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籌措軍餉後院忙
第二天,蔡嫵趁著送奕兒讀書之際,去了司空府。跟丁夫人兩人在花廳里絮叨了很久,誰也不知道她們到底聊了些什麼。只知道幾天以後,一向儉省的丁夫人居然,忽然發帖設宴,廣邀許都諸多世家貴婦,高官夫人,深閨小姐去司空府參加賞花會。
貴婦們接帖子后既有受寵若驚,又有詫異不解:丁夫人辦宴會極少極少,這回是為了什麼辦這樁事呢?另外,帶著未出閣姑娘前去是不是有什麼深意呢?聽說他們府上大公子至今未娶,不知這番宴請是不是跟他選妻有關?
本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宗旨,各家夫人在收帖后皆是精心準備,等到賞花會到來時,領著郭照一起赴宴的蔡嫵抬眼一看:嚯,這許都的夫人們都是豁出老本了吧?瞧她們打扮首飾,簪子上隨意掉落的一個小珠子都足夠一下級軍官一年的薪俸。再看她們身後的跟著的千金,亦是各個打扮得體,身著貴氣,或嬌羞或清純或懵懂,千嬌百媚,不一而足。
蔡嫵抽著氣跟郭照唏噓:「照兒,你有沒有覺得咱們娘倆挺損的?」
郭照眨眨眼,一臉無辜:「母親說什麼?照兒聽不懂。」
蔡嫵噎了噎,看著眉眼間滿是小女兒調皮態的郭照,心裡即欣慰又無語:我家丫頭是活潑嬌憨了,可為什麼我覺得她被帶壞了呢?照兒她以前都不會這麼跟我說話的!肯定是曹丕那小子的問題,他把我好好一個女兒變成這樣了!
蔡嫵邊心裡冒酸地罵曹丕,邊臉上掛著微笑應酬來往打招呼的人。等到時間差不多時,蔡嫵才拉著郭照入席,在郭照耳邊小聲囑咐:等會兒什麼也別說,什麼也別動。只專心看著好戲就行了。
郭照聽話地點點頭:她當時只是給蔡嫵粗略地提了一下還可以怎麼樣,具體的實施方案卻是蔡嫵和丁夫人或許還有庄夫人之間敲定的。她還真不知道今天這戲會不會真是如蔡嫵所說是一出好戲。
事實證明,蔡嫵說話還是有依據的,在一身布衣衩裙的丁夫人和司空府其他幾個夫人帶著身後一串同樣打扮簡樸的曹家姑娘出場時,座中夫人、小姐們的臉色明顯變得不太好看:主人還是如居家一樣,那她們這般豈不是喧賓奪主的得罪人?
好在丁夫人像是發現她們尷尬一樣,沒怎麼介意為難,只是微微掃了掃一眾人的珠寶釵環,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亮光。然後就很平和很穩妥地宣布賞花會開始。可實際上賞花會只是個噱頭,在座誰不知道這其實是名為賞花,實為相看的應酬?所以對丁夫人的話也是格外敏感,總是不自覺會多想一些,多考慮一些。
等丁夫人繞啊繞把,話題繞到前線時候,一種夫人們皆豎起了耳朵:喲,這是正題來了。馬上就該說道大公子了吧?
可惜丁夫人這人忒會打太極忒會弔人胃口,在漫天遍野地扯了有小半個時辰的閑話后,她才狀似憂愁地開口:「哎,你說前線這些事,咱們女人家的也幫不上什麼忙?每次他們一出征,就留一眾婦孺老幼在後方擔驚受怕。現在也不知道他們跟呂布打仗到底是怎麼個情形了?我記得前陣子他們走時,好像有提到軍資不足的事,也不知道解決了沒有?」
眾位夫人心思一凜:在對付袁術和呂布問題上,不管是屬於哪個陣營,許都立場都驚人的一致:必須得打,而且必須得贏。不然許都天子不是天子,他的朝臣自然也不是朝臣,她們的地位當然也得跟著不尷不尬。
一群人各自打著算盤,不約而同地寬慰起丁夫人,一堆褒曹孟德,貶呂布,贊天子,罵袁術的話不要錢的往外說,說到後來蔡嫵自己聽著都眼角抽搐:誰說那群文采斐然的刀筆吏是了不起的朝廷喉舌來著?讓他來聽聽這群婦人們的對答,絕對也是舌燦蓮花,口若懸河的。
被安慰的丁夫人拿著帕子攢了幾滴眼淚,一旁大姑娘曹昀立刻心疼不已,跟身後的侍女一使眼色,小侍女悄默聲退下,不一會兒端著一個妝奩匣子又上來了。曹昀手捧妝奩下,半跪在丁夫人跟前,高舉過頂跟丁夫人說:「軍資之事,曹昀無能,今奉上首飾妝奩,雖是杯水車薪,但卻是女兒一番心意。曹昀藉此祝父親能旗開得勝,也願母親能一展笑容。」
丁夫人愣了愣,展開一個勉強的笑意,摟過大女兒抱在懷裡:「好孩子……好孩子……」
曹昀這一起頭,底下幾個妹妹亦是爭相效仿。不一會兒丁夫人臉前頭就擺了幾個妝奩盒子。搞的丁夫人面色複雜,眼睛濕潤。
正在此間,一直在不遠處坐著的蔡嫵覺得時機差不多,跟她對面庄夫人不著痕迹地打了個眼色。庄夫人笑眯眯地站起身,走到幾個侄女身前一個個扶起:「哎喲,你們這些丫頭是幹什麼呢?便是真有軍資的問題,我們這當嬸母的也不能讓侄女們操心,把自己妝奩盒子都搭上。」說著庄夫人擼下手上的一對玉鐲和指上的幾個戒指放在丁夫人跟前一個匣子里,有些歉然地說:「來之前不知道這事,也沒準備現錢。就拿這個抵了,也充作軍資吧。」
她說完下面一眾夫人就微微變了臉:曹洪家多摳門?全許都數得上的。他們家都出錢了,咱們再看著是不是有些過不去。可還沒等她們考慮完,郭照已經起步上前,放下兩對鐲子和一串項鏈后低著頭輕聲說:「這是家母和郭照的。母親說父親亦是身在前線,我們處後方幫不上什麼忙,只能這樣給他祈福了。」小姑娘說完比庄夫人更狠地從頭髮上把發簪拔了下來,緊接著又卸下了自己的耳環:「郭照所有,皆父母所賜。便是傾盡所有,能為父親祈福亦是應該的。」
座下的夫人們小姐此時已經回過味了:看來今兒恐怕還真得留點東西了。不然你不光臉面上,你名聲上也過不去了。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唐薇,她在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蔡嫵后,示意荀彤上前放下一堆首飾后,笑微微地解釋說:「文若雖不在前線,但也憂愁這事。雖然我算不上什麼幫忙,但好歹我的心意得到。」
她一起頭,下頭陸陸續續有擼鐲子,摘戒指,卸耳環,摘項鏈的,然後一個個忍著牙疼說了冠冕堂皇的話,把首飾放下,強作歡顏地回到座位。幾十位的貴婦加上閨中姑娘,一個賞花會下來,金銀珠玉價值不菲的首飾竟然塞了滿滿幾大木匣。丁夫人本著來者不拒的原則,對任何前來的送首飾的都報以感激欣慰的笑,若是人家帶了姑娘來,她還能頗有深意地打量人家姑娘幾眼,讓人家驀然覺得:嗯,這個東西必須送。說不定送了會讓司空府覺得咱家還行,可以結親。
等許都的夫人們牙疼肉疼地被陰了一遍以後,丁夫人又語帶感激,萬分真摯地開口表示:諸位夫人憂國思君,高風亮節,著實是我許都之幸。我代那些在前線浴血的許都將士們謝謝你們諸位心意。只是誰家的錢財也都不是白得的。朝廷也好,司空府也好,總不能平白佔了便宜卻不知心中感激。我記得許都東城那些鋪面自天子來許都定都后就一直閑置,放著也是浪費,不如諸位回去就去那裡轉看一番,有看中的就著人回了我。領了地契也算是一份補償。
底下眾夫人們聽后眨著眼反應不一:許都東面那地兒是個比較那……呃……不發達的地方。當年曹孟德佔領許昌,從東門攻入。許昌東城人群惶恐,各自逃難,東西能帶的帶,不能帶的或扔或燒,或挖或埋。簡直把那裡禍禍成了火海坑都,就算後來許都安定重建,荀攸等人曾著重規劃過,但東城還是成了被破壞最嚴重的地方,跟西城的繁華絕對沒法在同一個等級。
雖然事實是這樣,但丁夫人話落後,有腦袋遲鈍點兒的夫人還是開始在心頭沾沾自喜:嗯,首飾換鋪面,雖然還是虧了點,但是總比什麼也撈不到強許多。而腦筋精明些地則繼續一副牙疼模樣:許都東城鋪面?那是當年曹孟德佔領許昌,原住民們怕兵禍波及,倉惶逃難留下的,說是鋪面,其實那裡本來就是貧民區啊!零散破落,地勢坑窪,不下雨還好,一下雨,路都找不見,誰家沒事吃飽撐著去那裡?最通透的一些夫人們則微微眯了眼睛:許都就這麼大地方,西城已經被皇宮,官衙,高官豪門的府邸漸漸佔盡,而且地盤已經漸漸劃定。一些街道鋪面後頭的利益網也是千絲萬縷,不到萬不得已誰也不想輕易觸動。但是東城不一樣,那裡太寒磣,誰也不想伸手。連曹孟德自己在破城得地后賞人都沒好意思把那裡往外送。但另一方面那裡地價便宜,背景單純,後頭沒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事。地勢不好算什麼?填平就可以了。沒路算什麼?修了就行了嘛?照著許都現在的人口發展,東城那些荒宅廢宅還能閑置多長時間?
只是這麼一想,丁夫人提議倒是一條良策,想透的諸位又不得不承丁夫人的情了:東城那裡再怎麼說也是許都的地方,實際掌權的也是曹孟德。人家丁夫人跟咱們客氣客氣,咱們總不能真不識時務問人伸手吧?
於是也不知道誰家夫人最先回過神,以一種半戲謔半認真的語氣開了口:丁夫人您說哪裡話呢?東城那什麼地方可是不錯的地段。您就是不開口,我也少不得會厚著臉皮問您買了。今天您既然說到了,咱們也就沾回便宜,價格什麼的咱們不說了,明一早我就讓人給您把錢送來。到時候您可別嫌少,千萬得記得給地契啊!
她話一說完,緊接著又有幾位明透的跟風而上,都表示不能白要,稍後就送錢過來。丁夫人滿臉尷尬地跟人客氣,結果就是越推辭,那幾位夫人表情越真摯,就差在眾人面前開口說:我們是真想要,您要是覺得不妥,價錢咱們好商量。推辭到最後就是丁夫人在眾人一再要求下「勉為其難」接受了她們的買地請求,但同時要求不要太傷和氣,酌情而為即可。
最精明一波婦人明裡暗裡一番討價還價后,各自滿意,均連帶微笑,回席上品茶賞花,談笑風生去了。而腦袋平庸些的此時也回過味兒來,開始作為第二波要求者跟丁夫人打機鋒,敲邊鼓,試圖也得到跟剛才人一樣待遇。丁夫人端著茶杯,端莊大度,一派淡然,對幾家夫人的要求來者不拒,相當和氣。蔡嫵和庄夫人本著不做出頭鳥的原則,也是在這一波人行列當中,倆人在跟丁夫人裝模作樣打了幾句官腔以後,得了彼此間心照不宣的答案后,又各自坐好,跟旁邊夫人有禮寒暄,謙和談笑,充當標準貴婦去了。
而最後一撥人在觀望了一番旁人舉止后,自然而然也跟著鬧騰去。這樣的人一般都有個奇怪的心理:喜歡從眾。別人不幹,他們不幹,別人一干,他們也得湊個份子。反正要賠要損也不是他一個,他不算吃虧。
當然除了這些自願和隨大流的人之外,還有一種品行高潔不願與眾人「同流合污」或者腦袋死板,人太實在,沒反應過來此間機鋒的人。比如孔融他媳婦兒。蔡嫵也不知道她是真沒反應過來還是實在心有隱情,她居然能面有難色跟丁夫人哭窮:「實在不敢隱瞞夫人。不是妾身不知夫人好意,而是家裡實在有些……去歲北方大雨,家中田地收成不好,佃農們的租已經被老爺免了。今年眼見著節氣里又有去年的水勢,所以妾身實在不敢……」
蔡嫵心裡滿是不屑:聽意思,這多半不是這位小婦人的真實想法。而是她在揣摩自己夫君的意思,甚至不惜以這麼另類的方式拒絕丁夫人的示好。蔡嫵想這也不過又是一位可憐的婦人罷了,或許她怕她重蹈了她前任那位夫人的覆轍?其實戰亂年代干過拋棄妻子這種事的人不少,遠的高祖,光武什麼的不說,就是近的也有劉備干過,呂布干過,甚至曹孟德當年刺董不成,也曾丟下卞夫人夤夜出逃過。可是像孔融這樣大軍圍城時,人家既不不指揮,也不不督戰,一拍閑適面色淡淡然去讀書的還真不多,而等一敗塗地后又扔下老婆孩子倉惶逃亡的更是少之又少。
蔡嫵可憐這個女人,所以在她說完以後她只是垂著眸,眼觀鼻,鼻觀心裝作沒聽到。但是她身邊的郭照卻不這樣,這姑娘臉帶天真,語含關切,很是熱心地說道:「王夫人放寬心。我聽母親說,德衡叔父新近創製了一批水車,既能灌溉又能排水。於農桑之事上很是有利。王夫人若是怕今年田地收成不益,可以去著人問問那批水車的事。雖然德衡叔父被司空大人點名隨軍去看新弓弩的成效了,但我想軍械堂的人應該也清楚這些。而且聽人說許都和周邊一些郡縣的田地里已經被安置上這種水車了,反響很不錯。」
王夫人傻了下眼,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郭照,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倒是她旁邊幾位夫人聽到這信很感興趣的樣子,一個個看著蔡嫵,眼冒金光地問:「慧儇你們兩口和德衡算是故交吧?我聽說馬德衡那人手巧得很,好多東西別人看都看不明白,他居然能做的出來,而且做得非常精巧。真好奇人家是怎麼想出來的。哎,對了,慧儇你不是跟他比較熟悉嗎?你看你能不能跟他說說,讓他回師后,有時間做些小玩意,好給我們這群快在後院閑的發霉的婦道人家解解悶?」
蔡嫵眼睛一道亮光閃過,抬起頭笑微微地說:「這倒是不難。不過德衡回師后可能沒怎麼有時間。因為前陣子他說除了忙活軍械堂那邊,他還想著改進織綾機的事。」
「改進織機?怎麼改進法?」一個對此挺好奇的夫人很是困惑地問道。
蔡嫵回憶著上回來家裡時絮絮叨叨的那一通專業術語,眼睛眨眨后,舌尖一打彎,換了個通俗易懂的說法解釋給幾位夫人聽。解釋完還不忘在最後對比了下新舊織機的不同點,並且突出強調了新織機的經濟利益。她這經濟利益還沒說明透,一邊正跟旁人閑聊庄夫人就「唰」的一下扭過頭,眼睛閃閃地看著蔡嫵,低聲說:「德衡這個什麼時候能出?出來以後可得著人往我們家通知一聲。家裡布莊上要是都能放上這個……」
「那你和子廉就真樂大法了。」蔡嫵嬉笑著接過庄夫人話頭,然後給庄夫人一個「我明白」的眼色,緊接著她又提醒道:「我可跟你醜話說在前頭。德衡那人,對錢財是沒什麼概念,他腦子裡除了關心那些寶貝器械基本上沒別的掛心東西。可你要是敢因為這個就真蒙他,讓我知道,可別怪我翻臉無情。」
庄夫人趕緊搖手:「怎麼會?慧儇你想哪裡去了,我們家就算有時候會瞞天過海賺點小黑錢,但再怎麼鑽錢眼兒里也不能真算計子廉同僚?再說,德衡當初可是被子修和奉孝共同引薦的,哪個不長眼的敢欺負到他頭上?」
蔡嫵眨了眨眼,算是「勉為其難」地答應了庄夫人要求。
一邊幾位夫人見這邊悄悄話說完,也跟著繼續加入話題。結果就是在賞花會結束時,不光丁夫人收了幾木匣子的上好首飾,賣了些東城待開發荒宅荒地。連帶著蔡嫵都莫名其妙給馬鈞那些大發明小玩意拉了一批的訂單,而且還跟著郭照一唱一和忽悠人家幾個好玩的夫人姑娘,把馬鈞那科研怪人的「研究經費」給解決了。對此蔡嫵表示相當滿意,甚至在回去的路上牽著郭照的小手,很有母愛地抱著小姑娘猛親了一口,搞的小姑娘臉紅身僵,傻乎乎局促了好久才反應過來自己義母這是興奮過頭,歡樂地有些衝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