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久別歸來兒不識
郭滎也抬起頭,恰好撞進自己父親眼睛里,郭嘉這會兒心裡滿滿都是將要洋溢的父愛,他在還沒察覺出異樣的蔡嫵身後伸出雙手,沖小兒子做了個「敞開懷抱」的姿勢,打算看看兒子反應:從蔡嫵給他的家書里,他已經知道小兒子現在雖然說話含糊,但是已經能基本交流了。所以,他很期待地等著聽郭滎叫他的第一聲:「爹爹」。
可惜郭滎這小朋友反應從來不在他預料之內,他在納悶地看了眼郭嘉后,仰起頭對自家娘親說,語調不清地提問:「娘,你身後……那個怪人是誰?」原諒他沒認出自家親爹,他爹走的時候他還不到一歲,連話都不會說,更別說記人長相了。在郭滎的記憶力,父親這個字眼可能就是具體來講基本是可以和信件紙張畫等號的。
蔡嫵在聽到郭滎說話后愣了下,隨即想意識到什麼一樣渾身僵硬地扭過頭。然後他就看到在離自己不到一尺遠的地方,她家那位現在本該在軍中的男人正身體僵直,表情複雜盯著自己兒子。
見她回頭,郭嘉面色立馬轉換,在唇邊帶著久別重逢的柔和笑意,眼中掛上濃的化不開的相思繾綣,拿讓人聽了渾身發軟發酥的語調聲音跟蔡嫵說:「阿媚……我回來了……」
蔡嫵定定地看著他,好一會兒,忽然覺得鼻子一酸,也沒管在場還有杜若她們,在眼淚落出眼眶前直接一把撲進郭嘉懷裡,抓著郭嘉衣襟,拿拳頭輕錘郭嘉肩膀,委委屈屈地說:「奉孝……你怎麼……才回來呀……」
曹沖見著眼前之景,一把拽過郭滎,拿小手遮住郭滎眼睛認真說道:「閉上眼睛。不許睜開。」
郭滎不滿地扒拉下義兄的手,眉頭緊蹙,包子臉上滿是糾結地瞪著郭嘉抱蔡嫵的手,彷彿那是強大的敵人來犯。
他很大無畏地邁開小步,往前走到蔡嫵和郭嘉旁邊,揪住郭嘉衣擺,在郭嘉和蔡嫵回神那一刻,小臉嚴肅理直氣壯地指著郭嘉警告:「不許你欺負我娘!」
郭嘉低頭看著指著自己一副義憤填膺狀的兒子,表情難得黯然了下。一向靜如秋水的眸子也難得波瀾興起:那裡盛了不少的愧疚和歉意,還有滿滿的失落和傷感。
郭嘉放開蔡嫵,彎下腰,蹲在郭滎面前,跟生怕嚇到兒子一樣,用他最輕柔最溫和的語氣,試探著跟郭滎說:「滎兒,還記得我嗎?」
郭滎偏著頭茫然了下,求助地看向蔡嫵。
蔡嫵原本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在聽到郭嘉這句話后,剛剛止住的淚水又湧上了漂亮的杏眼兒。她在心酸:明明是世上最親近的父子!可是做兒子的卻一點兒也不認識做父親的!在兒子的印象里:他的父親就是一月一封問候家書;就是大哥問及時,母親口中回答:「就快回來了」的人。就是會在無數個夜裡憑白惹了母親失眠的人。這父親長什麼模樣,穿什麼衣服,說話如何對他如何,他完全沒有概念。
郭滎在蔡嫵那裡沒得到回答,很自然地把頭扭向曹沖。
曹沖當然也不認識郭嘉:先不說郭嘉走時他也不記人呢,就是他真天賦異稟,懂得記人。那郭嘉一走大半年,咋一回來,是個孩子都會覺得陌生,別說曹沖,就是他大兒子郭奕來了也得緩一會兒定定心才能平復。
可曹沖這孩子天生就確實比一般人早慧。他是不知道眼前這人是義弟什麼人,但憑藉直覺和這人看義弟的眼神,他覺得自己可以猜猜看。
「可能……是你父親?奉孝叔父?」曹沖不甚肯定地對郭滎說。
郭滎聞言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後退兩步一臉嚴肅地審視著郭嘉:他是知道自己父親名字的,但是知道是一碼事,看到確實另一碼事。在他學會說話后,他也無數次的問過娘親父親是什麼,但是娘親的答案好像太過深奧,他一點兒也沒聽明白。要是眼前人真的是自己父親的話,那他倒要仔細觀察下這個被稱為「父親」的東西到底是個什麼生物了?
郭嘉一動不動,任由孩子那小毛刷一樣的目光「刷刷」著自己。等他覺得兒子差不多「刷刷」夠了,才小心翼翼地問郭滎說:「滎兒,想起我了嗎?」
郭滎嘟起嘴,似乎還是不太願意相信眼前這個陌生人就是自己親爹。他繼續求證地看向蔡嫵,蔡嫵卻只是斂了眉目,收起心酸,看著他們父子柔和地笑:她一點兒也不擔心郭嘉會不會搞不定自己兒子,也沒有絲毫要給郭嘉幫忙的意思。她覺得只要郭嘉在許都一天,這種隨軍分離的日子就會時不時出現,她幫的了他這一回,可是下一回呢?
滎兒還小,小孩子記性總是不太好的。可能一個熟人,三五個月不見面,他就會忘了你是誰。但如果能摸准竅門,即便下次見面他也不再記得你是誰,不再知道你跟他有什麼關係,但是憑藉著孩子敏銳的直覺和隱隱約約的熟悉感,他會下意識地對你產生一種親近和依賴。所以蔡嫵不想打擾郭嘉的跟兒子的互動。她想看看滎兒那小呆瓜到底對著自己親爹討好和賠笑到底會有什麼反應。
郭滎在第二次求證也沒得到母親回應后,很有骨氣地不再向曹沖求助。而是轉過身,搖搖晃晃地向書房跑去。郭嘉錯愕地看著離開的兒子,臉上浮現著不解和低落。蔡嫵一步上前,握住郭嘉的手,在郭嘉低頭看她時,以一種別樣地方式安撫他說:「你看,對著這樣的滎兒你該放心了吧?這小子不是隨便認親的人,所以你一點不用擔心他會哪天跑出去抓著個路人管人家叫『爹爹』。」
郭嘉哭笑不得地看了眼蔡嫵,握了握蔡嫵的手後轉向曹沖:「沖兒……可還記得我?」
曹沖眨了眨烏溜溜的大眼睛后誠懇地搖了搖頭,但緊接著言辭條理的補充道:「雖記不得奉孝叔父,但是卻也能猜到。」
郭嘉詫異了下,轉向蔡嫵小聲問:「這孩子一向這麼機靈?」
蔡嫵笑著點點頭:「比一般孩子要早慧的多。不過也經常讓咱們滎兒弄得說不出話來。」
郭嘉聞言抽口氣,漂移了表情后緩過神彎腰抱起小曹沖對著他饒有興趣地問:「你怎麼叫我叔父,而不像你大哥那樣叫先生呢?」
曹沖扣著手,一本正經地回答:「大哥叫您先生是因為您給他授業解惑。沖兒叫您叔父,是因為您身為曹沖義弟之父,是為曹沖「親」之尊長。叔父之稱無可厚非。」
郭嘉聽后笑眯著眼睛揉了揉曹沖腦袋:「『天地君親師』呀?誰告訴你的呀?」
「大母、二哥他們的先生,還有文若先生也這麼說過。」小曹沖在郭嘉懷裡既不認生也不膽怯,咬字清晰,吐詞流離,答的一板一眼。
郭嘉眼睛閃閃地低頭笑了笑,繼續在自己兒子沒回來前逗別人家孩子玩兒:「倒是個靈氣的小傢伙。你今天是自己來府上的嗎?」
曹沖搖搖頭,指著被遣到遠處的幾個侍女和門外侍衛的方向:「回奉孝叔父的話,曹沖是帶了人來的。」
郭嘉挑了挑眉,一轉臉就看到自己小兒子抱著個小匣子,小步顛兒顛兒地跑了過來。他放下曹沖,好奇地微笑著看向郭滎的。
郭滎跑到人前站定,捧著匣子仰著脖子看郭嘉。看了一會兒后覺得這姿勢讓自己腦袋不太舒服,於是眨巴著眼睛很天真地要求:「你能長的矮一點嗎?我看著費勁。」
郭嘉愣了下,隨即好脾氣地彎下腰:「滎兒要幹什麼?」
郭滎把匣子放下后摳開匣子蓋,從裡頭拿出一沓絹紙遞給郭嘉:「你說你是滎兒父親?」
郭嘉配合點頭。
「那你知道他是誰?」郭滎抖著一張畫紙,滿是疑惑地提問。
郭嘉湊過去看看,面目柔和地回答:「是你大哥郭奕。在你很小的時候你母親畫的。」
郭滎點點頭,又抽了另一張:「這個呢?」
「你阿姊九歲那年的。」
「這個?」
「滎兒你八個月時候的。」
郭滎垂下頭,似乎很詫異的樣子,這固執孩子一點兒沒覺得高興,相反他在琢磨為什麼這些這個人他知道這麼清楚?是自己考題太簡單了還是敵人他太狡猾了?
郭嘉很耐心地等著兒子思考完,等啊等,等了有一刻鐘之多,這孩子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垂眸沉思。蔡嫵和曹沖等人對此已經見怪不怪,郭嘉則有些忐忑地輕喚了一聲:「滎兒?」
郭滎抬起頭,滿臉鄭重地宣布:「我就姑且認為你是我父親吧。」
郭嘉聞言登時就覺得一口氣堵上胸口。上,上不去;下,下不來。卡在那裡分外憋屈。他滿臉複雜地看著郭滎,不知道是要安慰欣喜於他終於承認了他是父親了,還是要失落糾結於前頭那句:「我姑且認為……」。話說他這都是跟誰學的?誰教他這麼用詞的?
但是郭滎卻全然沒有意識到郭嘉的複雜心理,他在承認了這個父親以後,又偏著腦袋思考了片刻,然後站起身走到郭嘉和蔡嫵中間,一邊一個牽起爹媽的手,然後望著曹沖對著郭嘉示意:「還有兄長呢。你要牽著他。」
示意完又眼睛閃亮,一臉求表揚求誇獎模樣地看向蔡嫵:「娘,那天我們出門看到的那家人是這樣吧?」
蔡嫵聞言鼻頭一酸,忽然間就覺得這孩子其實真的很容易滿足,你瞧,剛才還正兒八經地求證郭嘉身份,這麼一眨眼確定以後就迫不及待想要像其他孩子一樣跟父親親近了。
曹沖看著這一幕也輕輕掙脫開郭嘉的手,然後跟蔡嫵說:「嬸母,既然奉孝叔父回來了,沖兒就不打擾你們團聚了。」
郭滎聞言小臉一垮,剛想留人,曹沖就有些調皮地眨著烏亮亮的大眼睛說了句:「其實沖兒也不記得自己父親長什麼樣子了。所以,也想回去看看。」
蔡嫵立刻會意,趕緊吩咐幾個侍女好好把曹沖帶到環夫人處,然後又交代一堆有的沒的。臨走還往曹沖貼身侍女那裡塞了不少的賞錢。
曹沖乖巧地沖郭嘉兩口子行過禮,也不要人抱著,自己邁著小步小心地跨過門檻,顛兒顛兒地離開軍師祭酒府。
送走了曹沖,回過頭來,郭滎就扯著蔡嫵袖子嚷嚷:「娘,我餓了。」但是嚷完了卻一臉期待地看向郭嘉。
蔡嫵見此愣了愣:依稀記起,這好像還是上次帶著郭滎出門去東城時,他們碰到的那一家人里那位小兒子的話。她記得當時那孩子說完,當父親的就帶著家人進了飯莊吃面去了。滎兒腦袋裡沒有和父親相處的記憶,所以他想親近他就只能憑著孩子的本能模仿那些他曾見過的父子相處景象。
蔡嫵不知道那位父親接下來說的是什麼。但是她卻聽到郭嘉彎下腰,用很溫柔的語調問郭滎:「那咱們這就去準備飯。滎兒想吃什麼?」
郭滎眼睛一亮,滿眼都是小星星地看著郭嘉,似乎期待他接下來要說什麼。
郭嘉被兒子的眼神晃到了,這會兒心裡全是充滿父愛的小泡泡,他很寵溺地問郭滎:「府里廚房有喜歡吃的嗎?沒有的話咱們去望歸樓或者八芳齋?」
郭滎小臉立刻垮下來,抽著被握的手指著郭嘉委屈控訴:「不是這樣的。你應該說:那咱們就去吃陽春麵。」
蔡嫵「撲哧」一下笑出聲,看著表情精彩,半晌無語的郭嘉好言安慰:「沒事兒,沒事兒。滎兒從會說話就經常這樣。時間長了就習慣了。」
郭嘉眼神飄渺地看了眼兒子,轉向蔡嫵,語氣幽幽:「阿媚,我忽然發現對著滎兒其實比對著千軍萬馬還難。那種剛迎面躲開一拳頭,後頭緊接敲你一悶棍其實說的就是滎兒這樣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