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軍師祭酒有悍妻
蔡嫵作為軍屬這事兒倒是平然許多。在知道袁術稱帝后,她只是呆了呆,然後一扭頭又繼續教導郭照刺繡去了。給她彙報消息的柏舟相當詫異:哎,主母這兩年氣度果然出來了,瞧這都練到泰山崩頂不改色了。他哪裡知道蔡嫵那是心理有譜。三國她是記得模模糊糊,可再差勁也知道魏蜀吳里沒有姓袁的一號。所以,袁術稱帝什麼的就是找打!炮灰!
但蔡嫵身邊的其他人就顯然沒那麼穩當了,杜若還好些,至少從小跟她一起長大,受她亂七八糟影響挺多,杜蘅這種經歷離亂的丫頭對這政治方面承受力也還勉強。但郭照這種敏感又聰明的姑娘表現就不太淡定了。她在刺繡又扎了自己一下以後終於忍不住抬頭看著蔡嫵問道:「母親為何對袁術稱帝一事反應這麼冷淡?國無二主,母親難道不覺得這事很震驚人心嗎?」
蔡嫵一手扶著后腰一手抓著郭照,邊給她看傷口邊回答:「那照兒覺得母親該怎麼反應?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袁公路稱帝不過是做了許多諸侯心裡想卻一直不敢做的事。他現在引這麼大轟動,只能說他自己沒認清形勢。覺得自己實力最強又手擁玉璽,自然可以『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可是他忘了出頭的椽子先爛,這會兒的天下不是春秋五霸戰國七雄的時候,司空大人也不是短見之輩。所以他長遠不了,咱們根本不用擔心。」
郭照眨著眼睛思考一會兒以後問道:「那司空大人會興兵討伐?父親會隨軍嗎?」
蔡嫵一愣,拿著郭照綉撐子的手一僵,張張嘴,有些底氣不足地回答:「這個……看情況吧。」說完蔡嫵就極快的轉移話題:「照兒,你來看看你的綉品,這裡、這裡……還有花瓣這裡用平針法會好一些。你改改看?」
郭照很識趣地配合蔡嫵不再在郭嘉是否隨軍的問題上糾纏,而是湊過頭,一副乖巧女兒狀在蔡嫵身邊接受女紅指導。
等把郭照綉品問題說清以後,蔡嫵站起身,摸著郭照腦袋跟她告別:「照兒先自己琢磨琢磨,也許有比我這想的更好的法子。等會兒差不多的時候,記得去廳里吃飯。」
郭照點點頭,習慣性站起身目送她出了自己屋子。
蔡嫵出門後跟杜若吩咐:「去把秦東叫來,我有事想問問他。」
杜若一愣,隨即提醒:「姑娘,您忘了,秦東今兒跟著姑爺去司空府呢。姑爺還沒回來,他自然也不在府里。」
蔡嫵恍悟,拍拍腦袋后問杜若:「我讓廚房準備的食盒可備下了?東西做好了嗎?」
杜若帶著笑意點點頭:「都按姑娘說的準備妥當了。要不要讓柏舟現在送去。」
蔡嫵看看天色:「差不多午時了,讓他送去司空府吧。」
杜若應諾后,把蔡嫵安置在屋子裡,自己去找柏舟傳話去。
等柏舟按照傳話意思到司空府完成任務的時候,司空府的管家幾乎苦著張臉接過的兩個大食盒:先前聽說郭大人那次胃出血后就被蔡夫人要求少食多餐。所以軍師祭酒府里現在因照顧郭大人身體已經從一天兩餐改為一天三餐。在朝食和哺食之間又加一頓被蔡夫人稱為晌食的東西,吃什麼管家不知道,但這事兒是不是真的他卻已經能確定了。瞧瞧他手裡的食盒,再想想剛才柏舟傳話的內容,管家覺得,能在郭大人家當管家真的不容易啊。
管家提著倆食盒,一路恍惚地走到議事廳。跟門口親兵咬了半天耳朵后,親兵也一臉踩棉花表情,腳下不穩到了議事廳,跟在曹孟德耳朵邊嘰嘰咕咕說了半天,曹孟德臉色變幻一次又一次,最後揮手讓親兵下去。看看下面已經安靜下來正迷惑看他的眾人,又頭疼地把眼瞄向郭嘉,臉色古怪,聲音飄渺:「奉孝,你家裡來人送東西了。」
郭嘉一愣,略有疑惑地看向曹孟德。曹孟德卻已經讓親兵把食盒搬了進來,直接擱在郭嘉臉前頭。
一邊夏侯惇探過頭,扒拉開食盒一角,一股濃郁飯香撲鼻而來,夏侯惇捏著食盒蓋子對郭嘉呵笑:「奉孝,當真是家有賢妻啊。」
郭嘉呆了一呆,繼而有些靦腆無措地低下了頭。
旁邊一堆人見此跟見了鬼一樣恨不得把腦袋杵地上去:這是郭奉孝吧?是吧?是吧?是吧?這厚臉皮傢伙也有害羞的時候?也有不好意思的時候?這是我們眼花幻覺吧?
夏侯惇抖了一下,搖搖腦袋開始不怕死的揭開第一層食盒:咦?是兩個沒見過菜式。再揭開第二層,還是兩個沒見過的菜式。夏侯惇鬱悶了,直接無視掉郭嘉「唰唰」他的眼神兒,兩手齊上把倆食盒全部打開:兩個四層食盒,一共十六樣菜式,沒一樣是他見過的!夏侯將軍鬱悶了,瞧著鋪了一地的菜盤先是惡狠狠瞪著郭嘉:「你倒是挺會享受嘛。」然後又不甘心看向已經搬完菜的食盒:嗯?食盒底下這信是給主公的?
夏侯惇很困惑地拿起盒底的信,在一眾看熱鬧看的很歡實的目光中把信交給曹孟德。曹孟德原本也支著架勢打算看郭嘉笑話來著,結果發現夏侯惇捯飭了半天還捯飭出一封給他的信,不由有些納悶的接過來。接過信一開封皮,「嘩啦啦」信紙掉了一地。郭嘉拿手遮了眼睛,一副不忍再睹的表情:蔡嫵那丫頭,把後世奏章的樣式用在了給曹孟德的信紙里。從外面看什麼也看不出來,沒防備一打開,不大的紙張折摺疊疊居然有兩三尺長。曹孟德鬍子抖抖,耳尖的聽見下面已經有人忍不住笑出聲。
等曹孟德耐心地捋著頭把信內容全看完,臉色又古怪了幾分。帳下諸人除了郭嘉都很好奇地看著曹孟德,想聽他到底會說些什麼。曹孟德卻把一手握拳放在嘴邊輕咳一聲:「咳……討袁大勢已定,至於細節諸公心裡也已經有了計較。所以今天府議到此為止,散了吧。奉孝留下」
眾人聽主公這麼說,對信中到底寫了什麼內容更加好奇了,不過看曹孟德意思,似乎沒有把信公開出來的念頭,於是也都心照不宣地站起身,一個個笑呵呵退出廳外。臨走還衝給被點名的郭嘉露出一些或善意調侃或幸災樂禍或自求多福的各種表情,看得郭嘉額掛黑線,眉頭直跳。
等人全部都退出了,曹孟德臉一沉,佯裝微怒:「來人,把蔡夫人送來的這些都拿出去……」
郭嘉眼睛驟然睜大,卻聽曹孟德語氣一轉,笑眯眯說道「……放花廳那裡。」
郭嘉鬆了口氣:呼,嚇他一跳,這恐嚇姿勢是要跟他一起吃飯嗎?
曹孟德那裡卻在親兵收拾東西的時候把蔡嫵的信遞到了郭嘉臉前頭,跟郭嘉邊往外一道走,邊語有調侃:「奉孝,你這位夫人倒是好文采。元讓也沒說錯,你當真有位賢妻。」
郭嘉眨眨眼,展開信函飛速瀏覽了一遍。信有點長,洋洋洒洒千餘字,蔡嫵沒發表啥驚世駭俗的言論。只是當頭就把郭嘉罵了一頓,從其言談舉止到其飲食,儼然一個管不了老公,向老公領導告刁裝的委屈小媳婦兒。緊接著筆鋒一轉,開始用一種恭敬的語態,客觀的口吻,把自己作為醫者、作為妻子對郭嘉身體狀況的擔憂與心疼在字裡行間透了個淋漓盡致。期間旁徵博引,將古往今來英年早逝者的壞習慣抓了個遍,充分論證了她這個晌食的合理性和正確性。但對於是否想郭嘉現在就回家的事卻隻字不提。最後對曹操來了一堆砌美之詞,然後言辭誠懇拜託司空大人將人看好,別再出現突發急症的事。末了,蔡嫵才相當理性地分析了袁術稱帝事,論證袁術不能長遠,隱隱晦晦地談起許都對袁術事多半亦興兵為主。若當真興兵,人才一定是最重要的。望曹公好好把握人才。納賢惜賢方為王道。
郭嘉看完眼睛彎彎,嘴角浮現出一絲自豪笑意。正向把信折了收自己袖子里,前頭卻忽然伸出一隻手攔住他動作,然後很自然地把信拿了回去,手的主人還面色感慨,聲音幽幽:「孤如此行事這麼多年,卻從來不曾有一人以如此說法勸孤惜賢。孤一直以為為人臣者自當鞠躬盡瘁,以為那些像志才那樣早早離孤而去者是天不假年,卻忘了……奉孝,你這個夫人不簡單,她是許都第一個敢把食盒提到司空府的夫人,也是第一個告訴孤應當如此惜賢的家眷。前番慶功宴時,孤看你表現,還當尊夫人是個如高夫人一樣的人物,卻不想她比高夫人要聰慧許多,也高明許多。」
郭嘉聽了也不謙虛推讓,帶著與有榮焉地笑容跟曹孟德走到花廳。
花廳里兩人落座。曹孟德似乎因剛才蔡嫵的信還心緒起伏,沉默一會兒才轉為正常。看著案上的盤子對郭嘉笑道:「這些東西是你平時所吃?那孤倒要嘗嘗你家廚房的手藝了。」
郭嘉搖頭糾正:「平日是絕對吃不到這個的。這些是阿媚她自己的拿手菜。不過她現在身體狀況不允許,應該是杜蘅幫忙做的。」
曹孟德聞言很好奇地夾起一塊糖醋鯉魚,嘗過後讚賞地點點頭:「這徒弟做的也頗為不錯。想來師父的應該更好。嗯,這麼說,奉孝倒是有口福的很。」
郭嘉毫不謙虛地點頭承認,然後一點也不客氣得跟曹孟德搶菜。
曹孟德夾了幾道以後,就很識趣地放下筷箸:他可還沒養成一天三頓的習慣,這頓飯他跟著吃,完全就是好奇居多。而他對面的郭嘉也是這個夾兩筷子,那個夾兩筷子,等把菜夾一遍了,郭嘉也吃差不多了。
曹孟德瞧著郭嘉放下筷箸,忽然手撐額頭,皺著眉好一會兒才舒展開,聲音略有沙啞,帶了一絲複雜:「奉孝,此番袁逆稱帝,孤興兵討伐,應是大漢忠臣吧?」
郭嘉一愣,隨即點點頭。
「呵,可孤挾天子令諸侯,權傾朝野,帝詔皆出司空府。這麼說來,孤好像又是一個奸臣。」
郭嘉聞言眼一閃,隨即朗笑出聲。曹孟德被他笑得一頭霧水,眼帶疑惑地看著郭嘉:「奉孝因何發笑?」
「嘉笑主公著相。」
曹孟德不解:「嗯?著相?」
郭嘉笑著回答:「忠如何?奸如何?主公可知大奸似忠,大忠似奸?周公亦曾恐懼流言?王莽也曾禮賢下士。主公何必在意呢?」
「那奉孝覺得孤是忠臣還是奸臣?」
郭嘉修眉一挑看著曹孟德呵笑道:「嘖,嘉遍覽史書發現:忠臣最後似乎都不得好死,奸臣則難逃一死。嘉府有妻兒,覺得跟個早死的主公實在不太划算。所以主公還是當個權臣吧。」
曹孟德愣了愣,隨即臉一板,大聲喝道:「郭奉孝!你好大的膽子!難道權臣就有好下場了嗎?」
郭嘉滿不在意曹孟德呵斥,操起一根筷子往桌案上一放,又拿起另一根兒緊接著這根兒擺了,然後抬頭意有所指:「有沒有好下場那得看銜接的怎麼樣。主公若不想做霍光,那就在幾位公子身上多下點功夫。」
曹孟德眼中閃現一絲滿意,隨即又「啪」的一聲拍了桌子連名帶姓斥道:「郭嘉!你可知你今日之言有失身份?」
郭嘉又很欠揍哈哈大笑,笑完站起身拍拍身上塵土:「嘉什麼身份?嘉不說這話才是有失身份!主公,時辰差不多了。趕緊讓您家裡僕役給收了盤子,洗好了送回嘉府邸去,嘉俸祿不多,內子也是個小心眼兒的,這幾個盤子可捨不得留在主公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