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 棋高一著防未然
羅凌聽罷臉色立刻浮現出一種飄忽表情,低著頭在原地僵立了好一會兒,羅凌才跟剛找回自己聲音一樣跟青衿說:「那就請姑娘帶路……帶我等去弔唁孫……夫人吧。」
他腦子現在有些混亂:這事怎麼就這麼巧?怎麼就這麼寸?他在一刻鐘之前還在琢磨怎麼才能取得孫蘅的信任,讓她可以老老實實地跟他回江東呢,一刻鐘之後,他就得琢磨這亡故之事是真是假?若是假的,一切都好說。可若是真的,他要回去該跟孫權如何交代?又如何跟吳夫人說出事情真相?難道直接告訴她,她要白髮人送黑髮人了?會被他家主公活吃了的!
羅凌滿腹糾結地跟在青衿後頭進了蔡家大門。
蔡府中下人忙忙碌碌,皆是表情哀戚地張羅著即將到來的葬禮之事。
因為蔡威出門在外,妻子的葬禮自然被往後推遲。靈堂才剛剛搭建好,下頭的跪席蒲團還都沒布置完善。靈堂的正中已經被安置了棺槨。一位年近六旬的老婦被一位中年美婦攙扶著,抖抖索索,顫顫巍巍地挪動到棺木前,撫摸摩挲著黑棺,聲音壓抑,最後像是受不過刺激一樣,眼前一黑,身子一軟,在棺木前昏死過去。
中年美婦一陣手忙腳亂,扶著老夫人連連叫喊:「娘,娘,您醒醒。來人呢,快來人呢……老夫人又昏過去了。青衿,快,快過來看看……」
青衿聽到這話,幾步上前,張羅著下人把王氏扶到后廳,過了好一會兒,青衿才又重新出現在羅凌視野中。她表情歉然,邊給羅凌拿香,邊跟羅凌艱難地道罪:「老夫人已經年邁,受不住孫子兒媳一道去世的打擊,從……那日之後,就一直渾渾噩噩,已經昏過去好幾次。老太爺也已經卧病……這家裡……」
青衿說到一半說不下去了,羅凌卻已經明白她沒說完的話:媳婦孫子沒了,小兒子生死未卜,兩個老人一時間受不住刺激,病倒床榻。大兒子一家自然要侍疾在側,整個喪事就因著主事之人的缺失而顯出了幾分匆促和簡陋。
羅凌垂下眸,拿著貢香的手微微發抖:不能開棺驗屍。這是他最大的遺憾!原本他是懷疑過孫蘅死亡的真實性的,畢竟這事發生的太巧,讓人不由得存疑。再加上青衿這女人曾經是跟在蔡威身邊的,誰知道她是真的傷心,還是在做戲?
可是看剛才那架勢……羅凌又有了幾分遲疑。一個人做戲很容易,難的是一家人都在做戲?更難的是一家人中,連最質樸的老人和最外圍的門房都在演戲。
青衿見他不言語,也不再開口。只安安靜靜退回棺木旁,從袖中掏出一方手帕,仔仔細細,滿目柔和地擦拭著棺木。因著她臉色有些飄忽,似乎注意力不甚集中的樣子,所以給了羅凌一個可趁之機:他趁青衿全神貫注地把精力投注在棺木上時,移步後退,趁機把院內上下打量了遍,然後又招手叫過跟著進來的一個下屬,在他耳邊低聲吩咐幾句后才又回過身,若無其事地見禮上香。
而一旁暗自傷心的青衿則在羅凌剛有動作的時候,微微眯起了眼睛,隨後就更加大聲的哭了起來。邊哭邊在口中念道:「夫人,您就這麼去了,您讓青衿怎麼跟公子交代?青衿……可怎麼對得起公子重託?您……您自來尊貴,這一走身邊怎麼能沒有個伺候的呢?這一路上誰陪您說說話呢?」
青衿越說聲音越小,臉色也越恍惚,羅凌皺起眉,隱隱察覺出哪裡不對,還沒等他仔細思量,就見剛伏在棺木上哭的無比慘淡的青衿忽然直起身子退後兩步,表情怔忡,腳下不停,直衝棺木。
羅凌被青衿這個舉動嚇了一跳,等反應過來,人已經眼明手快拉住了要尋短見殉主的青衿。青衿被拽地愣了愣,渾噩的眼神兒漸漸顯出一絲清明,等看清拉住自己的人是誰以後,又撲到棺木上嚎啕大哭。羅凌被弄的手足無措,只好默不作聲地退出靈堂。等待自己屬下前來彙報情況。
好在他的人沒讓他等太久就臉色蒼白地趕了過來。然後湊到他耳朵邊低低地講述了自己剛剛打探的情報,壓著嗓子告訴羅凌:「蔡府上下都在忙碌喪事的時。而且,已經派人往就近的親戚朋友處發了喪帖。另外,棺材鋪里的夥計也說:蔡家的這具棺木是十天以前定的。是蔡家老爺和夫人親自去訂的。那會兒他們還都惋惜來著……說蔡家這一支一向人丁單薄,好不容易到了蔡家老太爺這裡有了兩個兒子,卻不想小兒子又離家不知所蹤。十幾年盼星星盼月亮,一家人終於盼來了幼子、兒媳,合家團圓了。卻不知命里多舛,這兒媳和孫子到底還是……」
羅凌腦子「嗡」的一下就化成了一團漿糊,他轉看著靈堂內的棺木,心裡猛然生出一種荒謬感:竟然是真的!這竟然是真的!他的主家小姐竟然真的……客死異鄉了?
這……這該如何是好?他如何跟主公交代?他們要如何再對蔡仲儼?一個理智尚存的人多少還能找尋到弱點,行計方向也多少能夠有跡可循。可是當他們要面對的是一個隨時會發瘋報復的鰥夫呢?或者一個亡妻喪子,隨時能喪心病狂的瘋子呢?
羅凌不知道這件事對蔡威的影響會如何,但卻萬分肯定這件事對江東的影響絕對壞到了極點。他在穩住心神後退后兩步,眼睛眯起,在腦海里中飛速地思索應對之策。
而一邊一直在嚶嚶哭泣的青衿似乎終於意識到自己怠慢了客人了,拿著帕子摸去自己臉上的淚珠,飄飄忽忽地走下來到羅凌跟前,跟羅凌說:「府中怠慢,望大人勿怪。大人遠道而來,想必一定是疲累至極,青衿這就吩咐下人,帶大人及江東諸位去客房歇息。」
歇息?還歇息?
羅凌哪有那個心情歇息?他巴不得現在就抬腳走人,趕緊向孫權周瑜彙報這事。現在處於劣勢的是他們孫劉聯軍!對待曹軍,他們多一刻耽誤就多一刻危險。孫小姐這事來時周大都督已經交代:她能來最好,若不願意來也不必強求。雖然現在這個「不來」跟周都督說的不願意來不太一樣,但是,結局好像都是一樣!
可青衿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讓他如願?青衿姑娘萬分執拗,萬分堅持地看著羅凌,胳膊攔在羅凌跟前,語氣十分堅決地表示:你們是江東來人,你們是夫人的娘家,你們必須得等夫人的葬禮以後才能離開!
羅凌皺著眉,看著神智明顯有些錯亂的青衿,輕咳幾聲,按捺住心裡的焦躁跟青衿分辨:青衿姑娘,您得清楚,按理娘家人弔唁是不能留在喪者家裡的。您這樣做實在是於理不合。
青衿咬著嘴唇,表情掙扎地停在羅凌身邊,不退不動。羅凌瞧著這樣的青衿,又在一旁加了把火:要是你家夫人知道你這麼為難她的娘家人,也一定會心中難安的。
青衿渾身一僵,霍然抬頭看著羅凌,然後想是被人當頭棒喝了一樣,垂下手,老實巴交讓開位置。
羅凌也不失機,趕緊跟青衿拱手告辭:他這一趟來潁川算是白跑一趟,既沒有請到孫蘅回去,還得了不好的消息。他得仔細想想要怎麼才能委婉些地把這個噩耗傳達給主公。又怎麼樣能在蔡威知道這事,對著江東發狂之前讓江東人有所準備。
在羅凌垂頭喪氣,滿腹糾結的從潁川往江東趕赴的時候,讓他鬱悶頭疼的那件亡故事件的當事人卻在鄴城跟蔡嫵大眼瞪小眼呢。
孫蘅其實是在自己那封書信發出的第二天就被文進護送出發,前來鄴城郭府。人都走到半道上了,文進才按照蔡威的吩咐給蔡嫵寫信,告訴她孫蘅要來鄴城小住的事。蔡嫵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急匆匆讓柏舟杜若帶人給孫蘅收拾房子。結果都收拾到一半了,蔡嫵又想起來現在孫蘅是個孕婦,對待有六七個月身孕的人肯定不能跟對待平常人一樣。桌子邊角,還有一些尖銳的東西統統都不能用。於是原本收拾的東西只能再從頭開始,返工再來。
正忙忙活活的時候,杜若那裡又出了狀況:杜若在跟董信成親六年以後,終於被查出有了身子。
蔡嫵聽到消息以後,又是喜悅又是忐忑:她一邊歡悅杜若和董信總算有后,總算沒什麼遺憾,一邊又得擔憂這個年齡生孩子,杜若是不是危險更大,妊娠更難熬?反覆琢磨以後,蔡嫵糾糾結結地派人把杜若送回家裡,並且在臨走時交代:郭府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全交給柏舟杜蘅他們好了。你現在就好好養身子,千萬別出岔子!
杜若咬著嘴唇,欲言又止地看著蔡嫵,被興頭上的蔡嫵無視掉以後,終於萬分不情願地給護送了回去。結果沒成想她回家沒兩天,就又折回來了。依舊像平常一樣張羅著郭府的事情,完全不在意自己有身子一樣。
這可把正要出門迎弟妹的蔡嫵給氣到了,蔡嫵怒意上頭,眼瞪著院子里的杜若「啪」地一聲拍上了門板:
「胡鬧!你不知道你現在是有身孕的人?不好好在家呆著,你亂跑什麼?你拿自己和孩子的性命當兒戲嗎?你不知道自己多少年歲了嗎?你當你跟暘兒一樣,要人提點著才行嗎?」
杜若聽后挓挲著胳膊,手指來回搓著衣角,低頭沉吟不語。
蔡嫵看著火氣更大,剛要再斥,就被自己身後傳來一聲輕咳,扭頭一看,孫蘅正被一個侍女攙扶著站在她不遠處,腹部隆起,臉色微白,正滿臉尷尬地看著她。
蔡嫵表情一滯,轉過身對著孫蘅,眯起眼睛聚焦地看了好一會兒才咽了口唾沫,訥訥道:「這丫頭不會就是威兒的媳婦兒吧?那不就是我弟妹嗎?乖乖,那她不是把我剛才說杜若的話都給聽進去了?別會誤會什麼吧?」
孫蘅站得端莊,神色古怪地瞧著蔡嫵,一時間兩人竟互相瞪眼兒,你瞧著我,我看著你,誰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好在杜蘅還算機靈,拉扯著蔡嫵袖子給蔡嫵打眼色:夫人,您還愣著?趕緊把人請進去呀。
蔡嫵這才晃過神,伸出手臉帶笑意:「是尚香來了?快快,快進府。別在門口站著,當心著風。」說完蔡嫵就步下台階,一手拉了孫蘅的手,很是熱情地把孫蘅往府裡帶。
孫蘅被拉地愣怔了下。原本孫蘅因蔡威的描述,對蔡嫵還是存了幾分敬畏和愛戴的。在來的路上,孫蘅對自己即將見到蔡嫵也是心懷忐忑。正發愁自己要在見了人以後該說些什麼才能讓蔡嫵更快地接受自己呢,卻不成想剛到府門就聽見這麼一出話,害得孫蘅還以為蔡嫵是性情古怪,容不得她前來投奔呢。
孫蘅不知道其實這會兒蔡嫵心裡的糾結一點也不比她少:她忙活幾天,就是為了讓孫蘅到了郭府能夠過得更舒坦更溫馨一些,不要總是挂念些有的沒的。最好她能逍遙快活些時日,忘記自己的身份,忘記自己的處境,忘記現在南方和北方之間的局勢,簡簡單單,純純粹粹只做她自己。她連她跟孫蘅近乎親熱要說的言辭,怎麼做才讓孫蘅能自在不拘束的行為都設想好了,卻不料陰差陽錯,讓孫蘅甫一進門就誤會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