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歲月靜好塞外情
郭照滿意地點頭,在侍女的攙扶下,步下城台。
她卻不知道她這裡剛剛離開不久,克瓦城外就一陣地動山搖,煙塵滾滾,軻比能帶著完敗匈奴的凱旋之師,卷土而來,在克瓦城下與策力部短兵相接!
而城內的鐵峰更是不誤戰機,在策力部被突如其來的軻比能部沖亂陣腳之時,鐵峰當機立斷,下令出城迎敵,和軻比能裡應外合,兩面夾擊,平定策力。
這場急戰持續了兩個時辰,最後以策力部傷亡過半,受降俘虜為結局告終。但策力本人卻負傷潛逃,沒有落入軻比能手中。
軻比能把追擊殘敵的人物丟給徹越西,自己則在收整兵馬後,快馬加鞭往自己牙帳趕去:剛才整兵時,他就聽鐵峰說了城中之事。他現在迫不及待想看看他那位心機謀略都不得了的小妻子了。她好像總是會給他驚喜,讓他自己都覺得自己越來越離不開她。當然,重要的一點是,他在對陣烏丸前線時曾接到她的書信,信里告訴他,他要做父親了。這可是件大喜事,雖然他不是頭一次當父親,但是那些女人,跟她可不一樣。
她是他的女人,他承認的,唯一一個,他的女人。而不是他床上的女人。
軻比能壓抑著內心的興奮,急不可耐地趕到自己府衙,撥開來開門的侍衛,大踏步往院子里走。院中郭照正手扶著后腰,笑意盈盈地看著籠中一頭黑豹。春日的陽光灑在她身上,照她那張秀婉明麗的臉,越發的嬌艷動人。
軻比能忽然就放輕了腳步,似怕打擾到她一般緩緩地靠近。
可饒是如此,還是被郭照身邊那位長相普通的侍女卓蓓發現。卓蓓面無表情地屈膝行禮:「見過大人。」
軻比能對她一擺手,示意免禮:她身邊的侍女,他總是給幾分體面的。尤其商蓉、蘇菁、許艾、卓蓓這四個,他從來沒有擺過架子。
郭照聽到行動,緩緩地回過身,待看到來人是軻比能后先是一愣,隨即露出一個極其淺淡的笑容:「你回來了?」
軻比能眼睛驟然一亮,聲音沉厚地回答:「是,回來了。」說完幾步跨前,正要把郭照摟懷裡好好看看,然後跟她說一句:克瓦城安,謝謝夫人呢。
卻見郭照臉色一下慘白,手按著隆起的腹部,驚呼一聲,緊接著整個人如被抽掉渾身骨架一般,軟軟地往地上倒去。
軻比能眼疾手快攬住搖搖欲墜的郭照,把郭照一下打橫抱起,回頭沖著蘇菁急吼了一句:「去叫許艾過來,要快!」
蘇菁哪裡用她過多吩咐,她在看到郭照墜落那一瞬就轉身往許艾待的藥房跑了。她身法極快,比當日在城牆處還要利落輕巧。只因為蘇菁在剛剛扭頭的一霎那眼尖地瞥見了郭照鵝黃裙衫衣擺處一處漸漸暈開殷紅血跡。
許艾是被蘇菁拽過來的,來到郭照榻邊時,郭照已經臉色慘白,身下見紅。軻比能坐在榻上把人攬在懷裡,臉色鐵青,一言不發。
許艾有些膽怯地伸出手,把郭照地胳膊抓過來給她把脈。等把完了,許艾眉頭皺緊了,臉上哀傷,眼裡含淚,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商蓉見此,一下子把她推到一旁著急道:「還愣著?趕緊去開方子拿葯啊!」
許艾帶著哭腔說:「沒用了。阿蓉,沒用了!保不住了!」
商蓉、蘇菁聞言如遭雷擊。軻比能更是渾身僵直,在看了看幾個侍女被這消息打擊的有些六神無主后,軻比能倒是第一個反應過來:「別愣了。趕緊著人去請產婆來!越快越好!」
商蓉一個激靈,立馬反應過來,一邊安排許艾去準備湯藥,一邊讓卓培去請先前找好,原本是給郭照生產時用的穩婆嬤嬤。
幾個接生嬤嬤來的很快,從郭照有身子開始就被安排在隔壁院子,所以等到人來見到小產見紅,幾個嬤嬤倒是不由分說把軻比能給趕出了屋子。
軻比能從外頭回來,衣服都沒換,一路風塵加上適才征戰,血腥濃厚。他要是待在屋子,吉利不吉利嬤嬤們不好說,反正對女人家不好她們是清楚的。
被迫離開內間的軻比能有些焦躁的在院子來回走動,眼看著一盆盆的血水像不要錢一樣往外端,本來就不順和善的臉上更加陰沉了:對這個還來不及喜悅就要失去的孩子,他現在還來不及有多少哀慟之心,但是對於孩子的母親他卻是實實在在地上心了。就在剛才,郭照在他面前柔弱無依臉色慘白地倒下時,軻比能生平第一次知道了驚痛滋味:那感覺……他真是嘗過一次,再不想來第二次了。
而裡頭的郭照情形實在說不上很好,她小腹中是一陣陣絞痛,明顯能感覺到孩子連著血肉脫離自己身體,她留不住,留不了,只能任他離開,無能為力。她也可以感覺到自己身體在不停的流血,帶著她的體溫和生命,隨著她還為出世的孩子一道,離她而去。
郭照手攥上床單,忍著下腹的疼痛目光失焦地看向帳頂:她有些想家了。想許都的那個,想鄴城的那個。想蔡嫵,想郭嘉,想郭奕,想郭滎……還想……
郭照想了不知道多長時間,她隱約覺得自己好像馬上就要回家的樣子,似乎只要合上眼睛,她就能回家了。
「姑娘,你不能睡!」恍惚里,許艾端著葯碗,靠坐在她榻邊,急急地喚她。她叫她姑娘,這是她從來沒有聽過的。
郭照想自己許是出現了幻覺,怎麼可能會被人叫姑娘呢,這群陪嫁的人,打一開始就叫她夫人。叫她姑娘的時代,是許都和鄴城呢,早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姑娘,您不能睡。您不能出事!不然,我們怎麼向二公子交代?」
朦朧里,郭照耳畔忽然閃過這麼一句話,讓她一下驚地回神清醒。
許艾趕緊把葯湊到她嘴邊,見她張嘴仔細地喂進她嘴裡,才輕輕地出了口氣。
郭照掃了眼許艾,用沙啞地聲音問:「你剛才叫我……什麼?」
許艾一愣,趕緊低頭掩飾:「是許艾糊塗,求夫人贖罪!」
「呵……我早該猜到!你們……是他的人吧?」
許艾不敢抬頭,卷著衣角低聲嚅囁著什麼。
倒是忙亂間的商蓉看到郭照臉色不好趕緊過來救場坦白,她在幾個接生嬤嬤不注意地時候,跪在了郭照榻前,口氣真誠地承認:「是。姑娘。我們主子以前確實是二公子。但是現在已經是您了。二公子說,蓉,艾,蓓,菁,皆為草木。草木向日。所以,您活著,我們活著!您死,我們陪葬!」
郭照聞言忽然撐起身子眼睛複雜地看了看商蓉,然後猛地一錘床榻:「出去!」
商蓉一愣,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郭照此言何意,就聽後頭一個接生嬤嬤一聲驚呼:「啊,見大紅了。快去叫巫醫來。快去叫大夫!」
許艾商蓉也來不及傻愣了,一個掀開郭照被褥,一個直接不理尊卑,解了郭照衣服,打算給郭照施針。
而外頭更是一陣鬧哄,接生嬤嬤那句見大紅像是一道驚雷,直接砸在了軻比能耳朵里。緊接著來來回回的侍女們和她們手裡端著的血水,拿著的血布巾更是讓軻比能看的心驚肉跳。
他身後的侍衛長阿濟格估計從跟了軻比能還沒見軻比能那麼焦躁的時候,原來跟策力爭位也沒見他這樣坐立難安過。阿濟格想,作為一個為主分憂的下屬,他是不是該說點什麼安慰安慰自家心緒浮躁的主子。
可是還沒等他想到要從哪裡開口呢,軻比能已經豁然起身,一腳踹開閉合的房門,在一群女人驚呼中踏進了血房。
商蓉眼見他過來,心裡一下湧出一股不安感,蘇菁更是湊到榻邊,護著郭照,不想讓他接近。
哪知軻比能這回卻絲毫面子沒給她們留,他一把揮開蘇菁,看向榻上臉上蒼白蠟黃,眼睛閉合,彷彿毫無生氣的郭照時,心裡一下子抽痛不已。
可是下一刻,軻比能就合了合眸,遮住了剛才閃現出的所有疼惜,他跨前一步,攥住郭照腕子,眼睛狠狠盯著郭照,聲音低沉,語氣認真,一字一句道:「郭照,你聽著,別以為這樣你就可以歸葬中原。我告訴你,你今天若是敢死,我必將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或許是老天爺不忍心,或許是郭照自己身有不甘,也或許是軻比能這話當真激起了郭照心裡最不能碰觸的地方,在這句咬牙切齒的話落後,原本是虛弱無比的郭照卻一下睜開了眼睛,死死地盯住自己身邊軻比能。
軻比能也瞪著她,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旁邊一圈的嬤嬤侍女們,急得腦門冒汗:熬藥的熬藥,止血的止血,下針的下針。
可是當事的倆人就跟看不到他們忙活一樣,繼續互瞪。商蓉他們也不知道這倆人到底在用眼神交流什麼,但是卻明顯察覺出:軻比能進來吼了那麼一句后,他們夫人明顯比之前氣息強硬生動了些。
過了好一會兒,郭照眼睛閃爍了一下,表情變得有些飄渺複雜。她望著軻比能,緩緩地抬起手。一把揪住了軻比能脖領子。
郭照力道並不太大,但不知為什麼軻比能卻似被人勒住一般,輕輕地彎了身子。
「記住你今天的話,軻比能,你可別後悔!」
「我等著你的事後報復。」軻比能回望了郭照一眼,站起身,淡淡地撥開她攥著他衣領的手。然後,他在眾人詫異地目光中抬腳跨出了門外。
商蓉幾個直接呆掉了:這……大人他這是在幹嗎?冒著大不韙闖了血房卻在丟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後頭也不回地瀟洒離開!他到底在搞什麼?他和夫人之間到底在打什麼啞謎?
商蓉揣摩來揣摩去揣摩不出軻比能的心思,只好又趴到郭照榻邊,拿出帕子給一頭冷汗的郭照細細擦拭。
郭照沒再說話,也沒再激動地讓商蓉出去。只是合上眼睛,任由身邊人下針,灌藥。
商蓉見此心裡微微舒了口氣,臉色也變得平緩:她不求別的,只求郭照這次能平安地活下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郭照好好的,孩子什麼的,只要有緣法總會來的。她還就不信了,有許艾和那麼多巫醫在,老天爺當真會如此絕情地對待他們夫人?這事過去以後她就去給許艾交代,一個法子不行,就用另一個法子,實在不好,那他們就從中原請名醫!大不了是讓蔡夫人知道此事,以蔡夫人性格,她如論如何也不會放任這事不理的!
商蓉如是想著,心裡暗暗下定了決心。等到郭照這次的危險脫離以後,商蓉當真在蘇菁她們幾個侍女的掩護下,悄悄地寫了一封信前往鄴城,送去了蔡嫵的手中:那會兒她們的想法很直接,擔憂地也很傳統:她們看來軻比能是個正常的鮮卑男人,男人嗎,尤其是有權勢的男人,總是喜歡有漂亮女人來裝點他的後院來先是他的地位和不凡的。這一點,不管是鮮卑人還是漢人,鮮少有例外的。軻比能自然也屬於其中之一,尤其這人還不是和他們一族的,這人還是有過娶小姨娘前科的人。這樣的人,夫人會不會相信她們不知道,但是她們肯定是心裡有提防的。孩子!一個屬於夫人自己的孩子,才是夫人能在鮮卑站穩腳跟的保證。反正大漢跟軻比能又默契:只要不出意外,郭照的孩子就是軻比能之後的繼位者。她們完全不必擔心,孩子將來的前途問題。
而另一方面,商蓉則想著怎麼能在那麼多接生嬤嬤清楚郭照當時的情況后對軻比能隱瞞郭照現在的身體狀況:她怕軻比能知道郭照以後難孕,會毫不猶豫轉頭寵幸別的女人。那樣他們夫人之前所做的所有努力就全部白費,付之東流了。
護主的女人狠起來有時候是非常不可理喻的,商蓉自己就在琢磨是不是趁著現下軻比能還察覺到真是情形的時候讓卓蓓把那些接生嬤嬤們滅口去。她要防止萬一的發生!可是商蓉絞盡腦汁,千算萬算沒算出來在郭照出了小月,軻比能被一堆說著顧忌之語的老女人們允許回房歇息的頭一晚上,守夜的蘇菁她們就聽到了軻比能跟郭照之間那差點兒嚇得她們魂飛魄散的對話——因為他們想盡一切辦法要隱瞞的事實就在軻比能踏入自己卧房的一瞬間被另一個當事人在一種毫無徵兆地情況下,以不辨喜怒的語氣平鋪直敘了出來。
而外間聽到這話的蘇菁幾個幾乎都僵直了身子,連大氣都不管喘。卓蓓更是暗暗眯起了眼睛,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她們都在等軻比能的反應。如果……如果……卓蓓覺得自己不介意演一場刺殺戲碼的主角。
可是郭照話音落地良久,軻比能的聲音卻始終不見想起。正當商蓉她們心生焦躁,額上冒汗時,軻比能終於有了反應。只是這反應太出乎商蓉她們的意料,讓商蓉覺得她們就算跟著這兩口子侍候了幾年,好像至始至終都沒有跟上過這夫妻倆的思路。
因為她們聽到軻比能聲音很輕,語調很平緩地說了句:
「何須在做試探?郭照,你明知道我的答案。」
「即使郭照惡疾,嫉妒,無子?」郭照談不上動容,只是平平靜靜地反問了一句。
「即使郭照惡疾,嫉妒,無子!」軻比能答的很乾脆,「漢人的七出,還管不到我鮮卑人的地盤。郭照,你是我軻比能的女人。軻比能的女人也用不著用那些酸儒劃出來的東西規束!」
裡頭郭照繼續緊盯著軻比能:「你若騙我,我會將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哈,若軻比能註定會被挫骨揚灰,我到希望動手的人是你郭照。」
「真是個狼心狗肺,薄情寡義的東西。」郭照似乎是在冷笑,「軻比能,有沒有人說過,你有時候簡直就像頭野狼?」
軻比能垂了眸,低頭思索片刻,並不見怒氣。在抬頭時,人已經挨坐到郭照身邊,伸臂攬過郭照,聲音低沉地說道:「女王,你好像……對狼有不少的誤會。我覺得……有必要好好教教你……草原上的狼是如何行事的。」
外間的商蓉她們聽來聽去沒聽出軻比能他們槍來刀往,暗藏機鋒地打了什麼啞謎,但是這句話卻讓幾個忠心的侍女心裡一下拉起了警鈴:他想幹嘛?夫人才出小月,雖然可以有房事,但嬤嬤們也交代最好先養一段時間!
幾個姑娘在意識到什麼以後互相看了一眼,最後決定由看起來最無害地許艾端著葯碗往裡間敲門去。
結果敲門聲剛一起,裡頭就傳來軻比能失笑的聲音:「你倒是有一群護主的丫頭。不過,也好在有她們在,今後我倒是能放心不少。」說完軻比能就揚聲對外頭幾個略有尷尬地姑娘說道,「今天不用你們伺候了。都下去吧。」話落,軻比能像是看到她們的遲疑一樣,在末了輕笑著補充了一句:「我不會對你們夫人做什麼。」
商蓉幾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不得不無奈地咬牙照辦:軻比能雖然算姑爺,但也是主子。既然他已經開了尊口,解釋到這個份上,她們就是不樂意也得照辦了。
不過沒多久,商蓉她們就打消了擔憂,因為那天晚上軻比能壓根兒沒有在郭照房內留宿,而是在攬著郭照說了一通夾雜著閑聊與正事的話后,起身去了書房。而之後的幾天,軻比能更是不知道什麼原因,忙活的不見蹤影了。特殊情形下,商蓉她們總會把軻比能往壞了想:他一不見人去忙活了,商蓉她們第一反應就是他是不是嫌棄了夫人,在外頭養起了外室?
商蓉幾個一陣緊張兮兮,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提醒郭照。可沒等她們糾結幾天,一直不見人影的軻比能忽然在一天的清早,披著一身薄露,手裡捧著個灰不溜丟的小東西從外頭回來了。
那會兒郭照剛剛睡醒,正躺在榻上迷糊著眼睛,準備起床。就見自己內室一下打開,緊接著自己胸脯上就落了一個沉甸甸的東西。郭照一下被砸醒了,待看清自己身上東西以後,不由蹙起了眉頭。伸出兩指,捏起被褥上被丟過來的軟趴趴的動物放到眼前,疑惑地看了一會兒后,扭頭看向丟東西的那個:「這是什麼?狗?」
軻比能難得尷尬地輕咳了兩聲,扭過頭不去看郭照眼睛:「咳……是狼。」
「小狼崽子?」
「咳……沒孩子也沒什麼,你……要是覺得心裡空的慌,就先拿這個養著玩吧。」說完也不待郭照反應,直接推了房門,抬腳就出了屋子,步履匆匆的模樣,好像真要趕著什麼急事一樣。
郭照有些愣怔地看了眼軻比能背影,然後又望著自己手裡也就剛出生沒幾天還沒睜眼的小狼崽,心裡莫名就柔軟了一下。她眼盯著哼哼唧唧試圖從她手裡逃脫的小東西,不知道腦海中行到了什麼,表情瞬間變的飄忽。緊接著郭照做了個讓商蓉她們驚詫不已的決定:她要養著它。她倒是想看看,這東西到底是如被軻比能說那般,是天下最鍾情最聰明最懂得團結的動物,還是如她們漢人所言那般是狼心狗肺,狼子野心,喂不熟的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