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無措撞破陳荀意
上元節晚上,蔡嫵一個人百無聊賴地托著下巴,在客廳里坐著數燈花:照兒跟彤兒上街了,奕兒帶弟弟也跟著湊熱鬧去了。郭嘉那個混蛋,不知道這會兒行軍到了哪裡,也不知道體貼地來封信,慰問慰問他媳婦兒這一顆被佳節孤獨折磨的小心肝兒。
杜若眼見著蔡嫵臉上的幽怨和憤慨越來越重,急忙給杜蘅使眼色:你去做些好吃的來,先給姑娘墊墊肚子,等公子他們回來,再上些宵夜。
杜蘅很麻利地跑到廚下,一頓整飭後端著盤盤碗碗地來到廳里,邊布置桌案邊獻寶地跟蔡嫵介紹:這個是杜蘅自己研製的,還沒做過,夫人您嘗嘗?那個是上次聽一個老人家說的,杜蘅給改進了下,您品品看?
蔡嫵看著一臉殷切地杜蘅,挑著眉,很不忍心掃她興地拿起筷子,還沒動手,忽然就聽外頭一陣嘈雜,柏舟急慌慌地跑進來,臉色難看,神情緊張:「主母,咱家東城酒肆外觀燈的高台失火了!」
蔡嫵「啪」地一下放了筷子:「什麼?高台失火?怎麼回事?照兒她們可曾出來?」
柏舟臉色更難看了,頭也低的更狠:「大姑娘和其他幾個姑娘出去打賭輸了,陪著她們一道去買花燈。只有荀彤姑娘一個被困在高台上。木階被毀,現下已然著人救火了。」
蔡嫵「唰」的站起身,腦袋一懵,踉蹌一下才算站穩。然後也不等杜若他們上前探視,直接就出聲道:「牽馬,即可去東城!」說完也不等柏舟出門吩咐備馬,一個人提了裙裾就往馬廄奔:老天爺,不管是怎麼樣,我求你可千萬別讓那孩子出事!不然,她要怎麼跟郭嘉交代?他們兩口子以後還怎麼面對唐薇跟荀彧?她又怎麼對得起被她從小看到大的小姑娘!
蔡嫵急恍地奪韁而出,一路策馬到自家東城酒肆時,見到的就是已經滅了火,被燒的焦黑冒煙的觀燈台,以及一群湊著看情形的圍觀百姓。
蔡嫵有些煩躁地拍開人群,幾個箭步進到酒肆大堂。酒肆的掌柜見到她來,忐忐忑忑,抖抖索索地辯解:「夫人,這場火起的實在是……」
「我不管這場火如何?我只要知道彤兒現在何處?可曾受傷?」
掌柜的傻了傻,臉色變得有些古怪,伸手指指樓上才有些發僵地說:「沒……沒受傷……在……樓上呢!那個長……」
店掌柜一句「長文先生也在」還沒說出口就見自家主母風一般從眼前頭刮過,提了裙裾「噔噔噔」就上了二樓,很熟門熟路來到荀彤她們常待的包廂,也沒及細想,「啪」地一下就推開了門,然後就看到了讓她及其傻眼及其不知所措的一幕:
包廂里,就陳群跟荀彤兩個。荀彤驚魂未定,滿臉淚痕,窩在陳群懷裡,手抓著他衣襟,死活也不鬆開。陳群居然也是一臉后怕後悔加自責的表情,而且不知道是沒反應過來,還是已經豁出去了,居然沒想起來推開荀彤,而是皺著眉,聲音溫柔,語帶焦躁:「你傷哪裡了沒?疼不疼?」
蔡嫵目瞪口呆地瞪著眼前之景,手指著裡頭側對她的兩人:「你……你……你們……這是……」
陳群噌地一下回頭,正撞上蔡嫵眼睛。眨眨眼,才像是剛反應過來自己和荀彤不妥一樣,正要下意識推人起身,又生生忍住,把手縮了回去。
蔡嫵看鬼怪一樣看著陳群:這……這是……這是哪一出呀?
「彤兒……我的彤兒……在哪裡?」
蔡嫵正傻眼愣怔之際,樓下忽然傳來唐薇焦急而擔憂的聲音,蔡嫵探過頭,正看到急匆匆往上趕路的唐薇,以及她身後貌似沉穩,實則焦躁的荀彧。
蔡嫵瞅瞅裡頭,又瞅瞅外頭:哎喲,許都,看來又要辦喜事了。
唐薇跟荀彧上樓時看到的就是有些愣怔發傻的蔡嫵,兩口子不明所以,還以為是自己家姑娘出事了,也沒仔細思考,直接就跨到了門前。結果倆人看著裡頭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陳群和荀彤,全都跟蔡嫵一樣傻眼了。
唐薇渾身僵直地盯著兩人,眼珠兒都快瞪出眼眶一樣。蔡嫵在她旁邊同情地拍了拍她手臂,心裡暗自琢磨:得虧你來得晚,看到的只是兩人叔侄一樣,很有愛的安撫人。要是來早了瞧見我剛才看到那一幕,你就不是瞪眼瞧叔侄,而是憤怒自己姑娘要被拐了!
荀彤似乎也沒想到自己爹娘來這麼快,有些詫異有些驚慌地瑟縮了下,目光求助地看向蔡嫵。
蔡嫵輕咳一了一聲,臉上帶著尷尬跟唐薇說:「我還有事,先下樓去了。」
唐薇給了她一個感激的眼神,正要跟告辭蔡嫵說幾句客套的場面話,就聽身邊的荀彧忽然沉著聲,問蔡嫵道:「慧儇這裡可還有空房?」
蔡嫵眨了眨眼,老實巴交地回答:「有的。隔壁就是。」
荀彧微笑地點點頭,聲音帶著一如既往地溫潤跟在場女士說:「你們先帶彤兒出去一下,我有幾句話想跟長文說說。」
蔡嫵發怔地瞧瞧荀彧,又看看唐薇,最後還是識趣地退出,開了隔壁的另一扇門。荀彤小姑娘被唐薇拉到身邊,邊往外走,邊回頭忐忐忑忑地看看自家父親,又滿滿擔憂地看看陳群,腳下磨磨蹭蹭,看那樣子,恨不得立時就掙脫了唐薇,留下來瞧瞧他們到底會說些什麼。
唐薇綳著臉,一把扯了荀彤,腳步很急地走到隔壁。剛把門關上,就「呼」地一下轉過身,眼瞪著荀彤喝問:「彤兒,這是怎麼回事?剛才是怎麼回事?」
荀彤咬著唇,手絞著帕子聲音不大卻讓唐薇非常窩火地回答:「觀燈台失火了……他救的我。」
「他?你該叫他什麼?他是你父親的同窗你知不知道?」唐薇面色嚴厲地盯著女兒,聲音拔高,帶著極大的火氣。
荀彤抬起頭,回視著母親,小小聲地辯駁:「可他……不是我叔父!」
「那你們……」唐薇話還沒說完。
隔壁就「哐啷」一聲巨響,跟著是「嘩啦啦」杯盤落地碎裂的聲音。
蔡嫵在門側被驚地瑟縮了下,掃了眼荀彤后看著唐薇,指指隔壁陳群跟荀彧待的房間問道:「不會出什麼事吧?」
唐薇也被驚地愣了一下,剛還是慍色滿面訓斥荀彤的模樣在聽到這樣動靜后,立刻變的表情古怪。
蔡嫵瞧著她模樣心裡「咯噔」一下,往前走兩步,把耳朵貼牆上聽了一陣,猶疑地轉過身問唐薇:「你說……文若先生會不會動手?」
唐薇表情一緊,掃了眼捂著胸口,滿臉緊張的女兒,氣哼哼道了句:「我不知道文若……」
哪知她這句話還沒說,身邊荀彤「呼」地一下轉身,抬腳就要拉門往外走。蔡嫵眼疾手快抓著荀彤的胳膊,挑著眉問她:「彤兒,你想幹嘛?」
荀彤扭過頭,看著蔡嫵聲音帶著絲顫抖:「嫵嬸嬸,這怨不得他。是彤兒自己想看看……」
「彤兒!你在說些什麼?」唐薇一聲清喝打斷了荀彤,眉目凌厲地制止小姑娘接下來的話。
荀彤似乎全沒在意到母親的阻止,她在被唐薇打斷後,微微怔了怔,輕輕地從蔡嫵手中抽回胳膊,挺直腰背,對著兩位長輩語速緩慢地說道:「母親,您知道女兒說的是實話。」
「您以為女兒任性,年幼,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嗎?您錯了。」
「荀彤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女兒不知道自己這輩子還會有幾次敢豁出一切,只為了試探一個人心思的勇氣。也不知道世間有幾人能讓女兒心甘情願從九尺高台縱身而下,只因為他在那裡伸手告訴我:跳下來,我接著你。更不知道……更不知道這輩子,若是錯過,是否會在遺憾和後悔中度過餘生。」
「母親,嫵嬸嬸,我喜歡他,我要嫁給他。哪怕他比我年長!哪怕他是父親的同窗!這都無所謂。」
「母親,您可以反對我,可是您不能阻止我。」
「因為他不是旁人。他是陳長文。是女兒看中的人。女兒相信,縱是人皆負我,這個人值得女兒豁出所有一切去信上一回。縱然被棄被負,縱然遍體鱗傷,也無悔此生。」
荀彤一番話講完,就靜靜地站在那裡,像是等待宣判地囚徒一般眼含期望地看著主審官。
主審官之一沉默不語地瞧著自家女兒,手指著她抖了抖,最後還是一句話沒說出來。
主審官之二輕輕地嘆了口氣,相當文藝似說了句:「本該是「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的決絕,偏偏是道「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古怪偏差。彤兒,你要想清楚了,你跟陳長文有整整一代人的差別,而且他還有妾侍。你若是決定嫁他,以後可未必會有白首一心人的結局。」
荀彤身子僵了僵,低頭思索片刻:果然嫵嬸嬸是與眾不同的。她和其他人的看法是不一樣的。只是……明明已經鬆口了,為什麼還要提醒她「君生我未生」這種簡潔卻也現實的問題呢?
「彤兒,你真的想好了嗎?」
似乎發現荀彤的些微鬆動,唐薇也緊跟著問了一句,可是她問完后就發現女兒表情一下子變得堅定了,抬起頭,看著她和蔡嫵一字一頓地說:「是。荀彤想好了。也做好準備了。」
唐薇一下子就滯住呼吸,指著荀彤,還沒說話。
隔壁就又傳來「嘭」的一聲,桌案拍響的聲音,蔡嫵抖了抖,只覺自己手掌都有些發麻。然後還不能蔡嫵她們這邊反應過來,荀彧那房間就聽「哐啷」甩門聲響。
在門口的荀彤頭一個衝出房間,扭頭看著隔壁,就見荀彧笑地依舊溫和慈善,邊輕輕地甩著腕子,邊和藹縱容地跟荀彤說:「彤兒,叫上你母親,咱們回家。」
荀彤傻了傻,剛想探頭往隔壁房間看看陳群情形,就被出來的唐薇一把拉了回去,然後揪著她袖子把她半攙半托地扯下樓梯。倒是荀彧還能雲淡風輕,不溫不火地跟蔡嫵告別:「這回彤兒給慧儇添麻煩了。回去以後,我會好好教導她的。」
蔡嫵聞言有些緊張地看著荀彧,想了想,還是心有不忍地說道:「長文先生出身潁川陳氏,除了年歲稍長彤兒些,其他與諸才俊比只強不弱。」
「我知道。」荀彧笑了笑,袖著手點點頭回答道,「長文已經打算挑好日子到荀府提親了。屆時府上事忙,還少不得慧儇帶著照兒去添把手。」
蔡嫵聽后臉色稍稍變了下,然後邊跟荀彧客套著告別邊在心裡揣摩荀彧最後一句話的意思:荀家一大家子人,光跟荀彤一個輩分的嫂子就兩把手都數不過來。說他們家會缺人手?反正蔡嫵是不相信的!可偏偏荀彧那句話又明白明的說了,這就值得蔡嫵小心思犯琢磨地推敲了。推敲來推敲去,蔡嫵把自個兒給推敲的心頭一凜,扭身關門,趕緊下樓回家了。
等到家時候,蔡嫵叫來郭照,面色無比嚴肅,語氣無比凌厲地質問道:這事可是有你參與的?
郭照倒是不含糊,一五一十全部招了:從知道荀彤心思到跟荀彤商議再到布局時機起火甚至最後掐點掐時地著人叫來荀彧夫婦。
蔡嫵聽著一環扣一環地計劃,表情即欣慰又震驚。一言不發了好久,才眯起眼睛問郭照:「為什麼要忙著娘?」
郭照頭一低:「怕您知道后不高興。」
「那現在又為什麼告訴哦?」
「您已經知道實情,來問照兒,不過是要求證而已。照兒,瞞無可瞞。」
蔡嫵佯怒地輕哼了一聲,眼瞪著郭照,邊那目光刷刷她,邊玩沉默是金。
郭照低著頭,一副誠心知錯模樣地任由蔡嫵瞪視。
良久之後,蔡嫵輕咳一聲,招過郭照,撫著郭照頭髮說:「照兒,你很聰明,可是有時候,娘倒寧願你笨一些,至少你要表現的笨一些。雖然這樣很多事情會變得很平淡,但是你也會平安很多。一把名劍,要學會藏鋒入鞘,才能殺人衛己。照兒,你明白母親意思嗎?」
郭照眨眨眼點點頭,不以為然地說道:「可是那樣的郭照,就不是郭照了。母親,還會看好那樣一個敢於平庸的郭照嗎?」
蔡嫵一愣,看著郭照蹙眉想了片刻,最後還是彎下腰,盯著郭照眼睛說道:「照兒,你的路平庸與否全部在你自己,與娘是否看好無關。娘只是希望你知道:無論何時,何地,你以何種方式活著,你都要記得學會護己周全。」
郭照咬了咬唇,重重點點頭道:「母親放心:照兒記下了。」
蔡嫵眼睛一閃,動作輕緩地從袖子里抽出幾張紙,遞給郭照:「那麼現在,我就把奕兒和滎兒交給你。你能同樣護住他們嗎?」
郭照詫異地抬起頭,接了紙張展開,瀏覽后發現,這其實是所有郭家的財產清單和一份明晰路線圖。
郭照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蔡嫵:「母親,您這是……」
「這是許都的後路。」蔡嫵抬著下巴示意了下「如果你父親他們在官渡擋不住袁紹的軍隊,奕兒他們就要離開許都,遠走他處。這些……是你們的盤纏和以後的生存資本。」
郭照皺著眉,很困惑地問:「難道母親不相信父親他們會贏得此戰?」
「我相信。但是許都有些夫人不相信。官渡之役,許都出動了幾乎所有的青壯年男人,只剩下一城老弱病殘。這樣的許都讓她們心裡不安,同樣她們也和我一樣,明白許都戰敗后,自己和孩子會有什麼樣的命運,所以提前給孩子鋪路,萬一事有不濟,這些後路就是許都將來東山再起的生力軍。」
「母親的意思是讓照兒現在就帶著兩個弟弟離開許都嗎?」
「不。不是現在。也未必非要離開。要先看看戰況如何再做結論。」蔡嫵看了眼郭照后嘴角掛起一抹笑意,「這其實也是母親今天要教你的第二條:無論何種境界,都要記得給自己留一條以圖後計的路。因為前路總是充滿了不確定,你永遠不知道看似寬敞的陽光大道上是否埋伏著隱藏危機。」
郭照抿起嘴,鄭重地點了頭,把紙張折好藏在袖中:「好。我答應母親,若真到了那一天,女兒一定會護著兩個弟弟平安出許都。」
蔡嫵釋然地笑了笑,然後語帶輕鬆地安撫有些緊繃的郭照:「未必會有這一天的。說不定現在官渡戰場上,你父親他們已經跟袁紹對上陣,正想方設法打算破袁紹大軍呢。」
郭照聞言愣了愣神,未出一語地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