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三章 君臣鬥法沙場下
在國丈伏完府邸的一所暗室之中,伏完、耿紀等人正湊著一處小聲地說著什麼。等到說完以後,伏完才抬起頭,望向處在角落裡一位文士打扮,羽扇綸巾沉默不言的年輕後生道:「先生以為,如此行事,可算妥當?」
年輕人先點了點頭,后又搖搖頭,接著以穩重低悅地嗓音說:「國丈,還漏算了一人。」
「漏算?」伏完凝眉思索了片刻,似乎沒發現自己漏算何人,只好拱起手對這年輕人道:「還請先生明示。」
「荀彧,荀文若。」年輕人抬起頭,緩緩吐出五個字。
伏完眉頭一皺,遲疑道:「這恐怕不妥吧?荀文若出身顯貴,對陛下頗為尊敬。且觀其平日言行,未有失禮之處,也算是個漢室忠良。貿貿然對他下手,未免太過……」
年輕人搖搖頭:「貿然處一漢室忠良,確實有失公允。亮之本意也並非是殺之後快。」
「那先生的意思是……」
「軟禁荀彧於皇城。」
伏完眼睛一亮,一拍大腿贊道:「是呀。我怎麼沒想到呢!軟禁他,既可以保全他性命,又可以防止他向前線曹孟德通報此事。此計甚妙!」
諸葛亮笑了笑,開口輕輕地補充點撥道:「尚書令印可調羽林衛與禁衛軍。」
伏完了悟地點點頭,轉看向諸葛亮及其與諸位誠心而嘆:「自高祖斬白蛇起義,到如今四百餘載。桓、靈之後,國祚衰微,奸臣當道。天子欲奮發圖強,中興漢室,奈何心有餘而力不足。每每思及此間,陛下莫不鬱結於心,悲痛難掩。今番諸位義士齊聚於此,莫不是為國為君。若此役可成,諸位皆可位列功臣閣。若此役失敗,諸公……」
「國丈,休要提那些喪氣話。如今曹賊大軍在外,我等已聯合西北韓遂、馬騰,京畿之中也已經部署完畢。鄴城那裡,不過一群婦孺而已,便是留守的華歆、曹植也多為文人。夏侯惇雖然悍勇,但他也不是三頭六臂,怎麼可能許都、鄴城、西北完全看顧?如此良機,賜予我等,豈不是天要亡曹?」耿紀身邊的王必一聽伏完要講失敗的後果,趕緊霹靂巴拉把有利形勢分析了一下。
伏完看了他一眼,沒在說話,只是默默地朝在座的諸位躬身施了一禮:他沒告訴他們,西北那裡,其實只有韓遂響應了他的書信。至於馬騰?他最得意的兒子還在前線跟著曹孟德打仗呢,他怎麼可能會同意他們的事?軻比能的話,原本他們是對他抱有很大希望,甚至就連諸葛孔明都斷言如果中原有亂,軻比能必然趁勢而起,揮師南下。可是使者出發近一個月卻絲毫等來他的回復,恐怕已經是……拒絕居多。不過就算這樣,他依舊覺得只憑藉許都的部署和他身邊這個年輕的後生一樣可以完成他們想要做的事情。
曹孟德一日不死,天子就一日難安!
這日密議后的第二天,尚書令荀彧剛剛下馬,正要入中書台府衙,就被一個腳步匆匆的小黃門給叫住。
荀彧正納悶怎麼回事呢,小黃門就從袖子里掏出一封黃絹,低聲道:「陛下密詔。荀彧接旨。」
荀彧心頭一凜,正要下跪接旨,就被小黃門一把架住:「荀令君且住。咱家來前,陛下專門囑咐,荀令君可以不需下跪,先看密詔上,然後速速依詔行事。」
荀彧聞言也不敢多做耽誤,手接了黃絹,展開一看,差點叫出聲來。只見黃絹赫然寫著:「曹氏密謀造反,速來宮中!」
荀彧「唰」的一把合上黃絹,低咒了一聲:「胡說八道!」但是人卻不敢有片刻遲疑,把密詔往懷裡一揣,翻身上馬,又急忙忙向著皇宮方向趕去。他這會兒想的很清楚:說曹氏造反這事絕對有貓膩。但是就因為有貓膩他才得去皇宮裡看個究竟。他是總管整個後方的尚書令,他能不知道曹孟德的動向嗎?曹孟德要是有謀反行為,他能在這安然不動嗎?這到底是哪個混人在天子面前進了讒言,讓天子如此猜忌重臣?
可是荀彧千想萬想沒想到,他火急火燎到了皇宮,剛進德陽殿,跪禮未成,就聽一旁國丈伏完聲音響起:「來人呀,把荀侍中請進御書房。這幾日,陛下要與荀大人共商國事。」
荀彧豁然抬頭,震驚地看著上首一言不發的劉協:「陛下……」
劉協視線下移,看看荀彧,眼中閃過一絲愧疚,但很快被他遮掩下去:「素聞荀愛卿經綸滿腹,學富五車,之前一直沒有機會向荀愛卿討教。如今朕有意留愛卿在宮中多住幾日,商議國事。愛卿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
聽到這裡,荀彧要是還不明白劉協要幹什麼,他恐怕就不是那麼能得曹孟德重用十幾年的荀文若了。
荀彧先是低頭默然地盯了會兒地面,然後才扭頭看向身周圍上來的幾個黃門官,站起身,撣了撣衣袍上的灰塵。在黃門官要湊上前押送他時,一下閃開:「荀某自己會走。不勞常侍大駕。」
說完,荀彧就自己邁開步子,向御書房方向而去。只是這個風骨無限的人兒卻在自己轉身之際,微微打了個踉蹌。路過門檻時,竟也把手搭在了門框上,像是無力再行一般。未到知天命的年紀,卻像一瞬間到了古稀。背影蒼涼孤寂,讓上首的劉協有了一瞬間的疑惑:對於這個人,現在的情形,是不是殺了他比軟禁他,更讓他解脫?
十二月份是個讓蔡嫵一場忙碌的月份,她剛剛被華佗壓著是把針灸弄完,就得著手忙活過年的事,加上孫蘅即將生產,蔡嫵更是不敢有一刻放鬆。所以等她回過頭,好不容易抽出點兒針扎的空閑,又想起了丁夫人之前跟她交代的,要她時不時去丞相府上的事。
蔡嫵又得忙忙活活地往丞相府跑。趕巧了,她進府的這天正是從許都來的中書台軍情書信往丞相府送的這天。一個鄴城有頭有臉,能說上話的夫人小姐們都扔下正在操持的家事,湊到丁夫人那裡支楞著耳朵等待送信人的到來。
蔡嫵帶著杜蘅進去的時候,正趕上丁夫人在廳里笑眯眯地跟環夫人和卞夫人說著什麼。見到蔡嫵來,立刻抬頭,笑指著蔡嫵:「看看,看看,可是不能背後議論人吧?瞧瞧,咱們剛剛說起她,她人就來了。來來來,慧儇,快入座,快入座。等會兒聽聽前線的事。」
蔡嫵聽的一頭霧水,眨著眼睛笑道:「諸位剛才在說我?若是說了什麼不好的,我可是不依的。」
環夫人對著蔡嫵笑了笑才開口解釋:「前幾天收到沖兒派人從許都送的信。這孩子在信里凈說自己在許都被他二哥欺負,正受委屈,受壓榨呢。非要讓他卞姐姐寫信去說丕兒,讓他高抬貴手,饒他一次。還說等他回來,肯定要往慧儇府上多跑兩趟,好好嘗嘗慧儇做的點心,補償補償他這陣子的辛勞。」
蔡嫵一聽,立刻就笑眯了眼睛:曹沖這小子這回被曹孟德派到許都去了。就在他二哥手底下幹活,算是跟著曹丕……呃……歷練。可曹丕那性子多彆扭啊!他就算知道自己六弟是實習生,他要求也一點兒沒降低,甚至他對曹沖的要求比對其他人的還要嚴格苛刻。別人看卷宗要一炷香,曹丕就要求曹沖用一盞茶,而且一盞茶功夫還得整個卷宗整理出來。別人忙活完公務直接就可以回家放鬆,曹沖則不然。他還得被曹丕壓著去許都各處巡查防務,稍有一點懈怠就會被他那陰沉臉的二哥不陰不陽地訓斥一頓。
整個侍中衙門的人都看在眼裡,覺得這是曹家二公子對六公子存心為難,刻意為之。一個個都曹沖晚風同情:其實六公子是因為太得丞相大人喜愛,所以被小心眼兒的二公子給嫉妒了吧。還有些人會悄悄地把曹沖拉到一旁,趁曹丕不在使著眼色地跟曹沖指點:「六公子呀,您現在且忍一忍,等到丞相他們回師,你的日子就好過了。」
曹衝倒是既不反駁,也不附和,只是露著標準的八齒笑,溫和有禮地望著人家。而等到曹丕找來,問他這事的時候,他倒也不曾供出人家找他到底說了什麼。只是回過頭來繼續跟曹丕半死不活地裝病,繼續往家裡寫信,繼續對卞夫人訴苦:姨娘耶,您可憐可憐沖兒吧,您好歹說說二哥吧!再這麼下去,小六我不是在他手下都被凍成冰碴子就是被他壓榨成人形肉乾了!
只是曹沖傳達的內容雖然是這樣,但是遣詞造句間卻完全沒有一點抱怨之詞,而且意境還幽默雋永的很,看他寫的家書,鄴城這些夫人幾乎能在腦海里放電影一樣呈現出哥倆如何鬥智斗勇的畫面,全當一樂了。
蔡嫵當然也知道這個事,還在最初的時候往許都遞過信,勉勵勸慰曹沖,結果這小子倒是混不吝的很,直接打蛇隨棍上,給她來信說:嬸母,沖兒在許都可努力可上進了,人都瘦了。我可想念您做的糕點了,等有時間了,我肯定要趁我二哥不注意,專門跑回去把吃您做的東西去。
那會兒蔡嫵就斷定:這小子什麼事也沒有!別看曹丕壓榨他壓榨的緊,可他倒像是完全沒當回事。也虧得是他,要是換了曹家三公子,三公子對著這樣的境遇恐怕早跳腳大罵,揪著曹丕領子對他大吼:少來這套!你就算是老子親哥,老子也不伺候了!
環夫人的話落後,幾個夫人笑呵呵的聊了會兒天,就聽外頭一個急匆匆地腳步往這裡趕了過來:「許都中書台急報!」
話音落地,才有一個一身軍人裝扮的年輕人,神色驚慌地闖進廳里,引得廳中一干未嫁小姐驚叫出聲,不及思量就趕緊起身,以帕掩面,跑到屏風之後。而造成騷亂的年輕人卻渾然不覺,揚著手中絲絹對上首丁夫人惶急道:「許都急報!請魏國公夫人過目!」
「呈上來。」丁夫人面色一凜,坐直身子對下首肅然道。
她旁邊的丫環不敢怠慢,趕緊把書信送到丁夫人手裡。丁夫人展開看后,臉上瞬間就失去血色,人也往後踉蹌了一步,一下倒在榻上,混了過去。廳里餘下的幾個夫人頓時慌神,有驚慌失措的,有叫人請大夫急救的,也有圍到丁夫人跟前掐人中的。總之一個廳里頃刻間就亂成了一團,只有蔡嫵跟環夫人皺起眉頭,眼明手快地撿起被丁夫人掉在地上的絲絹,而另一邊卞夫人已經出面,穩定大局。
蔡嫵跟環夫人湊在一處,先把書信展開,只略微一掃,就覺得渾身想被潑了一桶冰水一樣,從頭到腳冷成一片。
只見荀彧在絲絹上寫道:「明公惜敗赤壁。其所領軍馬,十去其七。是戰,曹昂、曹彰、徐晃、張頜、高順陣亡。張遼、曹洪、夏侯淵重傷。于禁、高覽被俘。趙雲、馬超叛向。荀攸、賈詡,郭嘉下落不明,生死難料。,明公敗走華容,為關羽所攔,恐已凶多吉少。許都局勢未穩,魏公嗣位無歸,請夫人速來許都,共商大事。」
蔡嫵耳邊「嗡」的一聲炸響,然後就覺得自己眼前絲絹的字跡一個個變得模糊不清,腦袋也瞬間變得有千鈞之重。腳下一軟,一個不穩就栽在了環夫人懷裡。
壞夫人比她好不到哪裡去,在看完整個信件后,她臉色簡直比紙還白。腦海自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弄的亂作一團。
可這亂處卻未停歇,就聽外頭又有一個聲音響起:「大母,母親!并州雍州塘報。」這話一落,一身官府的曹植就一腳踏入了門內,看著亂糟糟的廳內抿著嘴,微微皺起了眉,在看到卞夫人和已經舒醒的丁夫人以後,才輕輕舒了口氣。
「植兒,拿來。」丁夫人剛醒,就聽到了曹植的這句話,直接劈手從曹植手裡奪了塘報。
可這塘報上的內容卻更加讓她絕望:并州急報:日前軻比能集合重兵,陳於我并州邊境,厲兵秣馬,恐有南侵戰事。并州已做好兵馬調度,奈何兵力不足,若所料成真,恐難以抵擋。
雍州急報:韓遂合兵七萬,東過汾水。陳兵雍州邊境。意圖不軌。
這樣的消息之下,若是還能有人真正做的住,那他肯定是修鍊出了一幅超然物外的性情。丁夫人和在座的夫人們都很正常,自然不會做到雷打不動。所以,丁夫人在看完信后,立馬站起身,操著還帶顫音的口吻跟曹植說:「曹植,你速速派人去往夏侯將軍(指夏侯惇)那裡,向他稟明此事。讓他尋機跟許都文若先生聯絡,速解西北之威。慧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