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牆記(下)郭奕、辛敏番外
辛毗是不說話了。但是蔡威這邊兒卻開了腔:「仲治先生,羊家二公子與郭奕比,孰優孰劣?」
辛毗想抽他:這問的什麼話?分明就是挑刺的啊!要他回答哪個好?哪個好都得得罪另一個啊。於是仲治先生清了清嗓子:「奕兒和耽兒都是辛某晚輩。各個都是可以獨擋一面的人才。至於孰優孰劣,東海侯,孩子們各有千秋,已經不是我等可欺的了。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呀。」
這話答的有技巧:我既不說這個好,也不說那個好,兩孩子都挺不錯。所以……後生可畏,咱們還是別參和孩子們的事了。
可惜蔡威混不吝慣了。也不知道他是真沒有聽懂辛毗的隱藏意思,還是裝沒有聽懂。蔡小爺柳眉一皺,站起身對著門外的蕭圖喝道:
「蕭圖,把羊家二公子給我請到仲治先生府上!」
辛毗傻眼了!什麼意思?蔡威這命令怎麼聽著那麼詭異?他不是要搞什麼幺蛾子吧?他辛毗今天到底是走了什麼霉運,怎麼撞上這麼位說不清道不明的主兒?他請人家幹嘛?來當眾比試孰優孰劣嗎?
辛毗愁眉苦臉,就差直接開口跟蔡威說:東海侯,咱甭鬧了好不好?我家姑娘確實是在跟羊家議親呢。可這事不是還沒定下來嗎?您要真這麼鬧法兒,我們家和羊家的交情可就全玩完了。
郭奕估計也是被自己小舅父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弄懵了。但是這孩子自幼被郭嘉和蔡嫵摔打,適應力比較強。所以很快反應過來,背對辛毗,斜著身子對蔡威使眼色:舅父,您這是怎麼個意思?
蔡威身子前傾,杏眼眯起,遮住眸中無限光華:「小子,知道當年我是怎麼娶你舅母的嗎?」
郭奕眉角一抽。心話說:怎麼不知道?您那事絕對乾的驚天動地,聳人聽聞!敢跑到吳城去,當著那麼多人面劫走人?烏程侯現在提起來這事,還恨得牙根兒痒痒呢!可問題是,憲英她不是我舅母,我總不能把她也綁了搶回府邸吧?等我娘回來,我會被她罵死的!
「你想什麼呢?我怎麼會讓你搶人?」蔡威瞪了郭奕一眼,壓著嗓子,口氣冷厲!
郭奕抖了一下:「那您的意思是……」
蔡威坐直身,面色鄭重地看著郭奕:「我問你,你是不是真的特別喜歡辛家姑娘?」
「是。」簡簡單單一個字,郭奕倒說得正經無比,重逾千斤。
「……」郭奕眼角又抽搐了下,停頓片刻后,才聲音凝重地答覆,「會比我爹對我娘更好。」
蔡威「啪」的一聲,合掌站起,「我要的就是你這句話!」
「小子,雖然我特別看不慣你爹。但是平心而論,你爹在待人上,還真有些難得的死心眼兒。你要是能跟你爹待你娘一樣待人家姑娘,今兒就算是辛家真不同意這門婚事。哪怕用搶親,舅舅也給你撐著。」
郭奕聽罷直接不知道擺什麼表情好了,他偷眼瞄了瞄在他們不遠處,表情已經變得五顏六色的辛毗,心裡一個勁兒祈禱:等會兒蕭圖帶人來了,可千萬別出事。不然,等他娘回來,他真是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大約一炷香時間后,蕭圖提著面色驚懼的羊耽進了辛家大門。入了廳,驚魂未定的羊耽一見辛毗,立刻彎了身子,禮節周全地對辛毗見禮。然後也還沒等他起身,蔡威就一腳把郭奕踢羊耽身邊去了。
「仲治先生,這下兩個人都在你面前了。哪個好,哪個壞,您總得給句準話了吧?還是說……依舊是各有千秋,令愛想……坐擁齊人之福?」
蔡威話一出口,辛毗立刻漲紅了臉。看看自己座下的兩個青年才俊,又看看斜著身子,抱臂倚在門框上的蔡威,手指抖啊抖地指著蔡威,好半天,愣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可憐仲治先生,當年獻計曹操破袁譚時是何等的犀利敏銳,如今竟然被蔡威氣到不知該何言以對。不得不說,東海侯天賦異稟,這招人恨的能耐實在是無人能及。
「仲治先生還是看不出來?那這樣吧,既然是令愛嫁人,不妨把令愛叫出來問問?」
「……放肆!」辛毗終於捋順氣,從牙縫裡蹦出這麼句話,「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東海侯讓辛某叫來小女,是視禮法為兒戲嗎?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辛毗拳頭攥緊:歪理!歪理!這絕對就是歪理!天下那麼多對夫妻,當初有幾個是自己挑人的?哦,他倒是忘了,眼前這位好像是自己挑的,可他那樣的,放眼天下能有幾個啊?
「辛某認為不需要!」
「可蔡某覺得還是很有必要的。如果仲治先生覺得此事不妥,那這樣吧……蕭圖……過來,替辛大人問這兩個孩子些問題。」
蕭圖顛顛兒跑過來,一聽蔡威這要求立刻傻眼:問……問問題?什麼問題?
蔡威手一緊,不知想起了什麼,臉色變了變,苦笑著搖搖頭,低聲道:「呵……我忘了,你不是奉正。還是我來吧。」
「兩位,不介意蔡某冒昧一下吧?」蔡威忽然從門框旁直起身,一步一踱地來到郭奕跟羊耽面前。一雙眼睛精光暗藏,語帶利意地揚眉而問。
羊耽估計是來的路上被蕭圖各種恐嚇了,竟然立刻低頭,微微顫抖了下后才答:「君侯言重。君侯有言,但講無妨。」
郭奕則比較自然了,雖然臉上表情也古里古怪的,可口氣比羊耽順暢:「郭奕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用不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就問你們幾個簡單的。兩位現如今在家裡,可有妾侍?」
郭奕和羊耽同時一愣,各個都抬頭詫異地看向蔡威。
蔡威不為所動:「有?還是沒有?」
「沒有。」郭奕臉色漲紅,磕磕巴巴從牙齒縫裡蹦出兩個字。
「羊耽……前年時……由母親做主,收過一房侍妾。」
蔡威聽后微微一笑,轉過頭,沖臉色難看的辛毗微微挑了挑眉。辛毗立刻偏過身,不去看旁邊的三人。可是耳朵里卻照樣能聽到三人的對話。
「哦……侍妾啊?無妨。只要沒孩子就成。」
羊耽舒了一口氣:他們家還干不出主母沒進門,庶長子就蹦躂出來的荒唐事。
「兩位的令尊……可都有侍妾?」
『這到底什麼問題?他到底想問什麼?』這是辛毗和羊耽腦子裡同時出現的疑惑。倒是郭奕這會兒有些瞭然,偏過頭,微微地掃了一眼蔡威。直起腰朗聲道:「家父只有母親一人為妻。」
羊耽聽罷郭奕回答,一頭霧水。扭頭看看郭奕,又瞧瞧蔡威,不明所以地說道:「家父是有兩房侍妾的。」
蔡威點點頭,看向表情已經開始沉思的辛毗繼續問道:「那麼……兩位家裡可有兄弟姊妹在?」
「郭奕最長,下有一弟一妹。」
「羊耽行二。上頭還有一兄。下面有三弟兩妹。」
「這些兄弟姊妹為何人所出?」
郭奕面色平靜,目光轉向辛毗:「郭家所有後嗣,均為家母一人所出。」
羊耽臉色就有些不自然了:這孩子就算一開始真被嚇唬得遲鈍了些,這會兒也該反應過來蔡威問話的意思了。有庶母什麼的,不礙事。男人嘛,三妻四妾很正常。但是,有了庶母弟就不太一樣了。羊耽自己行二。下頭還有三個弟弟。按照常理,除了他的大哥是法定繼承人,能夠全部繼承家中所有外,其餘的男孩子都是要分家出去的。男孩越多,各個人分出去的東西就越少,這是一個常識。
在這上頭,羊耽比嫡長子出身的郭奕天然就矮了一頭。
當然蔡威的問話還有一層意思是羊耽沒有猜到的。就是那句:令尊可有侍妾?侍妾這東西有時候也是家風問題。男人們雖然都對外標榜三妻四妾很正常什麼的。但那也絕對是只針對自己。對自己的女婿?估計沒有幾個老丈人會以為女婿三妻四妾是好事的。
兩相對比,羊耽比郭奕,低了可不止一頭。
羊耽在想透這一層以後,幾乎是低著頭把答案說出來:「除了兄長和羊耽,其餘諸子皆為姨娘所出。」
蔡威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好像完全不在意這兩人答案一樣:「最後一個問題。也是最重要的一個,我希望二位能老老實實回答我:若得辛氏女為妻,汝當如何待之?」
羊耽輕輕地舒了口氣:總算有個不太尖銳的問題了。這個問題好,他自幼看慣了父母親間的相敬如賓,舉案齊眉。自然知道丈夫對嫡妻該怎麼樣。於是羊家二公子紅了紅臉,低聲回了句:「若……羊耽會重之,敬之。」
郭奕卻在聽到這話后抬起了頭,望著辛毗,面色平靜,目光堅定:「我父親說,當年他娶母親時曾對我外祖保證過:若得蔡嫵,永不相負。後來他是怎麼做的,想必全鄴城都一清二楚。」
「『得辛氏女為妻,當如何待之?』這個問題太久遠。沒人能保證今天說出的話,明天還會記得。父親曾言:『諾不輕允,許之必承。』郭奕今天沒那麼多虛頭巴腦,花里胡哨的絢麗話,也不打算敷衍這個問題。我的答案和我父親當年一樣:若得辛敏,必不相負。」
郭奕話音一落,蔡威的掌聲「啪啪」地響了起來,驚醒了還在郭奕話里沒回神的辛毗。辛毗清清嗓子,狀似為難地看了眼羊耽,又萬分糾結地看了看郭奕,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掙扎踟躕,盡在其中。
「郭奕!」蔡威驟然轉身,對著郭奕一聲利喝。
郭奕「唰」地一下扭頭,眸色清亮地看向蔡威。
「空口無憑,郭奕,你可敢立字為證?」
「郭奕願立軍令狀!若違今日之言,郭奕可由舅父以軍法處置!」郭奕話落「刺啦」一下就扯了自己衣襟一角,轉頭面向呆怔中的辛毗羊耽二人:「仲治伯父,府上可有筆墨?」
辛毗那個臉色啊,已經不知道該有什麼詞形容了:他是千想萬想,怎麼也想不到這好好一出嫁閨女的事,到最後怎麼就話趕話,成了立軍令狀了?而且……好像他還沒答應把憲英許給郭奕吧?這對舅甥是不是有些……擅作主張了?
辛毗表情複雜,望著一臉堅定的郭奕心裡萬分鬱悶:這小子什麼時候跟他爹學了一套胡攪蠻纏的功夫?以前怎麼沒看出來?現在一有他舅舅撐腰立刻就原形畢露了?軍令狀?軍令狀是隨便立的嗎?那東西可不是鬧著玩,一有差池,是要被殺頭的!
羊耽這會兒也反應過來郭奕說的是什麼了,臉色相當難看地轉向他身邊的郭奕。估計是在心裡哀嚎:我說哥們兒,你還玩真的呀?這麼動真格?那個立了,可就真沒回頭路了。你這也忒狠了點。把為娶個媳婦兒,那自己小命去賭博?你……你倒真不愧是奉孝先生他兒子!
不過可惜郭奕跟蔡威這倆人完全沒接收到辛毗和羊耽眼裡的不贊同。郭奕那句「府上可有筆墨?」剛剛落地,沒等辛毗反應呢,蔡威就揚聲對門外蕭圖喊道:「蕭圖,筆墨伺候。」
蕭圖立刻奔進廳內,端著不知道從哪裡拿來的筆墨放到了郭奕跟前。郭奕倒不含糊,提了狼毫,就要擬狀紙。只是還沒下筆呢,就被辛毗一把架住了手腕:「奕兒,你心意伯父已經知道了。憲英那事……,伯父允了你還不行嗎?這個軍令狀,就不要立了吧?」
蔡威伸出手,輕描淡寫地撥開了辛毗的胳膊,轉頭對著辛毗笑微微地說道:「讓他立。仲治先生,不沾濃墨的話,這軍令狀可就成血書了。」
辛毗身子一僵,「唰」地一下收回手,直眉楞眼地看向蔡威。蔡威直接無視了他,轉瞧著羊耽,聲音無波無讕,不慍不火:「羊公子,可要在場一觀?」
羊耽聞言跟被熱水燙了一下一樣,本能後退一步,搖著頭,連聲道:「不必,不必。羊耽還有事在身,就……先告辭了。仲治伯父,……小侄今天多有莽撞失禮,還望世伯勿怪,改日……改日小侄一定登門致歉。羊耽告辭。」說完,羊耽就抬了腳,慌不迭地離開了廳門,連辛毗招手想留他的動作都沒看到:哎喲,這舅甥倆行為太瘋狂了。他玩不起,還是趕緊走吧。
羊耽前腳離開廳里,後腳蔡威就當著辛毗的面對蕭圖吩咐:「阿圖,送羊公子回府。另外告訴他,等郭奕婚期確定后,他莫忘了去郭府討杯喜酒。」
討喜酒?這什麼餿主意?蔡威你這樣是不是忒損了點?辛毗眼睛抽搐地看著蔡威,一時恍惚,旁邊郭奕就已經寫就了軍令狀,把布卷雙手呈到辛毗面前。鄭重其事道:「請仲治伯父過目!」
『我不過目!』辛毗心話說:我要是過目了,等你爹回來還不定要怎麼鬧騰我們家呢。你這東西看著扎眼,拿著燙手,你讓我怎麼處理?
「仲治先生若是覺得棘手,倒不妨把這東西交給令愛。」
蔡威慢悠悠一句話,一下就堵得辛毗說不出話來了。辛毗表情複雜地看著自己手裡的東西,抬起頭,愁眉凝起,好一會兒才不甘不願地嘆了一聲氣:「哎……就先這樣吧。奕兒,今天回去以後就給你父親寫信吧,讓他回來,兩家也好商量商量婚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