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舊目新看戰亂世
蔡嫵聽完直接蒙了:丁夫人你是真沒聽懂還是假裝沒聽懂?你這兩頭堵的提議是怎麼回事?哪有上趕著跟人結親的?你們家這是結親還是搶親?
丁夫人面帶微笑看著蔡嫵表情變幻,旁邊環夫人一言不發抱著曹沖。蔡嫵的手在袖子里握緊鬆開,鬆開握緊,就是不肯點頭應諾。蔡嫵身邊的郭照轉眸看看這個,又瞧瞧那個,一下子從蔡嫵懷裡掙脫到環夫人跟前,圍著曹沖轉了一圈后,扯扯蔡嫵袖子揚著小臉脆聲脆氣地問:「六公子好可愛。娘,照兒能抱抱他嗎?」
蔡嫵微彎下腰撫著郭照頭髮:「照兒你還太小,抱不住。會把六公子摔了的。」
郭照一臉不情願地嘟起嘴:「可是他好可愛。照兒之前都沒有見過這麼好看的娃娃。娘,我們把他抱回家好不好?」最後一句是郭照踮著腳湊到蔡嫵耳朵邊說的,可音量卻恰到好處能讓丁夫人環夫人聽到。
蔡嫵眼睛閃了閃,看看郭照心裡暗嘆一聲,拍拍自己肚子答道:「這個呀,等你弟弟或者妹妹出世以後,就算你不抱他也會自己來咱們家的。」
丁夫人、環夫人聽到蔡嫵這麼說不約而同地舒了口氣。丁夫人像什麼事也沒發聲一樣跟繼續蔡嫵繼續聊孩子的事:「明年三月份,算時間也就還有三四個月。慧儇小孩子的衣服什麼的準備齊了沒?春天各種花開的多,小孩子皮膚嫩,容易風邪入體起低熱,可大意不得。」
蔡嫵壓著心裡的憋屈感跟丁夫人聊著:「都準備的差不多了。有些大人衣服翻改的我還都讓人用熱水滾了一遍消毒。就怕小孩子到時候會過敏。」
丁夫人不解:「消毒?過敏?這是何意?」
蔡嫵勾勾嘴角開始耐著性子給丁夫人講何為過敏何為消毒。(作者註:中醫中沒有過敏之說,對於過敏癥狀中醫描述為風邪入體。)
等又聊了半個時辰,蔡嫵看著天色差不多,才帶著郭照從司空府告辭。路上拐進軍師祭酒府的衚衕,蔡嫵臉色就沉了下來。身邊郭照聲音輕輕問道:「母親可是在怪照兒?」
蔡嫵撫著郭照頭髮淡淡搖頭:「不,照兒。你今天做的很好。丁夫人環夫人今天結親之言不過是通知而已。真正定主意的還是司空大人。我那會兒不答應不過是覺得心有不甘罷了。」
「母親覺得咱們家跟司空大人家諸位公子走的太近不好?」
蔡嫵點點頭,又搖搖頭:「不止這些。還因為司空大人對你父親的態度。經宛城一戰曹公對你父親有惱有敬。想得他死力卻又或多或少還有些疑慮。所以在把奕兒接入司空府為伴讀後,又提出聯姻也在情理之中。至於為什麼定下的是六公子,原因很簡單。六公子現下是司空府最小的公子,將來成就如何還不可知。定下六公子既能坐實聯姻又能防止你父親會因翁婿之情生出別的心思。畢竟現在曹公是屬意大公子的。」
蔡嫵這番話說的順暢自然,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眼前站著的只是個七八歲的丫頭,自己這麼講話人家是不是能夠理解。好在郭照是個頗有天賦又很聰慧靈透的姑娘,雖然這段話不能完全明白,但大體意思還是知道的。小丫頭在聽完蔡嫵的話后低垂了眼眸,像是在思考什麼一樣一言不發。蔡嫵摸摸她腦袋輕笑道:「不著急,一時聽不懂很正常。你還小,現在還不是你操心的時候。等將來長大自然就明白了。」
郭照抬起頭看著蔡嫵:「可郭照想儘快長大。郭照想護著母親,不想再看到母親像今天在司空府那樣的臉色。」
蔡嫵的手頓了頓,回身看看一臉欣慰看著郭照的杜若,又瞧瞧自己面前抬著下巴,表情嚴肅,語氣認真的義女,笑眯眼摟了郭照:「照兒,你能說出這話我很高興。可是我還得告訴你: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常記住剩下的一二就好。還有,能守護住人心的不是權力、名望、地位,而是真正的以誠相待。娘不求你能護著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活著,像許都所有其他姑娘那樣,可以撒嬌,可以耍賴,不用那麼懂事,不用那麼堅強,只需要按著自己的心意,快樂歡暢地活著就夠了。」
郭照靜靜地抓著蔡嫵衣服,把臉埋在蔡嫵身上不說話。蔡嫵卻隱隱覺得小丫頭肩膀微微抖動,像是在無聲落淚。蔡嫵垂眸輕嘆了口氣,心說要解開郭照心裡的結恐怕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完成的,這是一個任重道遠的漫長過程呀。
郭照在蔡嫵身上偎依了有半刻鐘才輕輕掙出離開,然後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牽著蔡嫵的手繼續乖女兒狀地跟她回家。
到府上的時候,送郭照回她小書房后蔡嫵叫來柏舟。四下張望過壓著嗓子試探性問道「賈文和先生還在嗎?」
柏舟被他家主母做賊一樣的表情逗得心裡直樂,忍著笑意答道:「在。在先生書房下棋。」
蔡嫵表情一抽:這不會又是個跟仲德先生一樣的棋痴吧?
「咳……下棋啊?那下棋前,他們有說什麼沒?」
柏舟思考了下回道:「文和先生問先生他和您之間是否存在什麼誤會。他說自己年紀大了,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冒犯過您了,若真有得罪您,請您見諒。」
蔡嫵心虛地縮縮腦袋:「你家先生怎麼回的?」
「先生說:文和說沒有便沒有吧。所不定是拙荊記錯了,也說不定是她做夢了,又或者是上輩子文和得罪人不自知了?反正現在文和現在已到許都,咱們同在主公帳下,有些事該忘的也就忘了吧。」
蔡嫵聽了眉角一跳。她都能想到賈詡聽完這話以後神情該有多精彩了,可偏這種事還真不好說什麼。賈詡對自己有沒有欺負過良家婦女應該是心裡清楚的,可聽郭嘉這麼說估計也得疑惑琢磨:難道我當真做過這事?
蔡嫵輕咳一聲,繼續問:「然後呢?」
「然後先生就請文和先生去下棋了。」
「啊?就這樣了?」蔡嫵很是懷疑。
「就這樣了。」柏舟一臉肯定。
蔡嫵舒口氣揮揮手讓柏舟退下,然後以逃過一劫的姿態仰躺到卧榻上,拉上被子,頭一歪,眼一閉,一副心事落地模樣的「呼呼」大覺去了。
結果等她醒來的時候就見郭嘉坐在那張從司空府訛來的坐榻上正看書。蔡嫵清清嗓子問道:「什麼時辰了?」
「差一刻午時。」郭嘉抬頭看看天,估摸著給了個答案。
蔡嫵眨眨眼,掀開被子坐起身:「你什麼時候進來的?文和先生走了?」
郭嘉走上前坐在榻邊:「走了。下完一盤棋就走了。」
蔡嫵晃晃腦袋像是沒聽清楚,伸手比了個「一」不相信地問郭嘉:「你們在書房待了個一個半時辰就下了一盤棋呀?」
郭嘉點點頭,把半個身子躺榻上捂著眼睛哀怨:「而且還和棋平局了。」
蔡嫵恍悟了,看郭嘉模樣先是閃過一絲不忍,隨即又幸災樂禍地戳戳人家:「你不是挺厲害的嗎?怎麼下成平局了?」
郭嘉看著蔡嫵模樣磨牙:「我怎麼知道他棋路跟我那麼像?哎,我說你到底哪頭的呀,你夫君我平局,你怎麼看著還挺樂呵?」
蔡嫵無辜地搖搖頭,隨即想起司空府的事來,不由面色黯然地跟郭嘉複述了一遍。
郭嘉聽完微微愣了愣,就在蔡嫵擔心他會不會想多了心寒的時候,郭嘉已經扭頭看著她早已顯懷的腰身,表情嚴肅,語氣幽幽:「我難道很有老丈人派頭嗎?六公子的岳父?不好當,沒意思。阿媚,我覺得我現在又希望這孩子是個兒子了!」
蔡嫵聞言微低了頭,一手輕輕地撫上肚子一手悄無聲息來到郭嘉腰側,趁著郭嘉不注意使勁一擰,橫眉立目:「要是個女兒你還不喜歡怎麼地?」
郭嘉被擰的倒吸一口冷氣,趕緊舉手投降:「喜歡!喜歡!絕對的喜歡!不管兒子女兒我都喜歡!」
蔡嫵聞言滿意地鬆開手,轉而又變得表情鬱郁:「女兒的話真的要去給曹公做兒媳婦兒嗎?我不捨得。」
郭嘉聽了連忙坐起身到蔡嫵身後安撫:「兒孫自有兒孫福。若是真是女兒,到時候她不樂意的話,我會想辦法退親。現在你什麼也別想,想了也是沒用。」
蔡嫵在郭嘉肩頭,口氣悶悶:「是。想了也沒用。我還是一心忙活過年的事吧。」
建安二年的新年,蔡嫵過的還算滋潤,年前讓柏舟回陽翟和潁陽送了東西。潁陽的只是好說,陽翟給郭海一家的也不難,只戲嫻的那份兒卻是蔡嫵和唐薇湊在一處比著禮單商量了好久,才定下來的。郭奕看著那份禮單眨著眼睛感慨:吃喝用度全有,嫻姐姐可以留著攢嫁妝了。
大年初二的時候,按舊例蔡嫵本是要回娘家的,奈何娘家離家裡實在太遠,而且她身子又不方便。所以只能作罷。原以為這一天可能會窩家裡跟郭奕郭照他們嬉鬧一番的,結果上午的時候郭嘉又接到了司空府的宴席邀請函。函上甚至註明要帶家眷前往。蔡嫵捏著請帖很是疑惑:「曹公宴請,怎麼還有家眷的事?」
郭嘉神秘笑笑,指指上頭低聲問:「那位還沒親政。正宮那位如何領宴?許都如此多世家夫人,列侯命婦總不能一年到頭不聚上一回吧?」
蔡嫵聽著翻了個白眼,把請帖一把擲到郭嘉懷裡:「切,你少來給你主公臉上貼金。這不就是夫人外交,籠絡人心的好時候嗎?」
郭嘉挑挑眉,雖然不甚明白「夫人外交」到底是什麼意思,但不妨礙他理解蔡嫵整句話的意思。郭嘉挨挨蹭蹭地到蔡嫵身後扶著她后腰柔聲問:「去嗎?要是不想,我給主公推了。」
蔡嫵斷然:「去!幹嘛不去?司空大人請帖上都那麼說了,咱們不去嘗嘗司空府廚房的手藝,豈不是太不給面子?」
郭嘉笑了笑,扭頭吩咐柏舟準備車馬:雖說司空府離他家不遠,但前陣子下的雪還沒化,路滑地濕。他可不放心讓妻兒就這麼走著去。
到了司空府的時候,蔡嫵發現來的人還真不少,氣氛也算隨意,因著過年,到處一片喜氣,女眷堆里各夫人打扮更是爭妍鬥豔,各有千秋。對著一片她見過沒見過的家屬,蔡嫵很快找到熟人:唐薇和義嫂趙氏。唐薇拉著不停掙扎的荀俁坐在一邊,身邊是正在走神的荀彤。荀惲可以已經跟著他父親與男賓一道,故而不在其列。
蔡嫵走來的時候,荀彤正好回神,見到她來,趕緊過去和郭照一起扶著她入座。離開宴還有一段時間,蔡嫵少不得被唐薇引導著給各家夫人一起閑聊敘話,咋一看整個宴席倒是一派其樂融融之象。
等正式宴會開始后,曹孟德舉杯說完祝酒詞,三杯酒下肚,便示意席下諸人自便隨意,不必拘泥。他自己也不怎麼有領導樣的自斟自酌喝的很是歡快。蔡嫵眉角抽搐地看著對面的一眾男賓,再轉頭看看上首曹孟德兩口子,只覺得這景象分外不真實,,眼前的觥籌交錯,笑語笙歌像是在太平年月的歡樂派對。放以前她肯定瞧著這景象罵一句:戰士軍前半生死,美人帳下猶歌舞。可當真身處其境,她卻罵不出來了。明知道有人在挨餓受凍,明知道有人衣不遮體,明知道有人食不果腹,可是有些事卻必須得做,有些人卻必須得以這種方式拉攏。
眼前這些人,有世家出身的子弟,有寒門庶族的人才。有浴血奮戰的將軍,有出謀劃策的智士,有辯才無雙的說客,也有貪得無厭的蛀蟲,有貪生怕死的懦夫,有酸腐冥頑的文人。各式各樣人物,不一而足,卻偏偏在此刻因了一場宴會聚在這個院子里。蔡嫵扭頭看著上首的曹孟德忽然覺得有些心緒複雜:這個人至情至性;這個人敏感多疑;這個人好色多情;這個人知人善任;英雄梟雄也好,毀譽參半也好。對著滿布瘡痍、山河破碎,只要他能不畏流謗,扛起那面大旗,真正能還百姓一個海晏河清,那他做什麼,她都覺得不是那麼不可原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