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彷彿他向來清高淡漠,睥睨眾生。
杜若甚至沒立即察覺出他這副姿態與神情有什麼不對來。
宋居安和秦蕊怎麼會認識?按理說兩人八竿子打不著一撇,如此雅興,閑談靜坐,很難不讓人感到蹊蹺。
宋居安有一瞬的詫異,不過又很快恢復了方才的神色,問她道:「你怎麼來了?」
秦蕊本來在似笑非笑的打量著杜若,聽到宋居安的話,才發覺兩人是認識的,不由得納悶兒道:「這小娘子和你什麼關係?」
「是我內人。」宋居安道。
秦蕊一臉震驚的看著杜若,彷彿不相信自己聽到的話,「她是你夫人?!是她?!」
在不敢置信的同時,她又忽然翹起嘴角,纖腰一扭起身坐在了宋居安的腿上,雙臂環住他的脖子,對著他的面容幽幽吐出一口氣,「真叫人傷心,誰知妾有意郎已娶!」
聲音甜甜膩膩嬌嬌滴滴,讓聽的人骨頭都酥了。
杜若站在三樓樓梯木扶手處,心中默默驚疑,不知道眼前又是個什麼情形。秦蕊不是喜歡孟遠舟就要嫁給他了么?
大難臨頭各自飛?已經不管孟家死活了?
宋居安默不作聲的伸手拎起酒壺朝杯子里倒酒。
「哎呀你倒人家衣裳上了!」秦蕊急忙從他腿上站起身,彎腰看裙擺濕了一大片,拿出綉帕不停的擦拭。
「這可是我花了大價錢請人做的新衣裳!專門為了見遠哥穿的,這下好了!哎……」秦蕊口中不住的小聲嘟囔著,心疼的很。
若不是故意,可哪有那麼不小心的!
「抱歉的很,方才手沒拿穩。」宋居安道。
然而面上找不到半點愧疚之色。
杜若朝另一邊瞧了一眼,準備無視兩人往前走,剛走了兩步,又覺得自己的出現似乎有點煞風景,她在這晃悠豈不是礙眼。
什麼情情愛愛轟轟烈烈,全部都是慾望的借口罷了。
慾望溝壑難填,深情痴心可隨處移。
她轉身要走,又聽到宋居安問她道:「你來這裡做什麼?找我?」
她面容平靜的看向他,搖搖頭:「我閑著無事,就隨處逛逛。」
「手裡頭拿的什麼?」他起身問道。
「在街上忽然想起來今日是孟家小少爺的生辰,就隨手買了點吃的,可孟家外面又有衙門的人把守,看來是白買了。」
畢竟秦蕊看上去心情舒暢,瀟洒的很,對孟家的事兒大約一點都不關心,更不會想辦法去綉庄找人的。
「哼!」秦蕊冷哼一聲,滿是不悅,將那帕子往桌上隨手一扔,雙手抱胸看向杜若,「我不管你有什麼心思,趁早收一收!你自己有相公,一味地討好別人做什麼?你這點東西沒人稀罕!也花不過幾錢銀子吧!」
杜若很誠懇的點頭,「是啊,東西廉價的很,我也就這點真心吧,不比有些人心大的很,今日掰下來給他一塊,明日再給別人一塊,孟家那樣的情形,還好秦老闆心比海闊,淡定非常,讓人佩服!」
說完,她轉身朝樓下走去。
秦蕊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氣的頭上冒煙,指著樓梯方向:「你、你……」
「怪不得你會娶了她!狐媚子!凈會勾引男人!」秦蕊生氣的坐下來看著宋居安。
宋居安也收回視線落了座,面上帶著一絲笑意,「難道她說錯了嗎?你看著哪有一點為孟家擔心的樣子?你又當著她的面引誘我做什麼?這些話貼在你身上倒是再合適不過。」
秦蕊的神色黯然下來,又生氣道:「她之前讓我心裡不好受,我也要讓她不好受!」
「遠哥之前在這兒當著我的面兒朝她頭上插了支簪花,後來遠哥解釋說想看我吃醋,是捉弄我,可我當時傷心是真的,難過也是真的。既然逮到了機會,我得讓她看著自己的男人和別的女人親熱,叫她也哭一回!不過……」
秦蕊遲疑的看著宋居安,見他臉色忽然難看起來,又接著道:「不過她沒一點反應,想來,想來並不傷心。」
宋居安神情淡淡的,提起酒壺往杯子里倒酒,然而酒壺空空,什麼也沒了。
秦蕊望著他恨恨的道:「酒都灑我裙子上了,我叫下人再提一壺上來!」
她起身走到樓梯口吩咐下面的夥計,又走回來笑著自顧自的說道:「你問我再多遍我還是那些話,他若是死了,我就守寡。我和遠哥過不久就要成親了,誰知道孟家突然發生巨變。你問我為何笑得那麼開心,其實我是太難過了,我追隨了他那麼久,愛了他那麼長時間,最終什麼都沒得到……」
她撿起桌上那隻濕了的帕子往手指頭上纏,臉上帶著苦澀又迷茫的笑。
「第一次見他時,我正倒在大街上被妓院追出來的人打個半死,渾身都是血……我一向賣藝不賣身,那回我被一個有錢人看上,非要強迫我,我不肯,拚死逃了出來……」
「那麼多人圍觀,聽著我的慘叫聲,被人踢來打去,那些人個個面上帶笑,對著我指指點點,我以為我會死在大街上,死後再被人剝光了衣裳羞辱……」
「孟爺從那兒經過時,我仰頭看著他,那時我已經疼的說不出話了,模樣肯定更加慘不忍睹,我就那樣望著他一點一點朝我走進,目光乞求他救救我……救救我……」
「他將我從青樓贖了出來,又給了我銀子讓我生活,我想跟著他,卻被他拒絕了,他不需要我這樣一個人跟在他身邊,想來那時我確實沒什麼用。後來我就不纏著他了,我想等有一天自己能配得上他,一直到現在……」
秦蕊似乎陷入了自己的回憶之中,那些痛苦的帶淚帶血的慘痛回憶,讓她現在想起來仍舊惶惶然。
雖然往日如煙,但煙熏火燎的早就有了深深地印記,是褪不去的,就印在了骨子裡。
「你守著這座金山銀山,越堆越高,就不怕么?」宋居安忽然打斷她的回憶,開口問道。
秦蕊終於從回憶中走出來,對他拋了個媚眼,又嬌笑了幾聲:「宋先生說什麼呢!你是叫我稱呼你宋先生吧?我生意一點一滴的做起來也不容易,一個弱女子,擔著這麼大的擔子,難道還不能惹宋先生憐愛幾分么?」
宋居安站起身,望著這一層樓明亮奪目的金色,又走到一邊拿起一個嵌珠琉璃盞,「這是哪朝的古物?」他問。
「仿製品而已,古物算不上,宋先生別看走了眼!魚目混珠了!」秦蕊道。
宋居安點頭,「不錯,確是魚目混珠。」
他唇角帶著一絲冷意,遂又望向秦蕊道:「你真的那麼相信他?」
「宋先生說的話我聽不懂,不過我的堅持是不會改變的,我就等著給孟家人收屍吧!」秦蕊道。
「你以為魏國公能救得了他?」宋居安反問。
「我乾爹遠在京城為皇上效忠,自然不會知道,更不會更不會徇私枉法管這些事兒。宋先生太多慮了,既然你一敗塗地,又一蹶不振,還是好好當你的農夫吧!」秦蕊笑道。
宋居安撫著下巴,沉思片刻,又轉身對她道:「我現在真是明白了魏國公的良苦用心,沒有親生女兒,卻認了這麼多千嬌百媚又一個個心思玲瓏的的乾女兒。」
「多謝宋先生誇讚。」她再次拋了個媚眼過來,蔥白的手指揮著手中的帕子,笑得十分歡快。
宋居安也笑了起來,對她一拱手道:「打擾了,我告辭了。」
「你以為你來了這兒,還能走得了么?」秦蕊甩著帕子道。
「怎麼走不了?腿長在我身上,再說了等會兒打起來,你這裡乒乒乓乓一團糟,損失有多大,用你那把金算盤好好算上三天!」宋居安將袖口整理了一下,又環顧四周,心情雖然並不舒暢,不過說話時神色輕鬆的很。
「誰在背後護著您吶?」秦蕊也連忙朝四周瞅了瞅,顯得十分好奇的樣子。
「那些人無處不在,我也不知道,我走了。」
「當真有人暗中保護你?」
「你說呢?」
「好吧,你可以走了。」
……
杜若從金銀花滿樓出來的時候,外面大街上仍舊是人來人往。
雖然這裡不比城裡繁華,但也不差。金銀花滿樓的周圍也都是奢華的建築。
她拎著手裡頭的東西一邊走一邊想,宋居安怎麼會和秦蕊認識呢?兩人看著很相熟的樣子。走了沒多遠,她又朝綉庄的方向走去。
她還是去綉庄那邊看看吧。
說實話她到現在還是希望綉庄沒什麼事兒的,虛驚一場。
孟家有沒有這麼大的野心,她看不出來,但孟家人對她不錯。
等她走到綉庄外面的時候,發現那裡圍著許多人,衙門的人都抱著刀站在綉庄的大門外,口中嘟嘟囔囔的說著什麼,大概是嫌日頭太曬了,又張口罵孟家幾句。
不遠處的棚子底下坐著烏大疆,他靠著椅子正在休憩,還有兩個捕快舉著扇子正對著他扇風。
杜若走過去,看了一眼,卻有個捕快指著她道:「杜氏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