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平南戰提前舉兵
之後的幾天,郭嘉當真沒去參加廷議,他派人收拾東西,準備帶著蔡嫵和郭暘遠行了。
蔡嫵靠著床榻,不聲不響地看著杜若在房間里忙碌:其實她從醒來就跟平常一樣,沒什麼大礙了,也就是杜若和郭嘉緊張兮兮地勒令她一定要躺在榻上,安心休養,不許胡亂走動。她才被迫關在屋子裡不能外出。
等到家裡都收拾好,準備妥帖,郭嘉是直接點了隨行人員,把妻女報上車駕后,眼看就要啟程出發了。郭府門前卻在這時忽然來了位熟客:程昱程仲德。
仲德先生看著已經上馬,就要帶人東行的郭嘉,急火火撲過來,拉住郭嘉馬韁語速極快地說道:「奉孝,你先別忙著走。」他可是沒辦法了才來搬救兵呢,主公也不知道哪根神經抽住了,任誰勸都不好使,執意南下興兵。拿三個多月的新水師去跟人家常年縱橫江上的人打架,就算有人數優勢,也不帶這麼玩的吧?
郭嘉動作一頓,趕緊翻身下馬看向程昱:「何事讓仲德如此心急?」
程昱臉色難看,手點著丞相府的方向:「主公要在半月以後揮師南下,征討荊州!」
「什麼?半月以後?」郭嘉眉頭一擰,「怎麼這麼急?難道沒人進言相勸?」
「怎麼沒人勸?不光是我,連文和那小子都打許都寫信來勸了!可是沒勸住!。這不他們要我才請你來了嗎?你這是……要遠行?去哪裡?」
郭嘉張張口,「是去東萊」。
程老爺子袖子一揮,止住話頭:「甭管你打算去哪裡了,你先緩緩,先跟我一道去主公那裡,把人攔住再說。訓了幾個月的水師就這麼貿貿然跑去跟荊州水師對陣,這不是上趕著挨打嗎?」說著程老爺子就抓了郭嘉袖子,要把人往丞相府帶。
郭嘉立住腳,遲疑地看看程昱,又扭頭看看蔡嫵,滿臉的為難。
「你還愣著幹嘛?趕緊走呀?丞相府這會兒廷議都亂套了。」程昱不耐地揪著人,急聲催促。
郭嘉沒吱聲,只是回身定定地看著蔡嫵。
蔡嫵輕聲笑了笑,把孩子轉遞給旁邊的奶娘,對郭嘉招了招手:「仲德先生都來了,你還是趕緊去丞相府吧。咱們這個……不著急。等你將來忙完了,再帶我們娘兒倆去不遲。」
郭嘉腳下沒動,任由程昱在那裡跺腳著急。
蔡嫵輕嘆了口氣,走出車駕來到郭嘉身前,當著諸多人的面給郭嘉理了理衣領袖口,笑意溫柔地說:「左右我們不會跑了。你這樣,倒讓人笑話了。趕緊去吧。別讓人等急了。」
郭嘉伸出手,狠狠地抱了抱蔡嫵,在蔡嫵耳邊柔聲說了句:「等我回來。」
蔡嫵臉色「騰」一下變紅,輕輕地推開郭嘉,沒好氣地斥:「別磨蹭了。趕緊去!」
郭嘉這才不太情願地被程昱拉上,往丞相府趕去。
郭嘉被扯到丞相府的時候,丞相府的廷議上已經是吵吵嚷嚷地亂了套。曹孟德這會兒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經沒有搭對地方,愣是不管不顧,一意孤行,鐵了心要馬上進取荊州。偏偏他手底下還有一群或奉迎拍馬或邀功請戰的人給他叫好鼓勁兒。可惜曹昂、司馬懿、荀攸等人甚至連帶許都的賈詡和荀彧都是進言勸阻,認為現在南下並非最好時機,他們還是安等些日子,帶一些成熟以後,再行興兵。兩撥人馬觀點鮮明,條理清晰,誰也不讓誰在廳里爭來辯去。
還有一群持觀望態度中間派本著就事論事的持正態度給曹孟德分析:南下會怎麼樣?不南下會怎麼樣?主公你可要仔細斟酌。而完全沒摻和事,一副旁聽生模樣的龐統倒是愜意非常,繼續晃悠著他的小木條,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鬼知道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從今兒開始議事,他就一直呈現這種不在狀態狀。
曹孟德撐著額頭,眼望著底下正討論的熱鬧的人群,只覺得腦袋一陣陣發懵。掃了眼表情嚴肅的曹昂等人不由哀嘆一聲:怎麼自己看重的兒子,連帶自己的心腹謀士都這麼不理解自己呢?他曹某人當然知道對於己方軍馬來說現在時機不是最好的,可是他等不了了呀。他的身體他自己清楚。當年的頭風之疾一直沒有得到根治,這回從烏丸回來,表面看是沒什麼,但也就他清楚自己,說不定什麼時候就……他得在這之前安排好一切,尤其給昂兒他們留下個承平天下。背負家國天下,被置於悠悠眾口之中,被推到風口浪尖之上,這情形他這輩子已經領略夠了,他不需要他的子孫後代再來繼續這種沉重。再說,對於南征,只要籌謀得當,未必不能全畢其功。他們怎麼就……說不聽呢?
曹孟德很憂鬱,很糾結,很堵心:要是奉孝在這兒,肯定不會跟他們一樣的!那個不著調的浪子,到底出了什麼事,讓他告假一個月呀?又不是家裡媳婦兒生孩子,犯得著嗎?
正腹誹著,門帘一掀,程昱拽著郭嘉進來了。廳里人頓時停下話頭,幾十雙眼睛巴巴地看向郭嘉。曹昂他們是鬆口氣,心中暗道:老天爺,可算是來個能勸得住的了。主戰的那波人也是暗暗慶幸:終於來救兵了。可算有個能說會道的力挺他們了。
曹孟德更是眼睛一亮,坐直身子看著郭嘉,不待郭嘉行禮,就心懷激動的站起身,走到郭嘉跟前明知故問道:「奉孝,你怎麼來了?」
郭嘉沒立刻回話,在掃了一圈廳里人後,目光收回,沉吟了片刻后說道:「聽聞主公要在半月後揮師荊州?」
曹孟德點點頭:「奉孝昔日與孤共論時不也曾言:欲平南方,必先定荊嗎?」
郭嘉聽罷抬起眼,直望向曹孟德。眸光燦若晨星,彷彿能看穿秋水。曹孟德被他盯的有些心虛,微微地偏過頭。郭嘉卻忽然出人意料地上前一步,架住曹孟德的胳膊,沉聲問道:「就當真不能再等上一等?」
曹孟德蹙蹙眉后,斬釘截鐵道:「不能。」
郭嘉放開人,似乎瞭然了一切般,垂下眸輕聲回答:「我知道了。」
曹孟德一愣。正要問問他這是知道什麼了呢,就見郭嘉已經轉身,面無表情,沉吟不語地走向了自己坐席。廳里幾十個人繼續一頭霧水地盯著他:這……這算是……完了?他來……是幹嘛來了?不是讓他勸主公的嗎?怎麼就這麼兩句話就完了?而且……這兩句也不是勸人的話吧?
一干人各個發怔地瞧著郭嘉,可惜當事人卻全無所覺。他正目光專註地盯著地面,好像那上頭忽然開出了朵美麗無比地向陽花一樣,誰也不知道他此刻腦子裡在想什麼。曹昂蹙起眉,看著沉默不言高深莫測狀的郭嘉,輕聲問身邊司馬懿:「仲達,你有沒有發現……先生今天好像跟平時……不太一樣?」
司馬懿點了點頭,猶豫片刻補充道:「聽說……奉孝先生原本打算去東萊遠行的。」
曹昂眉頭一跳:東萊?遠行?東萊那裡有什麼名勝古迹嗎?好像沒有吧?他去那裡幹什麼?曹昂琢磨來琢磨去,捉摸不透,決定還是等散席之後,親自問問郭嘉。
經郭嘉這一打岔,接下來的廷議可以說是非常古怪。原來還人聲鼎沸,熱熱鬧鬧的議事廳,從郭嘉來說完那幾句沒頭沒腦的話后,就莫名其妙陷入了冷場狀態。一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知道接下來該講什麼好了。
程昱老爺子吹鬍子瞪眼,恨鐵不成鋼地瞪郭嘉。程老爺子現在腸子都要悔青了:你說我讓你幹嘛來了?我讓是勸人來的!你倒好,什麼勸阻的話也沒說,直接變相地激得主公更堅定這荒唐決定了!早知道這樣,我還不如不拉你來呢!
程老爺子猶如實質的目光釘在郭嘉身上,卻完全沒有對郭某人產生應有的局促效果,在狠狠地瞪了他一會兒以後,程昱終於死心。嘆著氣,袖手到一旁,凝神沉思接下來的隨軍之事了。
這場詭異的廷議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就散了。郭嘉等人都走了以後最後一個站起身,望著曹孟德輕聲說道:「其實,嘉以為:主公若能對大公子明言,大公子也定然能理解主公一番用心良苦的。」
曹孟德苦笑了一聲,一手撐著桌案一手抵著額頭,無力道:「倒是什麼都瞞不過你。昂兒他……哎,罷了……若當真天不假年,這次荊州事定后,孤便放權,由他主持大局。奉孝,孤手下謀臣之中,文和、仲德年事漸高,公達等人皆與孤年紀相仿。放眼諸公,唯你年少。倘若有一天……孤長逝西辭,奉孝可願受託孤之事?」
郭嘉身子一震。他這幾天對這種「長辭」或者「去世」的字眼兒相當敏感,這會兒不管是誰說,都不是他願意聽的。
「將來之事尚不可知。主公切勿過憂。」
曹孟德面上浮現一絲苦澀,擺了擺手,無奈地嘆道:「奉孝,孤戎馬半生,殺人如麻,孽債累累卻從不曾想過畏死。如今已過天命之年,感懷身世,才生惋惜。身前事太多,孤擔心自己來不及做完。」
郭嘉眼睛垂下,像是想起其他什麼,臉色瞬間黯然下來,但很快被他掩飾過去。再抬頭已是眉目清明,聲音朗悅:「主公,人至暮年,壯志依舊。這於那些跟您出生入死的人來說,是好事。」
曹孟德先是一愣,隨即朗笑出聲:「奉孝啊,與孤相交者數以千計,卻唯奉孝知孤最深。」
郭嘉淡淡地笑了笑,發覺曹孟德再沒有什麼事後,才跟他告辭離開。只是他剛出來丞相府大門沒多久就被曹昂叫住了腳步:「先生……請留步。」
郭嘉回過身,有些詫異地看向曹昂:「大公子?你不是已經回去了嗎?」
曹昂搖搖頭,看向郭嘉略帶疑惑:「先生……曹昂有不解之處特來請教先生。」
郭嘉上上下下仔細端詳了會兒曹昂,把曹昂看得局促地搓手時,才瞭然輕笑道:「是要問我……為何不攔著主公嗎?」
曹昂很實在點點頭:「先生,您難道看不出我軍與南征之事上的劣處嗎?」
「看出又如何?看不出又如何?大公子,主公掌兵多年,你以為主公會當真不知道此時南征,時機並非最佳嗎?」
曹昂一愣。
郭嘉輕嘆了口氣,轉過身語氣幽幽地問道:「子修覺得,此次征戰,勝算幾何?」
「不足四分。」
「可嘉卻以為有六分,甚至更多。」
「嗯?六分?甚至更多?」曹昂不解地看著郭嘉,滿腦門問號。
郭嘉扯了扯嘴角一手遙指北方:「想想龐士元剛才的舉動。謀事莫若謀人,大公子,不要把眼光只局限在鄴城之中。」
曹昂眼睛一亮:「先生是說……」
「嘉可什麼也沒說。一切都是大公子自己揣摩出來的。」郭嘉眨眨眼,目露狡猾。
曹昂立時會意。看看四周后,壓著聲音關切地問郭嘉:「先生這月告假?可是家中有事?聽說先生將去東萊遠行?那……這隨軍之事……」
「隨軍之事,自然有主公定奪。」郭嘉扭過頭,看著曹昂語重心長,「大公子,你要記得,你現在是大公子。只是大公子。」
曹昂心神一凜,立刻肅其面容對郭嘉拱手:「先生教訓的是。昂受教矣。」
郭嘉淡笑了笑,仰起頭,手捏上鼻樑,聲音帶了絲疲憊,跟曹昂揮揮手:「大公子,軍務繁忙,大公子身上擔子不輕,還是趕緊回去吧。」
「平時若有空閑,多陪陪家人也不錯。」
曹昂被他話先是搞得一頭霧水,不明白怎麼一向放浪形骸的郭嘉會忽然冒出這麼一句正經嚴肅規勸。這不像他風格,他不是該說:要是沒事,就請我去某某某家酒肆喝酒嗎?
曹昂困惑地搓搓手,待看郭嘉表情不像玩笑后立刻受教點頭:反正父親早都說了,奉孝先生的話是要百分之百聽的。他既然都這麼說了,即便不是軍機政要,那我也還是記下吧。
曹昂好學生狀地恭聽教誨,然後側過身目送郭嘉離開。等郭嘉背影走遠以後,曹昂才漸漸地回過味來:還是不對呀,好像先生他……好像到走了也沒告訴我他家裡到底出了什麼事,他又是因何告假的?扯了一通,他都是揀他想說的說。對他的問題,還是在避重就輕呢!
曹昂很鬱悶,這位剛被說教了的「厚道人」面對這樣被繞了的狀況只能很不甘願的承認:即使鍛煉這麼幾年,可以妥妥地壓制住司馬懿、郭滎、龐統等人,可是面對連他老爹都沒轍的郭嘉,他還是火候不到呀!
郭嘉回府的時候,蔡嫵已經讓人把之前收拾好的東西又重新放回了原處。從程昱找上門來那一刻起,她就清醒地意識到這一趟,他們走不成了。她要看海上日出的願望,恐怕註定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