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講故事
學堂里就杜若自己了。
她在學堂里轉了兩圈,心情莫名焦躁。
看不見來路和去路的恐慌,這樣的恐慌伴隨她很久了。
她最終從最後一排慢悠悠考試巡查一樣走到講台上,手中拿著戒尺在桌子上敲了兩下,裝作凶神惡煞的樣子,指著下面一個空位子道:「書背的怎麼樣了?」
「不會背?短短一篇文章一共四百多字,你背了兩天,仍舊沒背下來?」
「你總是諸多借口,上上次說你爹病了你幫著家裡幹活,上次又說你娘病了,這次呢?」
「大家別笑,聽他把謊話講完!」
「問我背書有什麼用?那你吃飯睡覺有什麼用呢?」
「安靜!再有說話者,和張三一樣,站到學堂外面淋雨!」
「哎……」她將戒尺在桌上啪的一敲,覺得甚是無聊。
宋居安說她擅長演戲可真沒冤枉她。
余光中,杜若察覺到有個人影站在門口,急忙扭頭看去,發現蘇明揚提著書包站在那兒,想笑又使勁兒憋著,大概是覺得有教養的人不應該當面笑話別人,使別人難堪。
就是臉色憋的有些紅。
杜若張了張嘴,覺得一張臉皮被人撕下來扔地上了。
她極其『淡定』的穩住自己又看著他,問道:「幹什麼又回來了?不會什麼東西忘這兒了吧?明揚你也太粗心大意了!」
蘇明揚嘴角抑制不住翹的老高,微微低了頭,磕巴道:「嫂、嫂子,我剛才回家時看到宋先生了,他在村子里的那個石磨那兒坐著。」
「哦。」杜若點頭。
蘇明揚低著頭默默轉身迅速跑下了木梯。
望著他離去的方向,杜若面無表情的放下了戒尺,又朝周圍瞅了一眼,也轉身出了學堂。
幸好是蘇明揚不是別人,不然她丟人丟大發了,不過也沒好到哪兒去……
按照蘇明揚說的,她去了村子中放石磨的地方,果然看到了坐在石磨邊上的宋居安,以及——他周圍圍坐著的一圈孩子。
村裡的那些小孩子乖乖的坐在地上,屏息靜氣,眼睛睜的大大的仰頭望著宋居安,滿是崇拜與激動,聽他講故事聽得入了迷。
杜若走過去的時候,宋居安面容平和的瞧了她一眼,又繼續往下講。
「共工的部眾被顓頊帶著部下殺得丟盔棄甲連連退敗,共工的那兩個得力屬下浮遊與相柳也被打的一個氣死了,一個逃跑了,於是顓頊又帶人追殺逃竄的共工……」
「不周山原是一根撐天的大柱子……」
「共工一直逃到了不周山,回頭看到顓頊帶人追了上來,他又氣又怒,便一頭撞到了不周山上,隨著一聲驚天徹地的巨響,不周山倒了,天上塌了一個很大很大的、黑漆漆的大窟窿,補都補不了……」
有一個小孩子露出驚惶的神色,坐在那兒捧著自己的小臉一動不敢動。
另一個小女孩兒抬頭朝天上看了一眼,又害怕的看了看其他人,癟了癟嘴,哭了起來。
她的哭聲帶動了另外兩三個孩子的加入,哭聲加起來更大了些。
杜若就站在離他們幾米遠的地方,看著宋居安有點像個白痴。
讓他平時教學堂里的那些學生,他沒有一點耐性,現在倒是有耐心給這些小孩子講故事,還把人家小孩兒嚇哭了。
她朝周圍看了一眼,悄悄地退後,退到離他們再遠一些的地方。
果然,她剛走到另一邊的草垛旁,不遠處就來人了,一個小孩兒家的大人走了出來,看到孩子在哭,急忙朝這邊走來,口中問詢著出了什麼事兒。
宋居安聽不得人哭,尤其是女人和小孩。
他半蹲著牽著聽故事嚇哭了的小女孩,安慰她道,「別哭別哭,它只是個故事,不是真的,那個大窟窿後來補上了,天也沒塌……」
可惜這些安慰於事無補。
那大人來到跟前,將孩子從地上抱起來,一手輕輕拍打著她的背,一面問道:「哭什麼?是不是和人打架了……」不過她沒說完就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杜若,臉色立刻凶了起來,「是不是她怎麼你了?!是不是杜如蘭?!」
杜若:「……」躲這麼遠還能栽到她身上也是厲害!
「嫂子,這怪我。」宋居安看了一眼站在草垛前的杜若,又對那婦人道。
那婦人又哄了一會兒,才抱著孩子離開了。
「娘叫我找你回家吃飯。」杜若這時候走過來扔下一句話。
宋居安應了一聲,又彎下腰告訴那些小孩子早點回家吃飯,才朝著杜若離開的方向走去。
等宋居安趕上她與她並排走著,杜若又問他道:「家裡來人了,你知道吧?」
「誰來了?」
「大姐二姐,兩個姐夫都來了。」
「嗯。」
到了家裡,飯菜已經做好了,蔡氏搬著凳子坐在門口等他們,見倆人回來,生氣道:「都這麼晚了才回來,趕緊吃飯!家裡人都等不及了!」
「知道了娘。」宋居安一手拎著凳子,一手攙扶著她,將她攙進屋裡去。
宋金花與宋銀花見兩人回來,高興的不得了。
宋金花仔細的瞧了宋居安一遍,道:「居安,你快讓大姐好好看看,這些日子沒來看你們了!」
「大姐家裡還好吧?」宋居安問。
「好,好著呢!見你們也都好,我也就放心了!」
杜若聽著屋裡的說話聲熱鬧鬧的,她在外面的木盆里洗了手,才不緊不慢的進屋來。
屋裡的人都坐下了,手中都拿著筷子,圍著木桌子坐滿了一圈,臉上掛著笑。
見她進來,宋銀花朝兩邊看了看,沒凳子了,連忙起身對杜若道:「如蘭,你坐我這兒!」
曹旺瞥她一眼,不悅道:「吃飯呢,你走來走去做什麼!」
「沒凳子了是吧?擠一擠!剛數著還正好呢!」施萬里道。
「再找個凳子坐我旁邊吧!」宋金花道。
宋居安看她一眼,站起身,對她道:「你坐這兒來。」說著又遞給她一雙筷子。
蔡氏見兒子起來讓位,杜若也沒推脫就來坐下了,她趁亂將宋居安位子面前的一盤冬菇炒肉端走換了盤素炒莧菜來,又恨恨的剜了她一眼。
「來!喝酒喝酒!這麼久沒見,今兒難得一家人都坐到一起!」施萬里將曹旺和宋居安面前的酒杯滿上。
曹旺端起杯子等著碰杯。
宋居安略帶了些歉意道:「我不喝酒,兩位姐夫喝吧。」
「男人怎麼不喝酒呢?來!今兒咱仨喝個痛快!」曹旺站起身舉著杯子大聲道。
施萬里也站起來看著宋居安:「居安別不給面子,怎麼也得喝上二兩!」
「我真的不喝酒。」宋居安堅持道。
蔡氏連忙道:「曹旺,萬里,你們喝你們的,別灌居安了,他不喝就不喝吧!」
「就知道娘疼居安,事事順著他!我們倆喝有什麼意思!」曹旺不高興的和施萬里拿杯子碰了一下。
施萬里也附和。
宋金花斥責施萬里:「說什麼呢!合著你娘不順著你啊!居安不喝你硬灌他做什麼?以後你也少喝酒!」
「如蘭,你辛苦了,多吃點。」宋銀花對杜若道。
杜若點了點頭。
「如蘭你說說,在綉庄都做些什麼!也叫我們知道知道在大戶人家做工是什麼樣子的!」宋金花也道。
「在大戶人家做工的那是下人奴婢!人家這是憑本事賺錢。」施萬里頂上一句。
宋金花白他一眼,又看向杜若。
杜若微微一笑,「做的事情特別多,每人每日分配給許多活兒做,若是達不到,便會扣錢,若是出了點小差錯,也會扣錢,大多綉娘一個月下來也落不了幾個工錢,累死累活的。」
宋金花與宋銀花相視一眼。
「這些大戶人家就是摳門!賺這麼多錢,連工人一點小小的工錢都要想盡辦法剋扣!實在過分!」宋金花氣憤的道。
「那一個月多少工錢?」曹旺連忙問她。
「我上個月得了五十文錢。」杜若吶吶的道,一臉無奈。
宋金花吃了一驚,「聽娘說你去沽南鎮,每回都做馬車,那你這賺的還不夠車錢呢,別不是被坑了吧?!」
「扣掉坐馬車的錢,就剩五十文,也被我還了債了。帶我的那個女工,一個月也才二百多文錢。」
施萬里猛地搖頭,「不成!不成!那可不成!這哪行啊!賺這麼一點銀子!」
「我就說如蘭怎麼會得了這麼大的便宜呢!這也不是什麼好去處!還是別去了!」宋金花道。
杜若苦著一張臉,慢慢吃飯。
蔡氏將筷子敲在湯碗上發出很大的聲音,「那你這天天苦著一張臉給誰看?還以為你能賺大錢,原來就這麼些!」
坐在一旁的宋銀花身子瑟縮了一下。
宋居安看了杜若一眼,皺了皺眉,思索著什麼。
「雲水綉庄的老闆,叫什麼?!」曹旺憤憤的問。
「好像叫孟遠舟!」施萬里答道,又不確定的問杜若一句:「是吧?」
杜若點點頭。
「果然是窮的窮,富的富!富人專門坑咱們這些窮人!」曹旺接道。
他臉上帶著嘲弄的笑,額頭青筋暴起,彷彿下一刻就要耐不住與人打起來。
宋銀花偷著瞧他一眼,不由得嘆氣,臉上充滿了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