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不許分床睡
杜若不再理會他,甚至覺得他很讓人厭煩。
宋居安將飯菜放在桌子上,從門后拿了掃帚,將地上打掃乾淨,又將席子鋪蓋取出來鋪在地上。
他彎腰坐下來,隨手翻開枕邊的一本書,視線卻落在杜若身上,瞧著她的神色,又盤腿而坐,將胸前墨發撥到後面,對她道:「你若是想哭便哭出來吧。」
「我為什麼要哭?!」杜若冷冰冰的回他,隨即與他對視。
「被人冤枉心裡不好受哭一哭又有何妨?」
「管你什麼事兒,我偏不哭!」她對他怒目而視。
「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女子傷心落淚卻是天經地義,你哭出來旁人又不會說你什麼,自己心裡也好受些不是么?」宋居安神色未變,語氣溫和,循循善誘一般。
「我說了不用你管!我就是不哭!你即便是說什麼,我也不在意的!」杜若大聲反駁道,然而一邊說,眼眶一熱,淚水一面控制不住的一顆一顆的滾落下來,「宋居安你是故意的!偏偏要惹我哭,我為什麼要哭給你看!」
她哽咽幾聲,連忙用手擦去臉上的淚水,然而這一瞬間心裡忽然湧出無數的委屈與不甘,心痛的不行,淚水更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收不住!
不住的去擦,擦了還有,越擦越多。
「你們所有人都那麼過分,為什麼這麼對我……」她肩頭微微鬆動,淚水像是決了堤,收也收不住,從沒這麼無助過。
堅持走了這麼久,似乎仍在起點,擺脫不了這片混沌。
宋居安似乎沒想到她會是這樣的傷心,有些慌亂與無措,將書一丟,試圖安慰她:「你沒偷怕什麼?他們以後再來纏你,就讓他們去找衙門,別哭了。」
「你說的輕巧,他們執意認為我偷了牛,那麼多人罵我!挨罵的又不是你!」
「你不是不在乎別人說什麼嗎?娘那麼說你,你也從來沒放在心上過。」宋居安焦躁不安的站起身,站在房間里望著她。
他一向知道,女人的眼淚是她們最好的武器,水霧氤氳的眸子下藏的是謀算與狡黠,不然怎會稱美貌女子紅粉骷髏、溫柔刀呢?
可現在仍是看不下去,心裡莫名的煩躁起來,夾雜著那麼一絲絲的心疼。
就在這時,蔡氏從外面掀開帘子走了進來,陰沉著臉,「大晚上哭什麼哭?還嫌咱家霉運不多啊!」
宋居安扭頭道:「娘,我正勸她,你去休息吧!」
「這婆娘哭這麼大聲,娘能睡得著么!」
宋居安只好走到床邊,一手放在她肩上,溫聲細語安慰杜若:「好了,別哭了,有什麼事兒明日再說,你外出也累了,早點睡覺吧!」
「誰怎麼她了?為什麼哭?」蔡氏又不耐煩的問。
「水凝家的牛不見了,說是如蘭牽走賣了,正好如蘭從綉庄回來,身上帶了十三兩銀子,那些人就說那是賣牛的錢。」宋居安解釋道。
蔡氏張大了嘴,連忙上前兩步問道:「如蘭你哪來的十三兩銀子?!」
「她在綉庄做事,給的酬金。」宋居安道。
蔡氏這次學乖了,沒問清楚緣由,便沒有立刻發火,不過一聽那十三兩銀子,心裡早就炸開了花,「我不信!上次她得了銀子說是孟家賞賜的,這回又得了這麼多!居安,你可得好好問問她打哪來的,要是真偷了人家的牛,村裡人罵她就算了,連我和你爹都捎帶上了!」
杜若雖然哭的傷心,但也不至於失去理智,抹了抹眼睛,對他們道:「因為上次的事兒孟爺又叫我過去親自道謝,我便趁機問他借了銀子,心裡想著咱們家牛沒了再買一頭,借的錢我去綉庄做工慢慢還,孟爺人爽快,便答應了。」
宋居安神色平靜的望著她,心道,她反應的倒是快,果真心思玲瓏。
「誰讓你自作主張的?!銀子呢?!」蔡氏慌忙問,這婆娘真是膽大包天,十幾兩銀子說借就借!
宋居安將杜若放床頭的錢袋子拿在手裡,對蔡氏道:「如蘭這樣做,也是我的意思,再過段時日地里忙起來少不了牛,等過兩日我再買一頭回來,娘你就不要管了。」
蔡氏聽他這樣說,嘆息道:「借這麼多,咱們哪天能還上啊!她在那兒做工能賺幾個錢!」頓了頓,她又道:「那水凝家的牛是怎麼回事兒?我怎麼沒聽說呢?」
「他們家丟了牛,賴在如蘭身上,我讓他們有事兒去找縣老爺,讓衙門為他們做主。」宋居安答道。
蔡氏終於鬆了一口氣,又瞥了杜如蘭一眼,心裡有些犯嘀咕,這婆娘還挺會與人打交道,竟然這樣輕鬆借來這麼多錢!也不知道她是如何跟人家說的!
不過既然是居安做的決定,他心裡必定有盤算,她就不過問了。
「別哭了!攪得人睡不著覺!」蔡氏又斥責兩句,準備轉身朝外頭走,然而腳下踩到了什麼東西,趔趄一下,朝地上看去,卻發現地上鋪著鋪蓋,登時瞪大了眼睛。
宋居安與杜若同時看向地上鋪蓋,緊張的神色一閃而過。
「這、居安!這是怎麼回事兒?!」蔡氏像被掐著了嗓子,吃驚的道。
「這幾日夜裡太熱,我就暫且打了地鋪,分開睡涼快些。」宋居安面不改色的解釋道。
杜若神色淡定的扭頭對宋居安道:「等會兒將房內窗子打開吧!怪熱的,熱的人睡不著覺!」
宋居安點頭,走過去將窗戶推開了。
蔡氏望著倆人,總覺得哪裡怪怪的,一想到宋家還沒個后,立刻耷拉著臉道:「能有多熱?我昨夜睡覺身上還蓋著東西!不許分床睡!還讓居安睡地上,嬌貴不死你!」
說著,她將拐棍放到一邊,彎腰將地上的鋪蓋捲起來用胳膊夾著,拿起拐棍走出去了。
杜若無聲的嘆息,扭頭與宋居安對上視線,倆人又都若無其事的移開目光。
她下了床,穿了鞋子,對宋居安道:「轉過去,我要換件裙子!」
宋居安聽了她的話,走到另一邊的書桌前坐下來,低頭翻閱學生們寫的文章,想了想,又問:「你要出去?」
「嗯。」
「去做什麼?」他疑惑。
杜若換掉被淚水沾濕了一大片的衣裳,想了一下,還是打算和他實話實說,「周寧婆婆病了,我今日從外面回來還沒去看看她,也不知道她如何了。我照顧她幾日了,從咱們家拿了不少吃的給她,你這個人除了迂腐愚孝,心地也不算壞,不太計較什麼,所以我才與你說這些,你可別告訴娘。」
宋居安嘴角帶了笑,緩緩點頭,又道:「天這麼黑,你一個人出去不怕?」
「怕又能怎麼辦?」她系好裙帶,走到門口掀開帘子往堂屋看了一眼,那屋的油燈已經熄了,正準備抬腳往外走,坐在那兒的宋居安忽然起身道:「我和你一起去。」
杜若疑惑的看向他。
「晚上吃的多了點,消消食。」他又補充道。
杜若也不管他,從屋裡出去了,她腳步輕輕的走到院門口,聽到宋居安也跟了過來,她小心拿開門柵,跨出門檻,宋居安跟著她走出來,又將門關上。
外面一片漆黑,村子猶如被一頭巨獸吞噬了一般。
適應了好大一會兒,才看清東西。不過周圍那些樹木房屋,也都黑沉沉的高低不齊,彷彿融合到了一起,如果對村子不熟悉,恐怕摸不著路。
遠遠地從村外傳來咕咕聲,也不知道是什麼鳥,叫的這樣沉悶難聽,又平添幾分詭異。若是有走夜路的遠行人聽到,恐怕會忍不住打個冷顫。
兩人不緊不慢的走著,杜若心道,若是她自己摸黑去周寧婆婆家,未必不害怕,今兒是初一,彎月淺淡的印在天上,星子稀少。
「那銀子真的用來買牛?」宋居安忽然問她道。
「買吧。」杜若道,話都說出去了,不買也沒辦法。方才他竟然在蔡氏面前維護她,實在叫人想不開,而且他這次竟然相信她是被人冤枉的,怎麼這樣通情達理?
吃錯藥了?
宋居安應了一聲,又輕聲問道:「在綉莊裡做什麼活?累不累?」
累不累?杜若抿了抿嘴。
他或許只是隨口一問,並不是想關心她什麼的。雖然她看不清他此時的神色,但他說話語氣卻是溫和的,沒了以前的那種愛答不理冷冰冰。
「出貨前檢查綉品,最後一個工序。」她道。
「那應當不是很累。」
「也不輕鬆。」
兩人再次陷入了沉默。不過好在周寧婆婆的家到了。
杜若敲了敲門,對裡頭的人道:「婆婆,你睡了嗎?是我!」
連續敲了幾次,裡頭沒有回應,門是從裡面上了閂的。
周寧婆婆耳朵聾的很,人睡著了,就更聽不到了。不過杜若不希望又像上次那樣,她出了什麼事兒。
宋居安拉了拉她的衣服,帶著她走入另一間草房,從袖口裡掏出一個火摺子,吹了吹,屋裡亮起光來。這邊是廚房,案板上放著一個豁了口的白瓷碗,其餘物什都像蒙著灰。
他眸光掃了一圈,走到灶台前蹲下身去,朝灶子里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起身道:「婆婆應該沒事兒,她白天生了火,灶台還熱著,看樣子……」
然而他話還沒說完,杜若忽然走過來將火摺子吹熄了,又拽住了他的袖子。
「你……」
「噓!快來看!那是不是個人影?」杜若小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