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多情自古空餘恨
蔡嫵得到司空府下人來報,說郭奕公子在司空府闖禍時,正拉著郭照一起教郭滎擺弄七巧板。下人一番急吼吼的敘述后讓她僵立當場。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邊歉意地吩咐杜若打賞來人,邊壓著心頭洶湧的怒意出府門往司空府去。
郭照把郭滎交給奶娘照看后一扭身扯住蔡嫵袖子,揚起臉看著蔡嫵:「母親,我和你一起去。」
蔡嫵一愣后收住腳,轉向郭照,拍著她手背,泛出一個帶著倦意的笑容。她彎下腰看著郭照眼睛,語調柔和地安撫她:「放心吧,照兒。娘不會讓奕兒有事。娘也更不希望你有事。」
郭照垂下眸,手依舊拉著蔡嫵的袖子。良久才聲音輕輕地說:「母親,照兒想去司空府見見他,照兒……有話想問他。」
蔡嫵聞言心頭一滯,目露疼惜地撫上郭照的頭髮,咬了咬牙最終拉起郭照的手,對身後杜若說:「備車。去司空府。」
杜若聽后,臉現複雜地看了眼眼前人。隨後垂下眸,盡職盡責地出門吩咐辦事去。
蔡嫵他們到達司空府的時候,曹丕、郭奕幾個已經被帶到了偏廳里。曹彰肩膀處的傷也已經被處理包紮,正跟曹丕、曹植站在一處,低著頭面無表情等待自家大人新一輪的喝問。
問話的人不多,整個廳里也就只有丁夫人、卞夫人,以及在下人匆忙忙給當家主母回報時,沒來及避開,恰好在丁夫人處趕上了此事的環夫人。
蔡嫵進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卞夫人則看著幾個孩子,臉色複雜:既有擔憂心疼,又有憤怒悲哀,還有想掩飾都掩飾不住的后怕。環夫人很懂事的退坐在一旁的角落,低著頭,既不多說也不多問,悄無聲息地觀察這事件的進展。
而主位上的丁夫人則瞪著座下一溜排開的幾個少年,臉色陰沉。在看到蔡嫵來時沖她無力地招了招手。蔡嫵來和不來都是一個樣子:剛才她們就已經問過那到底是怎麼回事了?座下四人,除了曹植低著頭,一言不發。其他三個都口徑統一,一直回答:那是意外。曹彰是在和他二哥比劍喂招的時候一時走神,失手被傷。而曹丕跟郭奕則只是平常切磋,對於被郭奕拿劍指著的事,曹丕一口咬定自己母親卞夫人推門時看到的正是一個收劍式,只是一個巧合!
傻子都知道那不可能是個巧合!誰家的收劍式是指著別人喉嚨的收劍式?
曹丕的劍法師承史阿,在用劍上,整個曹家甚至連帶上夏侯家裡,都沒幾人能比他使的更凌厲更出色。於劍法一途,就連武課最有天賦的曹彰都不是他對手!郭奕這明顯偏科的孩子就更不可能會在切磋時贏他!當然也不會出現以劍指喉的狀況。對著這樣的情形,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幾個孩子,肯定發生了什麼她們不知道的爭執和分歧。曹彰受傷是失手還是拉架時意外被誤傷咱不好說,但曹丕對郭奕心中有愧或者故意相讓確實鐵板定丁的事。老四曹植明顯是知道些什麼的,可是要問他,他雖然不打算撒謊騙人,但只這樣閉口不言也讓人不知哪裡問起。
丁夫人忍著怒氣把事情跟蔡嫵說了一遍,然後指著自家幾個孩子很歉然地跟蔡嫵說:「家裡幾個頑劣的不省心,這事奕兒也是被無端波及。慧儇勿怪。」
明白事情前後緣由的蔡嫵在聽到這話后恨不得找地縫鑽進去,她抬起頭狠狠瞪了眼郭奕:「郭奕!去跟二公子賠禮道歉!」
郭奕豁然抬頭,看著蔡嫵一派正直:「娘,我又沒錯。」
「快去道歉!」蔡嫵聲音提高,眼盯著郭奕,壓迫感十足。
郭奕脖子一梗,仰起頭既是倔強,又是憤忿:「我沒錯!不去道歉!」
「你……」蔡嫵被郭奕舉動氣的發抖,眼看就要一步上前,揚手給郭奕一巴掌,曹丕不著痕迹地邁步出列,恰到好處地擋在蔡嫵和郭奕之間,沖著蔡嫵行了一禮:
「夫人明察:此次當真只是巧合,曹丕不過是與郭奕互相切磋而已,被郭奕所敗,是曹丕技不如人,與對錯無關。」
蔡嫵看著擋在自己面前的曹丕,眼睛微微眯了眯,沒有退讓,而是緊盯著曹丕,試圖從他臉上找出一些她想要看到的表情:現在她身後就是郭照,從進門的那一刻起,她就明顯的感覺到自家女兒的身子處在一種緊繃的僵直狀態。被她握在手裡的手也緩緩地抽回藏在了袖子里。她都能想象這丫頭現在手心裡必然已經被她自己掐出了好幾道指甲印。
曹丕話說完眼睛抬起,目光不自覺地掃過郭照,然後像意識到什麼一樣迅速低頭,行禮的手拳頭握了又握,才保持動作。拿只有蔡嫵能聽到的聲音輕輕道了句:「……對不起。」
蔡嫵眼睛閃了閃,瞄了眼曹丕,抬頭轉向郭奕,意味不明的說:「奕兒性情如何,我這做母親的還是知道的。有些事錯了就是錯了,便是我這做母親的也沒資格替他開脫,替他說情。他還是當著本人的面好好賠了不是吧。」
曹丕身子一僵,明顯聽出了蔡嫵的畫外音。閉了閉眼睛,又收步退了回去。而同樣明白母親意思的郭奕也眨了眨眼,心不甘情不願走到曹丕跟前,抱拳沖著曹丕草草地行了一禮,拿廳里人都能聽到的聲音說:「對不住。適才是郭奕魯莽了。二公子見諒。」說完就一禮到底,但緊接著郭奕就在行禮起身時壓低了聲音,湊到曹丕耳朵邊:「揍你那是活該!我照樣還是沒錯!」
曹丕低著頭,無聲苦笑了一下。
一旁一直看著旁觀的環夫人此時緩緩地開口,對丁夫人說道:「姐姐,你看幾個孩子也已經知道錯了,該賠禮的也賠禮了,這事是不是就算了?」
丁夫人聽后詢問地看向卞夫人,卞夫人此時正若有所思地看著郭照。在感受到丁夫人的目光后回過神,面有慚愧地說:「是妹妹沒教導好幾個孩子,給慧儇添麻煩了。」說著卞夫人轉過身,看著曹丕輕喝道:「曹丕,此事就暫時揭過,還不帶著弟弟們下去?你大哥如今不在,你就是家中最長,以後辦事切記穩重為先。便是切磋,也斷不能出現誤傷之局。別忘了,你可是將要成家的人!切記不能再行任性之事。」
曹丕低著頭,看不清表情。只在卞夫人最後一句話說完時,身體微微震了震。然後就在丁夫人一句:「此事到此為止。這種誤傷自家兄弟的事,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都下去吧。」的吩咐里,率先踏出了門廳,在到門口時,忍不住頓了頓腳步。剛想回頭,卻被身後一直盯著他的曹彰一個拉扯,拽到了門外。
在曹家孩子退下以後,蔡嫵自然也不願意在廳里多待。她在找了個借口以後正要帶著孩子告退,就聽丁夫人語氣認真地告訴她:「慧儇放心,今天的事,絕對不會有再多的人知道。司空府那些下人也絕對不會嚼舌根。所以慧儇不必多想。孩子們之間玩鬧,不必太當真。奕兒以後依舊和以前一樣在司空府讀書即可。」
蔡嫵動作一怔,對丁夫人的話不置可否:她現在真想讓自家孩子再也不跟曹家有來往,尤其是那位性情陰沉,讓人琢磨不定的曹家老二。可是丁夫人這一句話就能提前堵住她的託辭退路。丁夫人不想讓郭奕離開,也不能讓郭奕離開,不管緣由如何,這事只能輕輕揭過,再不提起。因為郭奕這孩子是曹孟德親口允諾了讓他跟著自家孩子一起讀書的。現在曹孟德不在,她不能放人離開,更不能因為這種不怎麼光彩的事放人離開。
蔡嫵這裡還在沉吟,郭奕那邊已經眼睛一亮,對著丁夫人先行禮道謝了:「多謝夫人。郭奕以後定當約束自己,小心行事。」
蔡嫵悄悄地瞪了兒子一眼,然後放緩聲音跟丁夫人說:「既如此,那就有勞夫人費心了。」
丁夫人給了她一個「不用客氣」的眼神后,笑著目送蔡嫵他們離開。
出門路過假山旁的時候,蔡嫵想感受到什麼一樣,忽然停住步子,轉過頭看向郭照:「照兒,你還要找人嗎?」
正走神前行的郭照,躲避不及,一下撞在蔡嫵身上,抬起頭茫然了一會兒,苦笑道:「母親,你說,我便是找到他,問出來,又能有什麼結果呢?」
蔡嫵愣了愣,心疼地抬起手撫上郭照臉頰:「當真不問嗎?你可想清楚了?」
郭照垂眸咬咬唇,沉思片刻后聲音飄忽:「他……在哪裡?」
蔡嫵沉默地伸手指了指小徑旁的假山。
郭照踟躕了下,最後還是提了裙裾,抬腳走去。
假山的另一面,曹丕像是在看著郭照她們晃神兒,等到他反應過來時郭照已經向他這個方向走來。曹丕「嗖」的一下收回扶在假山上的手,猛然轉身想要離開: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他更怕自己在她跟前會剋制不住好不容易壓下的情緒。這裡是司空府,雖然是他自己的家,可是上上下下卻又無數雙不知道是哪方勢力的眼睛。他怕他一個不小心,就從中傳出一些有的沒的東西,讓她以後都難以出門。
「二公子,請留步。」郭照的聲音從曹丕身後傳來。
曹丕覺得心裡像被人抓了一把,驟然有些喘不過氣:他花了一年時間,才把二公子這個生疏淡漠的稱呼從她口中祛除掉。卻不想,只是這麼一封信,一件事,就讓他今後又成了那個「二公子」。
曹丕停下腳步,緩緩地轉過身,低著頭看不清表情,他聽到自己在用一種克制疏離地口氣說道:「郭姑娘,有何見教?」
郭照沒在意這些,她在兩步開外的地方定定地看著他。想問的話太多:你現在在想什麼?你最近在做什麼?從母親那裡我聽不到你的一絲信息,你過得可好?奕兒可曾傷了你哪裡?
聽說你要訂親了?那位呂家姑娘是什麼樣人呢?你見過她嗎?她好不好?你喜歡她嗎?比我當初呢?當初你為什麼會喜歡我呢?為什麼又喜歡了我不能娶我呢?既然不能娶我,當初何必招惹我呢?
如亂絮般的問題在郭照的腦海嘴邊翻滾而過,最終她卻只是抬起頭,目光清澈地看著曹丕問了一句:「曹丕,你喜歡我嗎?你喜歡郭照嗎?曹丕你有喜歡過郭照嗎?」
曹丕驟然握緊了放在身側的拳頭:「我……」心底的那個雙音詞眼看就要脫口而出,卻又最後關頭被他死死咬在牙間。他深吸了幾口氣,躲開郭照的眼睛,目光晦澀不明,盯著地面用誰都沒聽過的沙啞暗沉的聲音說:「沒有……從來……沒有。那都是假的。」
郭照愣住,大眼睛望著曹丕湧出一汪水汽:心口有些發疼發悶,她抓著衣襟往後輕輕退了兩步。
曹丕的拳頭藏在袖子里,被狠狠地握住。他心裡也像被碾過一般,止不住地往外犯疼:他想上前扶她一把,然後告訴她:我在騙你!從頭到尾,除了剛才那句,所有的都是真的!
郭照合上眼睛,仰頭看了會兒天,像是想把自己眼眶裡的東西重新收回去一樣,但是發現這樣做似乎效果不太明顯。她側過身,在淚珠滑落以前跟曹丕說:「既如此,那郭照就不再打擾。二公子慢行。」說完郭照猛然回身,拔腿快步離開。
曹丕在她身後不自覺地抬了下手,最終卻頹然地放下。像是失去渾身力氣一樣,軟軟地倚靠在假山上。抬手覆住眼睛,不再動彈一下。
「為什麼不告訴她實話?」假山旁曹彰的聲音響起。
曹丕沒回身,只是聲音沙啞的搖搖頭:「沒有必要。」
「你難道不想娶她嗎?」
「想。很想。連做夢都想。可是……我娶不起她了。」
「母親不是說……」
「不可能!不可能。你不知道,只要能讓她高興,我恨不能把全天下捧到她面前送給她!我怎麼捨得……讓她做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