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魚之殃

  長安市民還沉浸在吃瓜的快樂中,但是有些人開始不良反應了。首先是這些皇子和公主們。聖人因為心情鬱悶,獨自登上了丹鳳門的城樓正巧看見十王宅的景象,大冷的天氣,整個十王宅卻是溫暖如春,那些侍婢們都穿著單薄鮮豔的絲綢衣裳,捧著南邊剛送來的新鮮各色鮮果和美食來來往往。原來是十王宅中日常的宴會!

  聖人稍微打聽一下,頓時變了臉色!簡直是太奢侈了,光是整個宴會的布置就奢侈至極。地上鋪著大紅色的羊毛氈子,因為擔心賓肯們覺得冷,足足在地上鋪了五六層這樣的羊毛氈子。羊毛氈子上麵是精致的絲綢地毯,因為這種地毯是用蠶絲撚成絲線做出來,要一年才能做出來一張。可是一個宴會上就要上百張的毯子。在這些嬌貴的毯子上則是燒著最好白霜炭的熏籠,裏麵還有昂貴的香料,正和宴會場地真是暖香襲人,更是富貴逼人啊!

  這些隻是最基本的布置,更不用說那些宴席上水陸珍品,歌姬舞姬身上五光十色的錦緞和價值連城的首飾了。聖人聽著回報頓時臉色變得很難看。沒等著宴會開始,這些皇子們就被叫到宮中挨罵了。


  他們都跪在麟德殿前,聽著高力士站在高高的丹坒上長篇大論的講何謂孝道,還有身為一個君子要有寶貴品性。高力士真是好記性,把聖人的話一字不落的記著呢,他慢條斯理的,從隋朝滅亡的教訓開始,一直到先祖創業艱難,長篇大論,有論點,有論據,正反論證,直接把這些皇子跪的眼前發黑,幾乎要暈倒在地上。


  李珙身體搖晃幾下,他身邊的李璘關切的低聲說:“你要是累了,就靠在我身上。”話音未落,李珙猛地睜開眼,諷刺的說:“多謝,我還是安分的跪著吧。這年頭人心隔肚皮啊。沒準出賣自己的就是親兄弟啊。”被李珙內涵了,李璘的臉色有些難看,剛要爭辯,就感到一道目光,一抬頭正對上高力士意味深長的眼神。這兩個人都低著頭開始裝死了。


  上天似乎也跟著這些皇子作對,還算是不錯的天,忽然就陰沉下來。沒一會就開始紛紛揚揚的下雪了。這些皇子們哪裏受過這個辛苦啊,一個個心裏叫苦連天,但是礙於皇帝威嚴,他們也隻能低著頭咬牙忍著。最後地上的積雪都開始堆起來,高力士總算是完成了代替皇帝訓話。這些皇子們齊聲說:“兒臣謹記聖人教訓。”


  高力士似笑非笑的對著底下這群人說:“聖人說這些話不僅要聽到耳朵裏,更要記在心裏。聖人的意思是,回去之後每個人都要寫一篇文章來的,談談自己的體會。明天交上來!”說完高力士一甩袖子轉身走了。


  麟德殿前一篇沉默,要是能聽見這些皇子的心聲的話,肯定是髒話連篇,抱怨連連了。他們哪裏受過這個罪啊。李隆基對子女們總是很疼愛,並沒有事沒事叫過來臭罵一頓,更別提叫他們跪在風雪地裏罰跪了。誰知聖人忽然脾氣突變,竟然拿著兒子當仇人啊。剛才高力士長篇大論的時候,這些皇子們心裏早就開始計劃著等著回去如何泡熱水澡,怎麽叫侍婢的纖纖玉手給自己按摩辛苦的額膝蓋了。誰知竟然還要寫檢討!還要不要人活了!真是親爹幹的事嗎?

  延王李玢站起來,勸著大家:“時候不早了,還是先回去吧。聖人今天對我們雖然嚴厲嗬斥,但是這都是一片慈父心。這一年長安和洛陽氣候不好,不是水災就是旱災,百姓們都節衣縮食,我們還這麽奢靡浪費實在不應該。上行下效,我們身為皇子,要做出表率。若是真的惹惱了阿爺,那個時候咱們就是想跪在這裏聽訓斥也不能了。熬夜些檢討,總比——”眾位皇子猛地想起了李瑛三兄弟,被圈進的李亨,還有不明不白被圈在府裏的李瑁,大家忙著爬起來,趕緊離開了。


  李珙四處看看,忽然想起什麽,不滿的叫著:“都是阿爺的兒子,怎麽咱們就要跪在風雪裏挨凍,卻不見某人啊!人家就是不一樣,生母是寵妃,自然和咱們這些不得寵的不一樣啊!”


  “別胡說了,小心隔牆有耳!桃子應該是忙政務呢。”李璘忙著阻止了李珙。


  李珙冷笑幾聲:“罷了,我們這些皇子也分三六九等,誰不知道他這些日子窩在府裏,還政務繁忙,根本是花天酒地醉生夢死呢。看看,這就是區別!”


  正說著,就見著迎麵來了一群人,因為風雪大了,影影綽綽的隻見一些黑乎乎的輪廓,等著走近了才看清楚,原來是桃子帶著度支部和戶部的官員,還有幾位宰相過來了。他們這些人身上穿著厚厚的袍子,可是襆頭上和身上還是積了厚厚的一層雪花。


  原來從南邊調運來的糧食到了,桃子冒著風雪帶著官員們登記入庫。這會已經造冊明白,進宮來複命呢。桃子沒想到這些兄長都在,他有些驚訝的看著他們,剛要說話,李琦忙著出來說:“你的事情要緊,我們來日再寒暄。”說著一溜煙的走了。剩下的皇子們也都是點點頭,一溜煙的跑了。


  桃子無奈的攤攤手,對著身邊的房琯說:“他們倒是齊全得很,莫非是有什麽事情嗎?”


  房琯也是摸不著頭腦,正疑惑著,就見著內侍來催了:“聖人等著召見雍王呢!”


  第二天早上李琦還沒起來,就聽著外麵吵吵鬧鬧的,他還沒清醒過來,就聽著一聲巨響,桃子踹開大門,裹挾著寒氣闖進來了!“我們是兄弟不假吧!我什麽地方得罪你了?枉費我拿著你做同胞兄長,什麽話都和你說。你倒是好,如何報答我的?”桃子掀開李琦的被子,抓著他的脖子咆哮起來。


  李琦頭暈眼花,氣都要喘不上來了,那些侍從們想上來把他們分開,但是桃子一個的惡狠狠地眼神過去,他們都不敢上前了。最後李琦滿臉通紅,差點就要斷氣,桃子才鬆開手。看著桃子額頭上明顯包紮的痕跡,李琦愣住了:“阿弟,什麽事情好好說。你額頭上是怎麽了?怎麽受傷了啊?”


  “你還有臉說,昨天我們麵對麵碰上,你為什麽不說阿爺生氣的事情?我傻乎乎的撞上去了。你是盼著我倒黴是不是?”桃子殺氣騰騰,一副要和李琦算賬的架勢。李琦心裏一陣高興,原來是他也撞在聖人的氣頭上了。哼,我們這些兒子沒白挨罵,叫桃子跟著倒黴也值得了。李琦甚至想若是能徹底把桃子給拉下馬來,他寧願在大明宮前跪一整天。


  按捺著心裏的興奮,李琦一臉心疼的要去摸桃子包紮好的傷,誰知手剛碰到了繃帶上,桃子就吃疼的叫起來。他狠狠地甩開李琦,氣呼呼的說:“你什麽意思?認為我是裝出來哄你嗎?”


  “不是,我這裏有些上好外傷藥,給你拿去。聖人生氣,可真是山崩地裂,你是最倒黴的。昨天是這樣,不是這些日子一直天氣不好,大家心裏煩悶。眼看著快要下雪了,就想著幹脆大家在一起喝幾杯,也算是派遣下心裏的煩悶。誰知卻被聖人看見了,說我們奢侈。整整跪在麟德殿前麵吹一天冷風。本想著聖人的氣也該消了。誰知你卻撞上去了。我整天無所事事,挨罵也就算了。隻可憐了你,每天忙政務,還落得這個下場。”李琦忽然想起什麽,問道:“你是怎麽撞上去的?”


  桃子一臉的鬱悶:“我也不知道呢,想了一晚上竟然毫無頭緒。我一進去就挨罵了,也沒什麽正經的理由,隻說我怠惰,總之都是些摸不清頭腦的罪名。我想幹脆裝啞巴好,隨著阿爺罵一會出出氣就好了。誰知——一個茶杯過來,我都掛彩了!你為什麽不和我提前知會一聲?看著我撞上去很好笑嗎?”


  說著桃子臉色猙獰的盯著李琦,李琦瑟縮了下:“天地良心,我可沒那個心思。我想著你有沒參加宴會,反而是頂風冒雪的辦事,聖人豈不誇獎你。誰知——算了,是我的不是,叫阿弟受委屈了。我叫人置辦酒席來,算是我賠禮道歉。”


  桃子的怒氣慢慢的平息了,他轉轉眼珠子,上上下下的打量著李琦,就在李琦被看的心裏毛毛的時候,桃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二十一哥別介意啊,我就是這個直脾氣。既然是我錯怪了你,念在我無心之失上,還請二十一哥高抬貴手,別和我一般見識了。”說著桃子站起來對著李琦深深一躬身。李琦忙著扶著桃子:“兄弟之間玩笑罷了。我有什麽可計較的?”


  桃子就要告辭,李琦怎麽放棄這個好機會,死活拉著桃子,一邊吩咐人預備酒宴。桃子也沒很推辭,兩個人坐下來喝酒品茶,桃子和李琦東拉西扯,先是說昨天的事情,李琦表示宴會是李珙鬧的,結果酒宴沒吃成,倒是挨罵挨凍,真是鬱悶!桃子漫不經心的說:“原來是這樣啊,隻是你們沒聽見風聲麽?今年長安和洛陽兩地賦稅才是往年的三成不到。快要到年底了,六部的賬目都要匯總上來,又該鬧虧空了。阿爺正為了國家財稅發愁,李珙倒是好,偏徐按這個時候開宴會。他身邊的內侍,那個叫什麽王福重,可是和聖人身邊的王福乾是親兄弟啊。我時常在宮中見著王福重和王福乾說話。這個王福乾,也不提醒下!做奴婢的,不就是要勸諫著主子嗎?”


  李琦心裏一動,原來是這樣啊!這個李珙到底是站在那一邊的?難怪呢,昨天挨罵,他竟然隻是跟著大家氣挨罵就完事了,按著常理說,宴會的組織者肯定會被罵的最慘嗎?他這麽做有什麽好處?莫非是李珙和聖人暗地達成了協議了?


  “嗬嗬,你哪裏知道我們身邊這些人,名以上時服侍我們的奴婢,其實是看管我們的獄卒啊!別說我們這裏了,你府裏隻怕也——阿爺耳目靈動,對我們這些兒子可謂是用盡了心機手段了。我們這些人算是徹底沒了雄心壯誌,隻求安穩度日罷了,我是為你抱不平……”李琦無奈的苦笑了下,把十王宅的真實麵目揭開給桃子看。


  “唉,你是喝醉了!”桃子對著外麵喊道:“這菜涼了,酒也不好。你回家去把我得來的陳年老酒拿來,再和他們說預備些精致的小菜!”外麵桃子的侍從立刻應聲而去。


  很快雍王府送來的美酒佳肴源源不斷的送來了,等著下午太陽西斜,桃子告辭的時候,整個十王宅都知道雍王和盛王把酒言歡,從上午喝到下午,剛散了。


  楊玉看著一臉酒氣的兒子,好氣又好笑,剛要說話,誰知桃子卻滾到她懷裏,哼哼唧唧的:“阿娘,我沒醉。”楊玉假笑著,扯下來桃子額頭上的繃帶,帶著的得意的說:“不錯哦,竟然沒穿幫,沒掉粉。”桃子哈哈一笑,把頭紮在楊玉的懷裏:“阿娘真是的,我等一會還要出去呢。這個破繃帶勒得我頭疼,但是纏上還要費點事呢!”剛才一出苦肉計,桃子收獲不小。


  楊玉不以為意的哼一聲:“我和你說啊,表演分為表現派,體驗派,和方法派。你要知道一個負傷的人,第二天喝了不少的酒,爛醉如泥,很容易傷口惡化。如果明天你還是活蹦亂跳的出去,我個人認為,你這次角色塑造不成功。”


  桃子驚訝的看著楊玉,眼珠子轉了轉:“我知道了,哎呦,我渾身難受,傷口發熱,腦子昏沉沉的,看樣子怕是要傷口出問題了。我真是生病了!”看著桃子抱著腦袋打滾的樣子,楊玉心裏好笑,她捏著桃子的臉蛋:“好了,既然不舒服就回去養著吧。叫柳東桓給你看看!明天少出門知道嗎?”


  桃子忙著一咕嚕起來,敏捷的對著楊玉行禮告辭,但是剛走了幾步,忽然想起什麽,他就抱著腦袋,一搖三晃,痛苦哼唧著走了。這個小癟三,倒是蠻靈的!楊玉忍不住對著桃子的背影吐槽起來。這個桃子啊真是越發深不可測了。


  春桃站在門外似有若無的咳嗽一聲,楊玉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一臉擔憂,憤怒,對著春桃說:“這個李珙真是可恨,他惹出來的事情為什麽要牽扯上桃子!”見著蕭氏身邊的萍兒進來,楊玉立刻收住不說了。


  第二天,雍王因為傷口發炎竟然發燒了,因此隻能在家休息。聖人對著皇子們交上來檢討很不滿意,尤其是豐王李珙,被聖人叫去狠狠地罵一頓,不僅是削減了李珙的封地還責令他在家思過一個月。


  倒是盛王李琦的檢討很深刻,聖人叫李琦做皇子們的學習委員,督促著這些皇子們每天讀經,認真學習,還要監督他們生活中一切奢侈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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