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賞罰分明曹孟德
趙雲在長坂坡縱敵的事傳到襄陽曹孟德處的時候,曹孟德手底下人全都要傻眼了,一個個跟見了鬼一樣面色古怪地看著郭嘉:哎呀呀,不容易呀,有生之年竟然也看到了郭奉孝的失算之處。嘖嘖,神鬼莫測的郭奉孝這回算是在趙子龍身上砸了招牌吧?威震北地,一槍光寒十四州的常勝將軍領十萬鐵騎,竟然群都沒攔住一個倉皇逃難的劉玄德?這事要是沒有貓膩在裡頭,他們寧願把腦袋擰下來給郭嘉當魚簍使!
一波人懷抱著各種複雜心態等著曹孟德對這事的反應,是派人把趙雲收回來,還是直接捉了人,給押回襄陽來呢?反正,陣前縱敵這種事,不能姑息!這是原則。
可是他們都忘了,他們的主公是個一貫不按原則出牌的人。曹丞相在接到軍報后,竟然只是似笑非笑地掃了眼郭嘉,在眾人都以為曹孟德會因為此事對郭嘉發難時,曹某人臉上卻顯出一股輕鬆意態,捋鬍子鬍鬚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孤與劉玄德十幾年對峙。劉玄德老小子果然沒那麼容易死。」
帳內將領聽罷這話額角青筋猛跳。這萬分矯情的英雄相惜情節,真是讓他們無比抓狂:主公呀,你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你剛才看奉孝是露出的那種一看就沒按好肚腸的蔫笑,真是讓我們無比茫然!你是想殺劉玄德還是不想殺劉玄德?你是想罰趙雲還是不想罰趙雲,您老人家好歹給個準話呀!照我們看,戰事未起,先縱敵將,這就是十惡不赦的大罪,非削官奪爵,梟首示眾,不足以明軍紀!
當然也有不少將領是為趙雲擔憂鳴不平的:你說子龍他這是攤上的什麼破事呀!人家剛來就被擺上了這麼一個左右為難的位置,仔細打吧,對不起舊日恩主,顯得薄情寡義。不好好打吧,又對不起現在的主子,顯得心有旁騖,更容易惹禍!反正怎麼做都不好使!盼就盼他現在趕緊來上封陳情書信,好好把裡頭因由說道清楚,不然……禍事恐怕免不了了。
正當這議事廳因為這事氣氛古怪的時候,縱敵事件的當事人趙雲出場了。他甲胄已經脫下,一身白色便裝,手托印信來到了議事廳內,腰板筆直,面色嚴整,渾身還帶著連夜急趕的風塵,顯然是隨著送信的快馬一道來的襄陽。
他人一到,剛還是有竊竊私語的議事廳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投在趙雲身上的目光也頓時變得複雜了許多:好好一員名將,就要這麼毀了。可惜了。哎……你說你回來幹嘛?你在外頭好好等著躲過這陣風頭,待主公理順情緒,消氣了自然就想起你。說不定那時侯他會對你從輕發落。現在倒好,你自己個兒專門往槍口上撞。嫌活的膩歪了?
趙雲端著印信來到曹孟德的桌案前,手舉國頂,單膝跪地沉聲道:「趙雲有負丞相厚望,有負奉孝先生舉薦之恩,長坂縱敵,罪不可恕,請丞相責罰!」
曹孟德閃著眼睛站起身,笑眯眯來到趙雲身前,身後架起趙雲胳膊:「子龍何罪之有?」
趙雲一愣:何罪之有?這……這不很明顯嗎?
「還故主知遇之恩是為忠,全舊友相交之誼是為義。如此忠義之輩,孤為何要歸罪責怪?」
曹孟德這話一落,在場的恐怕除了郭嘉跟荀攸,以及一直半睡不睡狀態的賈詡,其餘人都呆傻愣怔,僵立當場:主……主公這是不打算追究了?這轉變……也太……那啥了。當年馬踏青苗時,他自己都因為那點小事鬧了出割發代首。這回趙雲縱敵,明白白就是違抗軍令,竟然就……輕輕揭過了?這齣戲唱反了吧?
「主公,順以為主公此言不妥!」一片寂靜之中,一個平板無波的聲音響起。不必多看,就知道能在這回壓根個不看曹孟德臉色,也要率先出列質疑的人一定是原則性強又特別死心眼兒的高順高將軍了。
曹孟德倒也不生氣,只淡笑著挑挑眉問:「何處不妥?」
高順一貫的撲克牌臉上還是面無表情,只是吐出來的話卻硬邦邦聽得人耳朵難受:「陣前縱敵,軍法不容。應殺一儆百,以儆效尤。」
高順話一落地,帳內就一陣抽氣聲:高將軍,到底還是你膽子夠大。趙子龍縱敵那事跟您這沒法比。一廳這麼多人都看出主公愛才之心起來,不打算在這事上磨嘰。你怎麼就不開竅,非要往上撞呢?
曹昂跟郭奕他們捏著把汗,趁人不注意時,拚命給高順使眼色:當哥哥們的不容易。怎麼說高順也是曹丕的半個岳父加郭滎的頂頭上司。他要是出點事,肯定他們自家兄弟也得手波及,會不好過。
高順對旁邊的眼色視而不見,依舊綳著比棺材板還嚴肅的臉,眉目不動地看著曹孟德。
曹孟德也不知是被高順執拗表情氣到了還是被樂到了,竟然在這麼嚴肅的時候低頭輕笑出聲。他眨了眨眼,為難地看著高順,沉吟片刻后忽然問了句:「若高將軍和趙將軍易地而處,高將軍,你會如何選擇?」
高順呆了呆,顯然沒料想曹孟德會如此發問。他皺著眉,很認真地思考片刻后抬頭坦言:「縱敵。」
「那回程之後呢?」
「自戕謝罪。」話一落,廳里又是一陣吸氣之聲:高將軍跟趙將軍倆人之間沒啥深仇大恨吧?
你說他犯的著這麼實誠地回答:自戕?這不是逼著趙雲自己抹脖子嗎?
而另一邊趙雲在高順話落後,當真愣怔了下,隨即就把手伸向腰間佩劍!可是他這邊還沒拔,就被他旁邊曹孟德一把扣在劍柄上,把劍猛然摁回鞘中。
曹孟德眯起眼睛,挑著眉沉聲道:「那孤是不是該高興自己手下有兩員大將,高風亮節,願一力承擔縱敵之罪,拋下那幫出生入死的弟兄,獨赴黃泉?」
趙雲動作驟然僵住。
高順也傻傻地張了張嘴,目瞪口呆地看著明顯是無賴作風的曹孟德,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廳里一時人聲俱靜,連呼吸都清晰可聞。
「哎喲,主公,嘉剛想起一件事……」正寂靜沉悶間,郭嘉那把清朗散漫,懶洋洋中帶著幾分笑意的聲音忽然響起。廳里人「唰」地一下把目光投向郭嘉。有人面上輕鬆舒氣:可算來一個會和稀泥圓場子的了。也有人面露疑惑:他這回出聲是想鬧什麼幺蛾子?還有人臉帶擔憂:你不出聲,沒人當你啞巴!你一橫插一腳,是想提醒列位趙雲是你當初極力保薦的嗎?你……你趕緊給我回去!
郭嘉可沒管座中同僚面色各異的表情。他輕咳在吸引了一屋子人的目光以後,輕咳了兩人,然後難得不好意思地撓了撓眉稍,站起身走到曹孟德旁邊。立正,站好,對曹孟德長揖一禮。
曹孟德偏著頭,帶著瞭然地輕笑問郭嘉:「奉孝,你想起何事了?」
郭嘉眨眨眼:「嘉適才想起,趙將軍此戰乃嘉極力保薦,才有今番之事。主公若要責罰,嘉亦是難脫罪責。不過……」郭嘉說著轉了轉眼珠,望望等著他下文的一屋子人,特無恥地向曹孟德伸出手去:「不過,經此一戰,主公亦可知自己麾下有如此重情重義之人。那嘉是不是就可以……功過相抵了?或者,主公覺得嘉薦才有功,給點賞賜嘉也不介意!」
一屋子人在他這個動作做出來的時候差點沒把腦袋杵到地上去:我去,見過不著調的,沒見過這麼不著調的!主公剛才那無賴樣兒跟眼前這浪子一比,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主公那話才哪兒到哪兒呀?
而被他們稱為「小巫」的主公曹孟德則在瞬間失語后,極快地反應過來。「啪」地一聲打掉郭嘉的胳膊,然後綳著臉訓道:「軍機大事,豈容兒戲!還不速速退下!」
郭嘉尷尬地摸摸鼻子,萬分埋怨地看了眼曹孟德:好像他不賞他是十惡不赦地大罪一般,然後才心不甘情不願退回座位。
曹孟德似有所悟,眼睛閃了閃,對著郭嘉為不可查地點了點頭。等這個心照不宣的動作結束后,他就立刻氣咻咻瞪了眼郭嘉,接著回過頭又安撫地拍了拍高順的肩頭。
然後把從剛才起就一直筆直地單膝跪地的趙雲硬生生從地上攙扶起來,對著帳中諸人朗聲道:「昔年在居庸關,孤曾言子龍來歸,實乃孤之大幸。」
「今長坂坡一戰,劉玄德得以逃脫,實乃孤思慮不周,與子龍干係不大。」
「若真要論罪,自然是孤首當其衝。」
「那嘉只能排其次了?」在曹孟德說話的檔口,郭嘉低著頭在座位上以低小輕微卻恰能讓旁邊幾個人能到的聲音嘀咕著。
曹孟德瞄了他一眼,綳著臉扭過頭:「然子龍身為主帥,使敵將逃出生天,亦是難辭其咎。今大戰在即,正為用人之時,趙雲……孤罰扣你三月俸祿餉銀。子龍,你可領罰?」
趙雲早在被曹孟德攙起時就僵直了身子,等到耳畔響起曹孟德這話時,趙雲心裡已經說不上什麼滋味了:有怔忡,有茫然,有難以置信,有……有太多太複雜地情緒在胸口處翻滾,但最後還是被他強壓動容,非常低沉卻非常鄭重地退後一步,長揖到底,跟曹孟德一字一句道:「趙雲謝主公不殺之恩!雲……願領罰。」
「至於舉薦你領軍的郭嘉?」曹孟德頓了頓,拖了個長音緩緩吐出一句:「既然奉孝要賞?那孤便賞你從今日起,專心釣魚。至於釣上來的那些……不許再往各個營帳中送了。自己留著吃吧。」
「主公。」郭嘉不滿地喊了一聲。
「這是軍令!」曹孟德完全不為所動,扭過頭去看依舊是棺材臉的高順:「今日若無將軍提醒,操險些犯下大錯。將軍直言明諫,堪為眾將表率!」
高順偏過頭,望望趙雲,又望望曹孟德,沉思片刻后無奈地抿緊嘴,給曹孟德行了一禮后,默不作聲地回了隊列。這要換個旁人做高順主公,早就以為高順這是對自己決定不滿,玩起「非暴力不合作」了,必然要心生不滿,在之後給高順安排點小鞋穿穿,或者乾脆冷落一陣子,不去理他。可偏偏高順主公是曹孟德,這老傢伙在用人御人上從來比別人高桿。他在高順悶不吭聲回隊列之後,緊接著就就剛才高順要明軍紀的事,封賞了高順。連帶安排高順配合賈詡,曹昂管理荊州民事上,南民北遷的事——這是在長坂坡戰後,對荊州最大一件事。
一屋子將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對曹孟德這樣的決心即佩服又敬畏:帶兵的人都明白,千金易得,一將難求。曹孟德這買賣做得多劃算,放跑劉備兩萬殘軍,卻順帶得了居庸關舊部五萬忠心,還有趙雲這樣一個人物的忠誠。從「丞相」到「主公」這可不是一個簡單的稱謂,它意味著直到今日……居庸關部才正式接納並承認曹孟德的主公身份。瞧,一場長坂坡之戰下來,得利最大的不是逃出生天的劉備,也不是倖免罪責的趙雲,更不是被賞了東西的高順和郭嘉,而是眼前這個身材五短,其貌不揚正笑眯眯閃著眼睛聽自己兒子和賈詡彙報襄陽遷民事宜的曹孟德曹大人!
在曹孟德愉悅地折騰自己下屬們的同一時刻,在柴桑練兵的孫權就沒那麼輕鬆了。他這裡也在折騰事,不過折騰事的不是他,而是……從荊州過來的使者:卧龍諸葛孔明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