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荀家有女藏情思
蔡嫵疑惑地接過信,展開一看,不禁有些發愣:郭圖的信寫並不長,但遣詞造句也很隱晦。若不用心思細看,根本不知道他要表達的什麼意思。可是讀懂以後又會發現,其實郭圖信的內容跟孟珊非常相似,只是說的委婉又晦澀,像是在忌憚什麼一樣。
蔡嫵眯縫著眼睛,把信拿到燈光下邊看邊思考,看完以後,蔡嫵也跟郭嘉一樣沉默不言了。
郭圖在信中以一種極其理性地口吻分析了冀州和許都如今的形式,結論卻沒說明。緊接著他就攤了兩條路給郭嘉:要麼趁著戰事未起投誠袁本初,以做內應。要麼帶著妻兒遠走他鄉,離開是非之地。只是信尾時卻說郭嘉曾經來過冀州,若當真認為本初公為明主,那時自然就會留下,既然後來離開,他便沒指望郭嘉回過頭來。未免戰場相見,他還是建議老友選擇第二條道。
好一陣安靜后,蔡嫵抬起頭,從身後抱住郭嘉,把臉貼在郭嘉後背上,透過衣料傳遞的溫暖聲音輕緩地說道:「奉孝,你不會離開許都。」
很平常的一句話,本該是疑問,卻偏偏帶了萬分的篤定。
郭嘉扣住蔡嫵的手,輕輕地點了點頭,聲音裡帶著些暗啞說:「昔年在冀州,公則、仲治他們與我送別時,公則曾言:萬般相見好,莫逢在沙場。如今看來……沙場相逢,是……免不了了。」
郭嘉說完就隱忍地合上了眼睛,低下頭,沉默不言。
蔡嫵也默下聲,向摟孩子那樣把郭嘉抱的更緊:她知道他在為難,不是因為許都是否危險,不是因為是否投誠袁本初,只是因為郭圖那一封信。一封站在朋友立場,勸他遠離危險的信。那樣一封用詞隱蔽的信,被封在女眷來往的書函里,被一個走方的大夫從冀州帶出。躲過層層政敵,費盡萬般心機,一份沉甸甸的義氣被擺在眼前,卻只能咬著牙,忍著疼,推開這份好意。蔡嫵不知道他剛才點頭時抱的是什麼心情,她只知道她懷裡這人剛才說話那一瞬間,身子都是僵直的,聲音都是帶沙帶啞的。
就像他曾經說過的那樣,他在潁川時同窗無數,友人卻只有幾個。到現在更是物是人非,干戈寥落。因著各為其主,因著各有所忠,他一下子就要與三個故友站在沙場兩側,中間橫亘著利益、忠誠、信仰和家國,補不上,填不滿。除非一方肯放棄,否則昔日故交,再無對弈暢飲之時。
蔡嫵覺得自己現在該說點什麼轉移郭嘉注意力,卻又發現其實自己真的是個嘴拙的,竟然想不到該告訴他什麼才能讓他不再想現在這事。世上有種人很奇怪,明明看著最洒脫,骨子裡卻偏偏最執著。明明糊塗著得過且過的幸福,卻偏偏會選擇明透清醒著痛苦。
蔡嫵覺得郭嘉就屬於這一類。因為看透,所以清醒。因為在乎,所以痛苦。
郭嘉摩挲著蔡嫵的腕子,良久的低著頭。好一會兒才輕聲開口問她:「今天回來的時候你沒在府中?可是去司空府了?」
蔡嫵點點頭。
「是在擔心什麼?」
蔡嫵咬著唇,轉向郭嘉身前,手攀上郭嘉脖子,認真的望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奉孝,我們會贏。」
郭嘉愣了愣,嘴角勾起一個笑容,點點頭說:「是。我們不會輸。」
「你不會騙我。」
「從來不會。」
蔡嫵抿抿唇,一下靠到郭嘉懷裡:「不管你騙沒騙我,我都當你是認真的。我們會贏,必須得贏。因為……我還沒有給你當夠媳婦兒,我還不想那麼早改嫁。」
蔡嫵話音剛落,就覺得環在自己腰側的郭嘉的手狠狠一緊,把她整個人一下子禁錮到貼到郭嘉身上。郭嘉伸手輕抬起蔡嫵的下巴,用一種兇巴巴又惡狠狠地口氣告訴她:「阿媚,你這話簡直是我的噩夢。」
蔡嫵毫不示弱地抵著郭嘉胸口,口吻鄭重而挑釁:「所以,你可千萬仔細,別讓你噩夢成真了。」
郭嘉眯著眼睛咬牙:「所以這就是你想出轉移我注意力的法子?」
蔡嫵眨眨眼,腦子還沒明白郭嘉為什麼憑空冒出這一句,就覺得自己雙腳驟然離地,緊接著視線里就是天旋地轉,蔡嫵一下子揪住郭嘉衣襟,卻聽郭嘉笑的陰測測地在她耳邊說:「阿媚,下次如果再想轉移我注意力,你該直接試著勾引我,這法子比較簡單。」
蔡嫵「噌」的一下漲紅了臉,指著郭嘉惱羞成怒:「誰,誰要勾引你了?你早被勾引到手了,我犯的著再費二道勁嗎?」
郭嘉聽后意味不明地笑了兩聲,然後手一松,蔡嫵「啪嗒」一下就落在床榻上了。雖然榻上床褥柔軟,但是驟然被扔,蔡嫵還是給擱疼了,她揉著後腦勺,指著郭嘉,剛想氣咻咻罵他一頓。就見郭嘉「噌」地一下拉下床幔,掛著讓她後背發麻的笑容沖她搖了搖手:「阿媚,你剛才表現讓為夫心裡不太踏實,琢磨了一下,覺得還是讓你費費勁兒的好。」
話音一落,郭嘉「唰」地一下勾了蔡嫵的裙帶,在蔡嫵愣神之際扣住蔡嫵的手腕,不由分說把人綁在了床頭上。然後笑意柔和地看著一副待宰羔羊一樣的蔡嫵,溫柔繾綣道:
「阿媚,準備好了嗎?我們今天試試新花樣?」
蔡嫵大睜著眼睛看著離自己越來越近地郭嘉腦子裡忽然閃過兩個明悟念頭:其一,以後跟心情不爽的郭嘉談話時,千萬不能戳他肺管子,尤其她改嫁這事,決口不能提。其二,老天爺的,以後她就是腦殘了,也絕對不會再在郭嘉腦袋抽風時試圖用語言安慰,那是無用功!她應該直接扯了他衣服,跟他大戰三百回合的!——
第二天的時候蔡嫵很預料之中起晚了,看著被杜若端到自己卧房的食案,蔡嫵揉著腰,眉角止不住的跳啊跳!
杜若當做沒看到蔡嫵窘態,拿出一個小木匣子遞到蔡嫵眼前,在蔡嫵滿是疑惑地目光中解釋輕咳著:「是剛才杜若過來時,老神仙讓杜若拿給姑娘的。說是……咳……姑娘下次……可試試這個丸藥,補身子的。保證您不再晚起了。」
蔡嫵「噌」的一下合上盒子,臉色通紅地站起身,逃命似的跟杜若說:「我先去看看滎兒怎麼樣了,你把飯菜放飯廳,一會兒我自己去吃。」
結果蔡嫵剛出門,還沒等走到自己小兒子院子里,就被通報說文若先生家姑娘荀彤來軍師祭酒府了。在花廳那裡等著呢。
蔡嫵眨了眨眼,腳後跟一轉,又向著花廳方向去了。
花廳里郭照跟戲嫻還有荀彤相對而坐,小姑娘們不知道在討論些些什麼,最大的那個掛著笑沉聲不語,荀彤皺著眉,一副糾結苦惱樣子。郭照倒是最正常,她端著茶杯,點著桌面,不曉得在跟另外兩人說什麼。見蔡嫵進來時,三個姑娘都站起身,笑嘻嘻向她行禮招呼。
蔡嫵擺擺手,看著荀彤有些疑惑地問:「彤兒怎麼不高興的樣子?可是遇到什麼為難事了?」
荀彤抿著唇,左右看看戲嫻和郭照,最終還是搖頭輕嘆口氣,跟蔡嫵說:「沒有。彤兒並沒有遇到為難之事。」
蔡嫵蹙了眉,不太相信地看著荀彤。荀彤被她盯的心裡發毛。撇開眼不去與蔡嫵對視,頭也是越來越低。
蔡嫵眯了眯眼睛,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轉過頭跟郭照和戲嫻說:「你們兩個丫頭昨日不是說弄了綉品,準備給滎兒做生辰禮,想讓我給把把關嗎?怎麼不見綉品樣子?」
郭照眉一挑,拉了戲嫻:「母親稍待,照兒這就和嫻姐姐去拿綉品。」
戲嫻帶著笑,無奈而縱容地任由郭照拉扯著她站起。臨出門時回頭用下巴指指了荀彤,然後咔吧咔吧眼睛,給蔡嫵了一個「拜託」的眼神。
蔡嫵先是一愣,然後笑微微回頭,拉著荀彤地小手輕聲說:「她們都走了。彤兒有什麼話盡可以跟嫵嬸嬸說。」
荀彤表情又湧現出几絲矛盾和糾結,銀牙咬著下唇,幾番掙扎,才像下了決心一樣抬起頭,臉色紅撲撲,甚是難為情地問蔡嫵:「嫵嬸嬸……要是……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蔡嫵聞言先是一驚:這丫頭今天言辭好大的膽子!但緊接著又是眼睛一亮,心裡湧出無限成就感:哎呀,你看你看,這丫頭連薇姐姐都瞞著的少女心思,居然告訴我了。瞧這姑娘給這事難為的,打及笄之後,都快瘦一圈了。我這嬸母可一定得不負所托,好好開導。萬不能誤人終身。
蔡嫵想著輕咳了一聲,挺直了腰桿,拿出一副過來人的架勢跟荀彤說:「喜歡一個人呀?具體的,嫵嬸嬸也說不好,可能各自有各自的緣法。不過你這年齡的話應該是:見到的時候心裡會歡喜,不見的時候又會想念。你看到他對別人溫柔心裡會難受,看他對自己苛刻,心裡更難受。他的所有行為,都會被你放大無數倍,加以揣摩推測,你會不由自主地做他喜歡的事,你會不自覺地在人群里觀察他。便是周遭閑人無數,你也能在第一眼,第一時間分辨出他的身影,他的聲音。」
「嫵嬸嬸和奉孝叔父當年也是這樣嗎?」荀彤邊聽邊若有所思地回想著什麼,等到蔡嫵說完,荀彤幾乎下意識就脫口出了這個問題。但下一刻,小姑娘就意識到自己的逾矩,緊緊地捂住了嘴巴,臉色漲紅,眼睛滿是水汪,看上去像是要哭出來一樣。
蔡嫵眸光一閃,瞬間斷定小丫頭有心上人了,而且還是個讓她矛盾的心上人。蔡嫵眯起眼睛想了想荀彤家世,胸口忽然就變得壓抑:這丫頭心裡那個是誰呢?如果是世家裡門當戶對還自罷了,若是看上了哪家有才有志的窮小子,演一出富家千金對落魄才子的狗血戲,那就當真是註定的悲劇了。
蔡嫵探了探身子,靠近荀彤,用很輕的聲音問荀彤:「彤兒心裡可是有人了?」
荀彤「唰」的低下頭,臉色紅的更厲害了。
蔡嫵輕嘆了口氣:看來她猜對了。
「那麼,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蔡嫵帶著絲忐忑強笑著問出。
荀彤眼睛一亮,抬起頭,聲音柔柔地說:「他……人很好,進退有度,公私分明。學識淵博,舉止溫雅……像……嗯……我覺得他和……父親很像……他是個真正的君子。」
「彤兒。」蔡嫵在小姑娘還再想形容詞的間歇適時地打斷了她,蔡嫵肅起一張臉,口氣認真的問道:「他像什麼這無所謂,他是誰也無所謂。彤兒,嫵嬸嬸只問你:他喜歡你嗎?他能娶你嗎?」
荀彤聞言表情一下僵在了臉上,眼睛茫然地看向蔡嫵,好一會兒才俯低身子,用手帕捂著臉,帶著哭腔狠狠搖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彤兒不知道!從過年後,他就開始躲著我,不管我用什麼方式,他就是不再見我!嫵嬸嬸,彤兒沒辦法……彤兒知道這很不像好人家姑娘辦的事,彤兒也不想給父親丟臉,可是……我好像管不住自己一樣……心裡總是想……」
小姑娘說完就趴在蔡嫵懷裡「嗚嗚」地哭出聲來,蔡嫵手摟著荀彤,眼中閃過莫名的光,她聽到自己沉聲凝氣道:「彤兒,那個人,他真的像你說的那麼好嗎?真的對你那麼重要嗎?」
荀彤在她懷裡狠狠地點頭。
蔡嫵默下聲。一手撫上荀彤的頭髮,一手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拍著小姑娘的後背,眸光遠遠地投在了廳外:她眼前三個丫頭。照兒和二公子那段情路,已經再無可能。嫻兒她……如今又是那樣的想法,她都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掰過來。懵懂情路上,只有剩下彤兒還有一份希望。蔡嫵垂下眼,看著在自己懷裡哭的肩膀顫抖地荀彤,心裡閃過一絲疼惜。她閉了閉眼睛,終於還是說了句:「彤兒,如果那個人對你真的那麼重要,重要到你可以賠上尊嚴和閨譽,那麼就索性在放開一些吧。去問問那個人,去問問他到底喜不喜歡你,去問問他到底能不能娶你。如果他說能娶,倒是你也不枉費一腔女兒情。如果他說不喜歡,不能……彤兒,那隻能說明這個人他配不上你,既然他看不到你的好。你就不必為他再傾一番相思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