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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摯友故鬼才出山

  郭奕點點頭:「蔡威是我小舅父。我叫郭奕,母親是他二姊。」


  顧雍瞭然:「是二姑娘的孩子呀?這也難怪了。」說完抬起頭才看到籬笆外站著的郭嘉和蔡嫵,低頭無奈地笑笑,然後把人請進屋子。


  待上茶后,蔡嫵安靜地坐在郭嘉身後,聽郭嘉給顧雍說明來意。


  顧雍聽完郭嘉的話后,沉默地低頭沉思半晌,終究還是婉拒:


  「顧雍一生收徒有三。大徒弟曹性,資質一般,十年藝成,卻不吭一聲離去投了并州。二徒弟管休,聰慧沉穩,最得我心,卻還也早早離家,投軍幽州;三徒弟蔡威,在師兄弟中資質最好,也是最機靈聰明的一個。卻也是最不讓人放心的一個,顧雍在他身上花費心血最多,但如今下落不明的卻也是他。」


  「顧雍人老了,老人就愛回憶往事。顧某早年也曾和童淵、王越交好,可惜終因對武道一事不同看法而各自分道揚鑣。童淵認為說武道該達濟天下,扶危濟困。王越卻是認為藝不分文物,終究要賦予帝王家。顧雍不過一屆百姓,做不得他們的格調,只不過就覺得武術終究是強身健體一道,不該讓它成為功名利祿的墊腳石和攀天梯。」


  「可惜我那三個徒弟卻不這樣想,藝成也罷,藝毀也罷,都早早離了家本著戰場施展去了。戰場啊,刀兵無眼,殺伐不斷,哪裡就真如他們想的那麼簡單?顧某每每想到這同出一門的師兄弟他家戰場相遇,引弓相向就時時後悔:當年若是沒有教他們這一身的本事,說不定他們不會投軍,還窩在家裡老老實實過太平日子。不會血火洗禮,戎馬倥傯。」


  「奉孝先生,二姑娘,你們的意思,老朽已經知道了。但是老朽已經年歲漸長,心力不濟,再經不起徒弟的一番折騰,所以,對著二位的好意,老朽只能抱歉婉拒。」


  蔡嫵聽完張張口還欲再說什麼,就被身邊郭嘉一把拉住,使了個眼色止住。郭嘉站起身,沖著顧雍長身一禮,抬頭對著顧雍歉然道:「顧公之言,嘉已明白。今日上門叨擾實在嘉之過,還望顧公勿怪。」


  雇傭見此趕緊擺手:「奉孝先生哪裡話,是顧雍無福教授令郎罷了。」


  郭嘉笑著搖搖頭,打眼色給蔡嫵讓她帶著郭奕出去后才站起身:「顧公和童槍師以及帝師王越認識?」


  顧雍愣了下,點點頭嘆息一句:「那都是幾十年前的事了。那會兒人還都年輕,一個擅弓箭,一個擅長槍,還有一個使了一手好劍,雖表面看似毫不相干,武道上一事,終究是殊途同歸的。故而我們三人那時也常常聚在一處討論武學奧義。只是後來,漸有分歧,到底還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郭嘉聽著眼睛閃了閃,點頭后謝過顧雍,然後沖顧雍施禮告辭。顧雍被郭嘉舉動弄的莫名其妙:難道奉孝支出去妻兒就為了問那一個問題?就這麼簡單?


  倒是在車上時,蔡嫵也好奇的問了郭嘉在屋裡跟顧雍說了什麼,郭嘉實言相告后眯眼看著郭奕:「奕兒,你看聽明白顧雍老先生的意思?」


  郭奕眨巴眨巴眼睛:「爹爹,顧雍老爺爺是不是說他不想讓徒弟出仕?」說完偏偏頭,很不解地問郭嘉:「為什麼他不想讓徒弟出仕呢?」


  「儒,道,法,墨之差罷了。」


  郭奕想了想,似有所悟地點點頭。蔡嫵看看兒子,又看看郭嘉,對父子倆隨時教學的狀況很是滿意的點點頭。


  等回到榆山的時候,郭嘉一家剛進門,就見杜若匆匆從大門跑出來,看到郭嘉以後喘著氣說:「姑爺,文若先生來咱們府上了。」


  郭嘉皺眉,剛想問什麼就見荀彧緊接著跟出門來,一把扣住郭嘉腕子:「趕緊跟我走,志才病危。」


  郭嘉眼一眯,看著一臉焦急之色的荀彧「呼」的一下轉過身,從柏舟手裡扯過馬韁,對著還在荀彧的消息里愣怔不能回神的蔡嫵說了一句:「我隨文若去趟兗州。」然後就轉身上馬,一下撥轉馬頭,看著兒子交代一句:「奕兒,在家好好聽你娘的話。」


  郭奕認真地點點頭,又看看一邊同樣反映很快,已經到一邊解馬韁的荀彧,小小聲地問蔡嫵:「娘,這就是荀伯父?」


  蔡嫵來不及回答兒子,只點了點頭就對杜若說:「快去把你家姑爺幾件常用衣物取來。」


  「已經收拾好,杜蘅這就往這邊送了。」杜若話音剛落,杜蘅就拿著一件小包袱小跑著出現在門口,把東西遞給蔡嫵后喘著氣說:「杜若姐姐說的收拾老爺平日用的。夫人,您看是不是這些?」


  蔡嫵接過後匆匆打量了一眼,把東西交給郭嘉,有些不太放心的囑咐一句:「路上一切當心,好好照顧自己。家裡不用你操心。」


  郭嘉應了聲,傾身看著蔡嫵,聲音發澀地問道:「如果……你可有什麼話要轉達毓秀嫂子?」


  蔡嫵想了想,最終搖搖頭:「我自己給她寫信吧。萬一有什麼,轉達也轉達不到。」


  郭嘉點點頭,轉向已經來到自己身前的荀彧:「走吧。」


  荀彧也沒多話,沖著蔡嫵抱歉的笑笑,抬手策馬率先離去,郭嘉緊隨其後,一步不落的出谷往東。


  從豫州陽翟到兗州鄄城近一個月的路程在快馬加鞭急趕之下,竟被荀彧和郭嘉硬生生縮短到了二十天就趕到。卻不知等到了鄄城戲府門口,門外已經掛上了象徵喪事的白幡,荀彧看著白幡一下勒住馬韁,有些失神地盯著戲家大門:緊趕慢趕,終究還是晚了一步。他們倆,到底沒趕上送他最後一程。


  而郭嘉則猛得翻身下馬,身形不穩地打了個踉蹌后就步履匆匆地往裡急趕。門外兵丁不識郭嘉,正伸手攔人,遲疑著要不要問下他來路,卻見郭嘉毫不客氣地橫手揮開攔人的胳膊,面色陰沉,一腳闖入門內。連身後兵士的喝止都沒聽到。倒是荀彧已經反映過來,眼含哀慟,腳步沉重地跟著來到門前,抓住要往裡揪人的兵士,微微的搖了搖頭:「讓他去吧。他是你家大人生前好友。」


  兵士一愣,隨即沉默地低下了頭。


  等郭嘉到了正廳時,掃眼一看,靈堂正中蔚然擺著的兩口紅木大棺,不由渾身僵直。拳頭也是驟然握緊,有些艱難地扭過頭去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在靈堂里一身批孝的戲嫻目光發滯,眼圈通紅,不言不語正獃獃地跪坐在靈堂前,麻木地向前來弔唁的賓客扣頭致禮。等聽到外頭腳步時,戲嫻才愣愣地抬頭,待看清來人是誰后彷彿一下回神,打晃著站起身,踉踉蹌蹌跑到堂外,一把撲到郭嘉懷裡,「哇」的一聲嚎啕大哭:「奉孝叔叔……奉孝叔叔,爹沒了……娘親也沒了……他們……他們都不要……不要嫻兒了……」


  十四五歲的姑娘,像個被忽然拋棄的孩子咋見親人一樣,在郭嘉懷裡哭的嗚嗚咽咽,彷徨哀慟不能自已,語無倫次地述著恐懼委屈和茫然。


  郭嘉心疼地拍著戲嫻的後背,呼吸滯了滯,張張口一言不發地把眼睛轉向靈堂后大大的「奠」字上,目光複雜地看著靈位上放置著的兩個並列的牌位:「先父戲志才之靈位」「先母高翠之靈位。」聲音沙沙地安撫戲嫻:「一切都會過去的……嫻兒……一切都會過去的。」


  戲嫻在郭嘉懷裡胡亂的搖頭:「不是……沒有了,沒有了……嫻兒沒家了,嫻兒被他們拋下了……」


  郭嘉聽著一陣陣揪心,轉看向已經跟來,正靜立堂前,沉默不語的荀彧:「嫻兒……你還有我們……還有你嫵嬸嬸,薇嬸嬸……」


  戲嫻一言不發,也不知聽沒聽進去郭嘉的話,只照舊在郭嘉懷裡嗚嗚痛哭。等到哭累時,才漸漸安靜下來,從郭嘉懷中退出,眼睛紅腫地看看郭嘉,又看看荀彧,聲音哽咽地說:「父親……父親臨終前……其實有念道兩位叔叔的……他說潁川書院那段日子……」


  「嫻兒……別說了……」一邊荀彧仰頭望天,似乎在極力壓抑什麼,聲音失去了以往的溫純變的沙啞低緩,一句話輕似拂塵,又重如嘆息,說完以後握了握拳,不忍再看故友棺木,逃避似地垂眸低頭,不再言語。


  戲嫻視線模糊地看看郭嘉又看看荀彧,忍著巨大的悲痛又回了靈堂,老老實實跪好,等待給下一波弔唁的賓客回禮。


  而與此同時,榆山正忙著教育的郭奕的蔡嫵也收到了一封兗州來人送達的書信。蔡嫵眨著眼睛急急展開,直覺一股哀傷之意撲面而來,蔡嫵恍惚地讀著信,直覺高翠就站在自己面前,以一種凌亂而失序的口吻向她緩緩說道:


  「阿媚,我自嫁入戲家,至今十七年有餘。十七年來,諸事爭強,凡事都欺他壓他。縱然讓他落下懼內之名也未曾更變絲毫。」


  「只如今看他病危方恍然醒悟:此一生肆意潑悍,全賴他忍讓非常。每每思至此間,方覺虧欠良多。昨夜醒轉,見他手心血跡,深悔昔年未聽你忠言相告。日間聽他安排後事,談及嫻兒沉默不語。」


  「高翠一生未修婦德,至死不悔平日所為。只對獨女心懷愧疚。戲嫻今歲上巳及笄,已將成人。若他故去,留孤兒寡母必得曹公護佑。然高翠若在,曹公及他同僚往來照顧必有顧慮。人言可畏,翠不懼流謗毀身,獨畏戲嫻遭無辜之累。若得殉節,可全夫妻之情,可成貞婦之名,與幼女將來有利無害。只有母如斯,戲嫻必怨之恨之。惟願阿媚能在此後,常以書函開解之,翠感激不盡。身後諸事,系托唐薇、蔡嫵。煩勞之處,還請見諒。高翠絕筆。」


  蔡嫵讀著讀著就覺視線模糊,絲帛中自己漸漸被暈開,看得不再清晰,一邊郭奕仰著頭,踮起小腳拿著手帕到蔡嫵臉前:「娘,你怎麼哭了?奕兒惹你生氣了?」


  蔡嫵接過帕子拭了拭眼睛,對著郭奕勉強笑笑:「奕兒很乖,也沒惹娘生氣。」說著緩緩地站起身,牽起兒子一隻手走到院中,面東站立后對著兒子囑咐道:「奕兒,給你戲伯父戲伯母叩頭送行吧。」


  郭奕眨眨眼,瞧著自家娘親沒有玩笑意思后很聽話地跪下,面東叩首後站起身,不解地看著蔡嫵:「娘,戲伯父戲伯母不是在兗州嗎?為什麼要送行?」


  蔡嫵搖搖頭,指指兒子和自己的胸口,聲音緊澀,有些哽咽地開口:「從今天起,他們不再在兗州,而是在這裡了。」


  郭奕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然後偷瞟不欲多說,神色沉鬱的蔡嫵后也很體貼的低頭不欲,老實巴交的靠著蔡嫵陪著自家娘親在院子里發獃凝立。


  晚上的時候,兗州荀彧的暫時官邸處,郭嘉和荀彧相對而坐,卻都各自沉默,不發一語。屋子裡瀰漫著一股沉悶之氣。良久以後,荀彧才開口打破沉寂,聲音低啞地對面前人說:

  「奉孝,出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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