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上門了
這算是個中產小區了吧，楊玉所在的長樂坊緊挨著興慶宮和東市，環境優美，設施齊全，交通便利，緊鄰城市地標和國家政務中心。長樂坊裏不再是狹窄粗陋的小房子了，這些房子都是布局合理，質量保證，設計科學的小豪宅了。楊玉無聊的坐在門前一顆大樹底下。這裏算是長樂坊的居民之家了。是個天然八卦消息交換平台。
??她正抓著一把瓜子聽著兩個女人在口沫橫飛的說新聞呢。“壽王年紀輕輕的，也不知道是什麽病！連著宮中的太醫都束手無策了！”這是楊玉對門的伍娘子，她五十往上的年紀，放在現在就是廣場舞大媽的中堅力量，整個長樂坊的信息中心。伍娘子出身不怎麽好。娘家是有些田產，但是沒人讀書。她卻嫁給一個小官的兒子，後來兜兜轉轉，她的夫君在長安混個小吏，算是在長安安家了。
??長樂坊裏麵多半都是七八品小官，更多的是各部的小吏，他們在長安城沒什麽地位，隨便那個皇親國戚家的奴仆都能對著他們頤指氣使。但是在普通百姓的眼裏，這些人可是端著國家的鐵飯碗，也是很體麵的。
??另一個和伍娘子說話的是蘇小妹，蘇小妹也不是長安本地人，她的丈夫在長樂坊官職是最高的，自然蘇小妹就有了傲視群雄的資本。她又念過幾年書，自持書香門第，大家閨秀，很是看不起那些沒有見識，粗俗的女人了。尤其是大嗓門的伍娘子。
??不過伍娘子雖然沒讀過書，卻天生一副熱心腸，能言善道，是個合格的居委會大媽，很快贏得了整個長樂坊的尊重。蘇小妹雖然自持身份，平日不怎麽把伍娘子放在眼裏，可是心裏卻存了一較高下的意思。因此，隻要伍娘子出來在樹下閑聊，她是必然的出來別苗頭的。
??對於這兩位如何爭奪長樂坊一姐的位置，楊玉沒一點興趣，她很想知道李瑁的病到底是怎麽回事？
??“你哪裏知道，壽王這個病可是心病。前些日子，為了立太子的事情，壽王可是風頭正盛呢，你想啊，要是你正春風得意呢，忽然一聲驚雷，瓢潑冷雨把你澆透了，你怎麽能不生病呢？別說是太醫院了，就是神仙也難治好了！”蘇小妹毫不客氣的打斷了伍娘子的話。
??楊玉默默地聽著，心裏忍不住感歎，果然人民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大家拿著皇帝啊，皇子啊大臣們當猴戲看呢。
??“哦，聖人喜歡那個兒子就立他做太子。看樣子聖人不是最喜歡壽王了。要麽怎麽會當不成太子，氣病了。不過，這麽大費周章的張榜找名醫，當初還不如把太子的位子給他呢！”伍娘子嗤笑一聲，成功惹來蘇小妹的鄙夷：“你以為是兩個孩子爭糖吃嗎，今天這塊糖給你，明天在給他。天下就一個，給誰不給誰？”
??伍娘子被噎住了，轉臉對著楊玉問道：“過兩天天氣暖和了，咱們到興慶宮外麵看海棠花可好？”長樂坊緊挨著興慶宮，宮牆四周種滿了海棠花，等著春暖花開的時候，整個興慶宮就像是被粉紅色的綢緞圍起來一樣，雲蒸霞蔚十分漂亮。因此長安百姓都會趕在海棠花開的時候，在宮牆外麵欣賞美麗的海棠花。
??楊玉在心裏已經打定主意了，李瑁多半是被逼生病的，李瑁的身體很健康，而且並不是那種禁不起挫折的人，盡管這次的挫折有點嚴重，但是他能裝瘋賣傻幫著自己逃走，說明李瑁心裏慢慢明白過來了。必然不會接著鑽牛角尖，不會再想不開了。壽王病重的消息肯定是皇帝放出來的。
??要是李瑁真的病了，還無藥可醫那該怎麽辦呢？楊玉心裏有個聲音，一直在盤旋著。“就是李瑁真的要死了，那和我有什麽關係！”楊玉狠狠地把那個微弱的聲音按下去。他們的感情還沒到為對方送終的地步呢。再者說了，人死如燈滅，身後事什麽的都是虛的了。
??楊玉一臉向往塞給伍娘子一把瓜子：“好啊，我天天一個人悶在家裏，都要長毛了！這個鬼地方，沒還不如老家呢。每天也沒人陪著我出去打獵。我們那邊離著山很近，我日常閑著帶著幾個人上山打兔子，套野雞。”說著楊玉一下把嘴裏的瓜子皮呸出去很遠，得意的拍拍手，從發髻裏摸出來一根牙簽叼在嘴上。
??蘇小妹很無奈躲閃下，試圖躲開楊玉噴出來的吐沫星子：“哎呀，把人家的新裙子都給弄髒了。我不要吃這個！好像老鼠一樣克吧克吧的，真難看。翠萍，這裏不是範陽那種邊遠之地了。你也該學著禮儀規矩。哪有女子這樣粗魯的。別的不說，你郎君時間長了，也會厭煩你的！其實我發現你長得很標致，就是舉止言語太粗俗了。好好地收拾下，注意點言語舉止。再認真打扮下，我看你比曲江春遊的貴婦們還要標致呢。”
??楊玉在心裏翻個白眼，那些貴婦是什麽德行，她清楚得很。楊玉不耐煩的嗤笑一聲：“酸醋假斯文的，老娘就看不慣那樣的！明天我們就去看海棠花好了！我做了大餅，多放些大蔥好不好啊！”
??伍娘子立刻表示讚成：“好！我最喜歡你做的大餅，有嚼頭！”
??楊玉叼著牙簽，溜溜達達的回去了，她站在門口看著西邊天上的晚霞，心裏盤算著，她已經在這裏躲了小半年了，皇帝也該放棄了。明天看看興慶宮的情形如何，若是沒什麽異常，她也該離開了。隻怕今後餘生，再也回不來了。
??自從武惠妃下葬，皇帝就以散心為名到興慶宮住著了。李隆基站在湖邊滿腹心事，天氣漸漸暖和了，湖邊的柳樹開始泛起淡淡的綠色，各色花樹枝頭好像一夜之間，飽滿的花骨朵都冒出來了。已經有上一年南飛的燕子回來了。
??燕子回來了，可是那個人到底在哪裏呢？李隆基看著湖水，心思卻飛得很遠。剛開始這種你躲我找的遊戲很刺激，李隆基內心沉寂已久悸動被撩撥起來，他覺得自己變年輕了。整個人都變得充滿活力什麽，楊玉幾乎可以說是赤手空拳，和他博弈了這麽久。李隆基內心對楊玉的興趣越來越濃。
??她那天從城門前消失，竟然再也沒有一點消息。竟然連著李瑁生病也沒任何表示！還真是鐵石心腸，怎麽說李瑁還是她名義上的丈夫呢。真是薄情，丈夫生病她看也不看。但是自己心裏為什麽隱隱高興呢？
??“聖人可還是為了壽王妃的事情煩心。其實過了這些天，她一直躲著不肯出來，肯定是知道犯錯了，擔心聖人降罪。要是她知道聖人不會追究了，老奴想王妃肯定不會扔下一切一走了之的。她雖然聰明，但是一個女子怎麽能生活呢？”高力士看著皇帝沉默不語，整天都是悶悶不樂的，擔心別為了壽王妃，皇帝再鬱悶病了。眾人都認為是武惠妃不在。皇帝沒了解語花，形隻影單，哪裏知道叫皇帝寢食難安的另有其人呢？
??“哼，她根本沒認錯！這是在挑戰朕！她肯定是還有什麽隱秘的藏身之處。正好我們一起整理下的思路。她剛開始藏在一個繡匠家裏，那個地方都是些作坊，很簡陋。”李隆基深吸一口氣，和高力士重新複盤，一定是哪裏出問題了。一定要找出問題所在。
??高力士沉吟一下，總結經驗還不忘拍皇帝馬屁：“聖人英明，隻從被換掉的穗子上就才猜出來王妃藏身之處。那個繡匠上了年紀，一個人獨居，所處的街坊多半是作坊，人員來往繁雜，因此多一個不容易引人注意。要不是她自作主張去買了不符合她身份的胭脂，還真是一時找不到。雖然王妃機警，但是聖人明察秋毫，不算輸。”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李隆基還是很受用的。他半真半假的嗔怪：“叫你來幫我分析下的，你倒是來頌聖了。你接著說！”
??高力士接著說：“王妃想裝扮成做短工的女子混出城，可惜因為城門口有壽王府上的舊人不能如願。城門一直派人嚴加盤查，這些時間過去了，還沒消息。她應該還在長安。王妃這次應該不會躲在上次那樣的街坊。王妃姿容舉止和那些百姓完全不一樣，在那樣簡陋的地方很容易被發現。”
??“可是長安城中誰敢把她藏起來？”李隆基有些煩躁的清清嗓子。楊玉交友廣泛，但是長安城那個皇親國戚也不敢把壽王妃藏在自己府上這些日子。
??高力士心裏一動，對著皇帝低聲的說：“老奴昨天去看了壽王，壽王似乎對王妃不知蹤跡不怎麽上心。莫非他知道些什麽？這個話別人不好問，還要聖人親自問。”
??李瑁——李隆基心裏一陣不舒服。楊玉一手毀了他的大事，他竟然拚命幫著她逃走。結果人家一點也不領情，知道李瑁生病了，看也不看。真是一片癡心都喂狗了！莫非他還是對楊玉念念不忘？（李瑁：楊玉這麽坑我，我就是得了老年癡呆也記得她呢！）
??“朕怎麽會有這樣糊塗的兒子，一時聰明，一時糊塗的。還妄想做儲君呢——把江山社稷交給他。祖宗的基業都被他敗壞了！李隆基哼一聲，一道閃亮劃過腦海，楊玉曾經得意的說過，狡兔三窟，她做什麽事情都要做各種預案，最好的也有最壞的。爭奪太子之位可是個大事，她不是神仙能保證奪嫡成功不會失敗。
??楊玉肯定做了失敗的預案，她一定是啟用了這個預案躲起來了！難怪呢，自己把她一切產業和金錢來源都控製住了，竟然沒一點線索！她一定是還藏著一條退身之路。李隆基左手握拳，狠狠砸在右手上：“真是個狡猾的狐狸！我知道她在什麽地方了！”
??高力士緊張的扶住了興奮的皇帝，這是站在湖邊啊，小心別掉進去了！“聖人之道娘子的下落了？”高力士扶著皇帝往回走：“風涼了，聖人保重身體該回去了。”
??“你還記得壽王辦的那個義學？你去查義學裏麵出來多少官員，他們現在是什麽官職，都身在何處。尤其要查是不是和家眷在一起的！”李隆基咬著牙，眼睛閃閃發光，就像是嗅到血腥氣的老虎。
??高力士忙著按皇帝的話去調閱檔案了。
??難得一個溫暖的春日，楊玉和伍娘子約好了一起去賞花。一路上隻聽著伍娘子抱怨著的沒有買到那塊緋紅色的料子，不能做一件她夢寐以求的小衫。楊玉則是心思飛得很遠。躲在長樂坊，做個粗鄙快樂的女人也不錯，但是她不能一輩子這麽躲著啊！
??於懷德是義學裏麵出來，當初隻身一人來長安投靠熟人，想謀個什麽差事。誰知熟人離開了長安，他差點流落街頭。正巧趕上義學招聘教習先生，於懷德就進來做個先生教一群孩子讀書識字。後來得了楊玉的資助，成功的考中了進士，得了個小小的官職。
??於懷德就是楊玉最後一個，也是最隱秘一個退身之路。本來她打算要是李瑁失敗了，打擊按各自逃走。楊玉化身做於懷德離老家都妻子，李瑁則是另外有個身份。他們兩個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長安，以圖今後東山再起。可惜，當初的雄心壯誌灰飛煙滅，但是保留下來一個藏身之處。
??長樂坊住的都是些小官員，官府也不會隨便搜查，就算是皇帝派的人，也不會特別刻意的在這裏搜尋調查。
??可惜地方挺安全的，就是消息不靈通啊。楊玉身份限製，也不能做太出格的事情。今天冒險去興慶宮，楊玉很想看看，皇帝是不是放棄了。隻要在長安城門關閉之前沒有很多內衛來興慶宮回報看守城門的結果，那麽就說明城門上的暗哨已經撤銷了。她就能安全的離開了！
??“今天出來晚了，你還拖拖拉拉的。你素來是個爽快人，怎麽就忽然黏糊起來了？”伍娘子看著已經在宮牆頭上傾斜的日光，忍不住埋怨起來。誰知她一轉臉竟然發現楊玉不見了。
??楊玉早就坐在一棵大樹下，看著斜對麵宮門。興慶宮是皇帝以前做臨淄王時候的王府，後來李隆基做了皇帝，興慶宮做了改建，成了僅次於大明宮之外的重要宮殿。春明門綠樹成蔭，道路寬闊。楊玉坐在一棵樹下，好像是個剛來長安的鄉巴佬看新鮮走累了，坐下來歇息。
??手裏擺弄著個剛折下來的柳枝，楊玉心裏思緒翻滾。來到這裏一幕幕的情形就像是電影一樣在腦海裏閃過。楊玉苦笑了下：果然曆史是很難改變的。當初一切都籌劃好了，她甚至做了幾百個方案，出現任何可能都有相對的應對方法。甚至連失敗了怎麽跑路也想好了，安排好了——
??楊玉呼吸一窒，心髒一下子緊縮成了一小團：她竟然和皇帝暗示過，要是李瑁在爭奪儲位的鬥爭中落敗，她已經預備了逃跑的預案！真是豬腦子！你怎麽什麽都和他說！楊玉懊惱的咒罵一聲，一下子站起來。她要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
??誰知胳膊忽然被人抓住了，楊玉看清了抓住自己胳膊的人，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她徹底完蛋了！
??洗了澡，楊玉看著桌子上擺著無數精致的餐食，看看這華麗的宮殿，身上穿著的精致美麗的絲綢，鼻尖縈繞的頂級的熏香，真叫人有恍如隔世的感覺啊！這算什麽？臨死之前最後的晚餐嗎？可惜楊玉一點胃口沒有，她隻想知道，等著她的是什麽——一條白綾還是一杯毒藥。
??“怎麽，覺得飯菜不合口味，還是你更喜歡那些糙米粗糧了？”李隆基帶著幾分譏諷，站在她麵前。楊玉依舊是坐著沒動，倒是皇帝身後的高力士忍不住低聲的提醒：“王妃，聖人駕到，你趕緊恭迎聖駕啊！”
??“不用提醒她，我看她是混在市井之中，把什麽規矩都忘了！”李隆基盯著楊玉，臉色越發黑了。就是這個可恨的女人，半年時間把自己耍得團團轉。心裏時時刻刻都放不下她！今天終於抓到她了，李隆基決定把這個占據自己內心半年的麻煩徹底清除。
??楊玉攏了攏身上披著的浴衣，站起來：“聖人駕到，臣妾儀容不整，且容先整頓易容再來拜見聖人。”說著她轉身要走。剛才洗了澡，侍女們隻給她穿上浴衣，頭發是披散著呢。不是講規矩嗎，她還是先穿戴整齊再說吧。
??“你給我站住！你敢這樣對朕講話，是真不怕死了嗎？”李隆基被楊玉冷漠的態度徹底惹毛了。
??“我怕死啊，可是怕有什麽用處啊！就是老娘做的，要殺要剮隨便！”楊玉幹脆豁出去了，沒準死了就能回去呢。
??室內一片寂靜，高力士對那些目瞪口呆的宮人做個手勢，那些人都出去了，殿內隻剩下了李隆基和楊玉。李隆基上上下下打量著楊玉，最後好整以暇的抱著胳膊：“娘子說對了，你的生死在我手上，想要活下來也不是沒辦法。你求我啊！”
??※※※※※※※※※※※※※※※※※※※※
??雙更，求表揚！
??楊玉要怎麽求李三哥呢？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