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蔡嫵心內存餘悸
臨近晚飯的時候,郭嘉才算從昏睡中迷迷糊糊的醒來,眼睛四下轉轉,發現已經是在自己家裡了,不由有些愣怔。再一扭頭,蔡嫵正端著粥碗那略帶威逼意味的眼神兒直勾勾地盯著自己,不由縮了縮腦袋。掙扎著撐起身子,剛要跟蔡嫵解釋什麼,就見蔡嫵把粥碗往自己面前一杵,聲音不帶一絲好氣:「手沒傷著吧?沒傷著自己端著喝了。」
郭嘉心不甘情不願地癟癟嘴,微偏頭拿眼睛偷偷地瞄了瞄蔡嫵,發現蔡嫵態度強硬,臉色嚴肅后才猶猶豫豫地伸出手去。像剛學會吃飯正在挑食的小孩子一樣,拿勺子有一下沒一下的往嘴裡送。瞧模樣,這碗粥吃的是寡淡無味,索然至極啊。
蔡嫵在整個過程中就一言不發的釘在一旁,倆眼睛睜得大大,瞧著郭嘉動作。那架勢看上去就像地主老財瞄上自家長工一樣,郭大祭酒要是敢偷懶,少喝了一口,蔡嫵這邪惡地主就敢立刻干出咆哮卧房的事兒。郭嘉就是在這麼詭異的氣氛下把晚飯吃完的,等他粥碗見底,眨眨眼覺得自己該跟蔡嫵說點什麼時,蔡嫵壓根兒不給他時間,一轉身又從桌案上拿了冒著熱氣的葯碗:「這個已經放涼了。我去叫廚房再煎一碗。你好好歇著吧!」說完也不等郭嘉反應,蔡嫵直接扭身走了。
郭嘉瞧著蔡嫵出去的背影乾瞪眼兒:這是……在生他氣了吧?嘖,這事兒不好玩,得趕緊想個法子把夫人的怒火平息一下,不然她老這麼嗆著他還不正面搭理他,這要誰誰受得了?
可惜蔡嫵不給他這機會,在除去兩刻鐘以後,蔡嫵又端著碗葯湯進來,見到郭嘉以後把碗往榻邊的桌案上一放,給郭嘉一句「奕兒他們還在外頭,我去看看」后,扭頭就走。
郭嘉下意識伸手攔人,卻被蔡嫵不著痕迹地躲過,然後繼續頭也不回的出去。郭某人瞧瞧葯碗又瞧瞧蔡嫵背影,終於不得不承認,自家夫人有時候比千軍萬馬還要難對付。
蔡嫵這邊出了門以後,也並沒有真像她說的那樣陪著郭奕郭照去了,她在給郭嘉送粥的時候就已經把兩個孩子伺候完,讓他們回去休息了。被蒙在鼓裡還不知道自己父親生病的郭奕開始聽到蔡嫵休息的命令時還有些不太情願,等郭照拉著郭奕嘀嘀咕咕著:「明兒你就要去司空府念書了,我聽說司空大人的公子個個都聰慧的很,你去了可千萬別給父親丟人。」
小郭奕很不服氣地反駁:「爹娘教過我不少東西,肯定不會在他們面前丟人的。」
郭照眯著眼睛一臉不信:「說是這麼說,可你敢讓我考考你嗎?」
被挑起好勝心的郭奕很不服氣揪著郭照:「考就考。咱們去書房!」然後倆小孩兒沒用蔡嫵多說,就一個個顛兒顛兒跑去書房了。正好讓蔡嫵剩下心思,專心對付郭嘉這個不省心的大人。
等郭嘉捏著鼻子屏著呼吸以喝砒霜的姿態把葯湯全部喝完,蔡嫵才一步一緩地走到屋裡。進屋也不理郭嘉,對著榻上的人像是視而不見。只在卧房從南牆根兒靠窗的針線簸籮開始,一直收拾到北牆立著的大衣櫃,整個過程沉默詭異,看的郭嘉莫名其妙。等蔡嫵把衣櫃里的衣服一件件拿出來分類裝好都放到一旁鋪好的一個包袱面上時,郭嘉終於察覺出不對頭了:這哪是要收拾東西出氣?這分明是一副離家出走的模樣嘛!
「阿媚,你……這是在幹嗎?」很疑惑,很不解的軍師祭酒大人忐忐忑忑地開口詢問。
結果蔡嫵壓根兒不理他。
「阿媚,你收拾包袱……幹嗎?」
蔡嫵還是不理他。
郭嘉無奈只好把聲音略提了提:「阿媚,你別不理我呀,你這到底是要……」
結果他話沒說完,蔡嫵就豁然轉身,猛地扭頭正面看向郭嘉。郭嘉這才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家夫人臉上已經全是淚水,倆眼睛腫的跟桃核一樣,可饒是這樣,淚珠子還是「啪嗒啪嗒」止不住地往下落。郭嘉被嚇了一跳,掙扎著就要下榻,卻被拎著小包袱匆匆過來的蔡嫵給攔下了。
蔡嫵坐在郭嘉榻前也不說話,可淚珠兒卻一個勁兒地往下落。郭嘉立刻伸手給自己老婆擦淚,可怎麼擦就是擦不禁。讓他眼瞧著那個心疼滋味喲,估計他正胃出血那會兒也沒這會兒難受。
擦到後來郭嘉乾脆把人摟進懷裡輕聲細語地哄著:「阿媚……不哭了,不哭了……都過去了,我這不是還好好的嗎?」
蔡嫵一把從他懷裡掙出來,聲音哽咽,略帶鼻音:「你知道秦東忽然回府說你在司空府突發急症時我有多擔心嗎?你知道你那會兒情形有多嚇人嗎?你知道你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嗎?」
「我……」
「不用你啊你啊的。我知道我說不過你。只要你肯用心思動腦子,我和奕兒、照兒我們三人綁一塊兒也未必有你說的精彩有理,未必真能駁倒你。所以我不跟你爭這個問題。你任勞任怨多慮勞心甚至不惜毀傷身體,這我都能理解,可我就是看不下去!」
「我就覺得自己咽不下這口氣,憑什麼在榆山我好好養了六年的人,才來許都一個多餘就病倒了呢?看著你那樣兒我心裡難受你知不知道?」
「阿媚……」
「成了,奉孝,你也不用跟我解釋。估摸著你也就是這樣的人:一忙活起來就什麼也聽不進去,什麼也顧及不了。我說了你未必聽得進去勸,不說我看著你這樣心裡憋悶的慌,想來想去,還是我乾脆收拾東西,帶著兩個孩子回陽翟……看不到了……自然也就不知道你在這裡有沒有勞累忙活?還可以……假裝你沒傷、沒病……沒痛,可以像之前榆山一樣,有事沒事去侍弄侍弄莊稼,去池塘里釣釣魚,去……」
蔡嫵說到這兒徹底說不下去,低著頭把臉埋在兩手間「嗚嗚嗚」的哭出聲來。郭嘉被她剛才的話弄得有些愣怔:他倒是寧願她沖他吼沖他嚷沖他大發雷霆,罰酒罰書房罰浴桶隨便哪一樣都比現在情況好使。可惜就像他了解她一樣,這丫頭照樣知道怎麼樣能更快的讓他妥協:明知道她收拾東西給他看的演示成分居多,可心裡還是會忍不住擔心。自然手上也就把人摟了回來,這回蔡嫵倒是沒掙扎,老老實實窩在郭嘉懷裡哭得一塌糊塗。
「下次不會了。我保證。」郭嘉在蔡嫵眼淚眼看著就把他中衣浸濕的時候聲音輕緩低沉地開口。
蔡嫵哭聲戛然而止,從郭嘉肩頭抬起臉扭頭懷疑地盯著他:「真的?」
郭嘉斂去一貫笑意,鄭重其事地點頭承諾。
蔡嫵眨眨眼,又眨眨眼一刻不離地緊盯著郭嘉表情,發現他確實不是在說笑后,才徹底從郭嘉懷抱中掙脫,擦擦自己的眼睛:「這可是你說的。下次不許再這麼折騰自己。」
「是我說的。我保證這種事不會再有下次。」
蔡嫵揉揉眼睛,沖郭嘉露出一個微笑。在郭嘉一錯眼的功夫蔡嫵就又站起身離開卧房。郭嘉正皺眉搞不明白狀況,就聽蔡嫵邊往外走邊小聲地嘟囔:「下次不能讓杜若往水裡放那麼多鹽,眼淚是出來了,可眼睛也煞的疼了。」郭嘉聞言差點兒沒從榻上一頭栽下去:他剛看到忽然收聲時還在納悶:什麼時候他家夫人哭功這麼精湛,已經達到收放自如了?搞了半天,敢情是有道具輔佐啊。
不過郭嘉這麼想倒是有些冤枉蔡嫵了。蔡嫵又不是拿奧斯卡小金人兒的主兒,開頭那些淚珠子確實是有往眼睛抹了鹽水,不過後來倒真是心有所感,哭得自然也是貨真價實。
就在郭嘉以為這次事件就這麼哭哭鬧鬧也就算輕輕揭過時,當天晚上和第二天早上發生的事就讓他徹底意識到:他這回病,恐怕真的把蔡嫵嚇壞了。
那天晚上的時候,郭嘉是先入睡的,睡前因為蔡嫵還醒著,所以並沒有熄滅燈火。但等到有兩個時辰后,郭嘉有一陣迷迷糊糊翻身睜眼,發現蔡嫵居然還沒休息,竟然坐在榻邊,雙手抱膝,眼神兒複雜地看著他,不由含含糊糊問道:「阿媚……你怎麼還不睡。」
蔡嫵一愣,給他一個勉強笑意以後答道:「這就睡。馬上就睡。你先歇。」
郭嘉當時也沒多想,只當蔡嫵還是為今天白天的事生氣。結果到了四更時分,郭嘉猛地聽到蔡嫵的一聲驚叫,倏然睜眼以後就見他身邊蔡嫵捧著被子直身坐起,呼吸急促,冷汗津津。
「阿媚,你……」郭嘉問話還沒出口就見蔡嫵「呼」地轉了個身,一下子撲到他身上,胳膊略有顫抖把他摟得死緊,聲音裡帶著未消餘悸:「還好……還好,奉孝你還在。」
郭嘉腦中一閃,猛然響起蔡嫵當年唯一一次醉酒後說過的話,不由眼睛微閉。手環著蔡嫵肩膀輕輕承諾:「是,我在。我一直在。」
蔡嫵彷彿舒了口氣般,手揪著郭嘉衣袖迷迷糊糊睡著。結果第二天卯時剛過沒多久,蔡嫵就又醒來了。手撐著腦袋趴在枕頭上,偏頭睜大眼睛瞧著郭嘉,彷彿郭嘉是一大塊鑽石,一會兒錯眼功夫,下一刻就能被誰偷走了一樣。
郭嘉清醒以後第一眼看到就是眼神兒直勾勾的蔡嫵,不由被嚇了一跳。那邊蔡嫵卻見他睜眼第一時間就張口「啪啪啪」的給他羅列了一堆事項:
「奉孝,雖然昨天得了你的保證,可我還是覺得心裡不踏實。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得做點什麼讓你長點記性。」
「這樣吧,從今以後,你不許在許都任何一家酒肆喝酒,如果讓我知道你違反了,你看我會怎麼對付這家酒肆?真想喝就在家裡吧,我給你釀,不過只能飲葡萄酒了。其他的就別想。還有,一個月最多給你兩壇,病時沒有。以後吃飯要在家按時吃,要是做不到,我就直接讓照兒、奕兒他們帶著食盒去堵司空府的大門去。反正我是不怕人閑話的,只要你好,就算全許都的人都說什麼,那也跟我無關。」
郭嘉聽完這兩樣,眉角就忍不住的跳,可他還沒反應過神兒來,蔡嫵那邊就又開口:「前幾天你睡書房睡的挺勤。這個算是不妥,我今兒就讓人把你書房屏風床榻都撤了。以後不管忙活過了子時就得回來休息。要是敢趁我睡著悄默聲又走到書房去,你看著,等你姑娘出世,我天天在她耳朵邊念:世上只有娘親好。不讓她理你這個爹。」
郭嘉聞言悚然一驚,有些后怕地摟了蔡嫵的腰,把手搭在蔡嫵小腹上菜微微舒了口氣:郭奕出生時早產的事,他經歷一次就再也不想來第二遭,這回看蔡嫵舉止反應,也虧得這胎做的穩,不然真不敢保證娘倆會不會出什麼意外。
到兩人起床后,郭嘉則是謹遵醫囑:卧床休息。蔡嫵則是熟悉完畢,出門理事:昨天郭嘉在司空府那情形實在太嚇人了,要是不出意外,這陣子應該有他同僚前來探病。就算是同僚忙活著南征示意,可能也會有同僚示意夫人前來。
果然不出蔡嫵所料,在這之後的郭嘉在家窩著的近半個月時間,許都司空府議事廳暖閣看到的那些位文臣武將,基本上來了個遍,連帶著他們家夫人也讓蔡嫵混了個臉熟:這倒是省了蔡嫵不少事,不然按理她新來許都,該看著可能交好之人挨個拜訪的。
不過在眾多來訪者中,有一個探病者的到來倒是頗為出乎蔡嫵意料:這人不是別人,竟是司空府大夫人丁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