。自己這個宰相也能輕鬆不少。
處在這個位子上時間越長，房琯對很多事情看法改變就越多。以前他是一萬個看不上李林甫的，到現在，房琯對李林甫察言觀色，拿捏朝堂情勢，揣摩聖人心思的本是是佩服的五體投地啊。要是自己，處在李林甫的位子上，隻怕早從鋼絲繩上摔下來了！
自己沒李林甫那個天賦，因此夾在聖人和太子時間，總叫他如鯁在喉，芒刺在背的，實在難受！現在聖人主動離開了長安，把朝堂的中心位子給了太子，自己也能抽出來更多精神對付政務了。想想真是可笑，當年讀書和做小吏的時候，拚命地積累知識和經驗，可是到了今天才知道，不如花點時間學學怎麽走鋼絲，端水要端平！智商是很重要的，但是情商的更重要。
正在房琯內心誣陷感慨的時候，一個小吏過來通報：“太子到了！”房琯忙著站起來，還沒等著請字說出來，就見著桃子笑嘻嘻的進來了：“右相安好啊！”桃子把自己的姿態放得很低，對房琯很是客氣。
房琯忙著寒暄，誰知桃子倒是單刀直入，說明了來意。原來李隆基在去洛陽之前準了李瑁做荊州黜製使，不日就要去上任了。房琯看著桃子，心裏頓時翻騰起來了。這位太子殿下年紀很輕，可是城府之深，比他們這些在官場上久曆沉浮的人都深沉。房琯忽然想起一個人，那是很久以前了。楊玉還是太真娘子的時候，她站在一棵樹下，對著自己淺淺一笑。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啊，難怪貴妃能有今天！
“阿嚏——一定是誰在背後嚼我的舌頭呢！”楊玉打個噴嚏，鬱悶的和李隆基抱怨起來。“什麽有人在背地裏說你的壞話，剛才外麵的風太大了！你給我老實待著吧。”一件鬥篷罩下來，李隆基把楊玉摟在懷裏，哄著鬱悶的楊玉。真是在長安悶壞了，長安到洛陽的水路被貫通了，因此到洛陽很方便。隻要乘船東下，幾天就到了。
“才不是，我的身體我清楚。我現在是不能和以前比，但是我也不是紙糊的，風吹吹就壞了。肯定是有人在算計我呢。”楊玉摸著胳膊，她的第六感很靈驗，總覺得這次出行會遇上很多事情。
“有我在，誰敢算計娘子呢。”李隆基拿著鼻子蹭著楊玉的臉頰，在她耳邊低聲的說了什麽，惹得楊玉笑起來。
傍晚的時候，船停在龍門，自然有當地的官員們來拜見聖人。楊玉不想見這些人，幹脆帶著幾個人到岸上去了。變化真大啊，楊玉恍惚想起，自己帶著桃子從江南回來，那個時候運河還隻開通到了洛陽，從長安到洛陽是要走陸路的。這一路上山路很多，十分辛苦。誰知轉眼，竟然能坐船了。一路上看著岸邊上不少的市鎮，也都是人煙繁盛，商鋪雲集的樣子。
“娘子，你看那邊，好熱鬧的樣子。這個時候他們竟然沒有宵禁！”眼看著天色暗下來了，可是街上的人卻越來越多，各種小攤子和店鋪都點起燈籠，路上的人也越來越多了。按著大唐的律法，晚上是要宵禁的！
“我問了，這幾天是他們這裏賽會呢。因此沒有宵禁！咱們來的正是時候，可以逛逛了！”幾個侍女嘁嘁喳喳的，一雙眼睛都不夠用了。“娘子小心些，這人越來越多了，咱們還是回去吧。別叫人衝撞了娘子。”春桃緊張的護著楊玉，街上的人流都向著一個方向去，大家嘴裏還念叨著什麽不要晚了，好地方被人搶走了雲雲。
楊玉站在一個店鋪屋簷下，歎口氣：“我現在臉湊熱鬧也不行了？他們這是去什麽地方？你找個人問問！”
很快一個侍衛就打聽清楚了，原來這裏前些日子來了個歌姬，她歌聲美妙絕倫，如同天籟之聲。據說一個癱瘓的人聽了她的歌聲，竟然站起來了。今天是賽會，那個歌姬在鍾樓前獻藝。因此這附近十裏八鄉的人都來了。
楊玉來了興趣，要親自看看。春桃有些擔心的說：“這麽多人，要是衝撞了娘子怎麽辦呢？”
“這個容易，你們是外地來的吧！隻要從這邊過去，就能登仙閣後門，登仙閣正門就在鍾樓邊上。隻要肯花錢，就能找個好位置。”掌櫃的聽見他們的話，立刻出來幫著兜攬生意。
剛才還是人聲鼎沸的街道一下子安靜下來，楊玉在包廂坐下來，很是驚訝，難道是演出要開始了嗎？可是竟然沒聽見司儀的聲音。可見這個歌姬真是有點本事啊。還沒出現，就能控製全場了。忽然一個聲音似乎從天上傳來，縹緲清越，如同把混沌無邊的霧氣劈開一個小縫，陽光和清風一下子順著縫隙進來了。叫人心裏所有煩悶一掃而空！
登仙閣的夥計忙著打開簾子，對麵舞台上一個窈窕的身影躍入眼簾，春桃皺皺眉，壓低聲音說：“這個女子怎麽那麽像永新啊！”
“那個永新啊？”楊玉疑惑的看一眼春桃，忽然想起來了，原來是她啊！“的確有些相似，隻是年紀對不上。永新現在也是徐娘半老了。這個女孩子分明是豆蔻年華。”楊玉想起來，那個永新是誰了，曾經梨園中最厲害的歌姬，據說深得聖人寵愛。不過後來為了避嫌，李隆基把她打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