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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為友擔憂有根由

  郭嘉說過戲志才的事情以後,蔡嫵就一直惦記著,當晚就給高翠寫了信,相當隱晦相當委婉地問起她家裡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或者東郡方面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麻煩?需不需要幫忙什麼的?


  第二天一早,蔡嫵就著郭友把信送往兗州,並且叮囑說:到了那裡說話千萬要仔細,毓秀姐姐是個要強的人,她有難處也不一定說出來,你得給我好好觀察著推敲著,別落過什麼,回來詳細回報。


  郭友點頭應下後上馬送信離開,等了有快一個半月,郭友風塵僕僕地回來了,來不及去收拾收拾自己,趕緊到廳里見了郭嘉和蔡嫵。


  匆匆行禮后剛站起身就聽他家老爺聲音略急地劈頭問道:「這趟過去,戲先生家裡可是一切安好?」


  郭友喘口氣點點頭:「回老爺話,戲先生家裡一切安好。來前高夫人寫了信命小的帶來。」說著就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雙手呈遞給蔡嫵。蔡嫵接過信並沒有直接打開,而是看看郭嘉后又轉頭看向郭友:「你去的時候誰招見的你?是志才先生還是毓秀姐姐?」


  郭友低著頭,很是恭謹地回答:「是高夫人見得小的。後來嫻小姐聽說是榆山來信,也跑去了廳中。」


  郭嘉眉一蹙,眼睛眯起,聲音微帶著些許低沉:「這麼說,你沒見到戲先生?」


  郭友誠實地搖搖頭,然後解釋道:「聽高夫人說:兩月前,戲先生就跟隨曹公,出兵征討徐州去了。所以並不在家。」


  郭嘉聽了眉頭稍稍舒展,蔡嫵也是輕輕地舒了口氣:隨軍好啊,隨軍至少說明這人沒犯什麼政治錯誤,不是像郭嘉當初擔心的荀攸那樣,給關進去監獄了。


  揮揮手,讓郭友下去休息,蔡嫵臉上帶笑地望向郭嘉:「這回你放心了吧?志才先生什麼事也沒有。」


  郭嘉愛摸著下巴,偏頭喃喃:「那你說他為什麼會薦仲德呢?當真是因為人手不夠?」


  蔡嫵搖搖頭,邊低頭拆信邊笑著說:「我看你呀,是在榆山待得太安逸沒人陪你玩了,你才整天琢磨著不是這裡出點事,就是那裡有點亂子。看,毓秀姐姐信上說她那裡一切安好,她正想著趁志才先生不在,好好在青年才俊里打聽一下,將來好給嫻兒找個如意郎君的事呢?」


  郭嘉聞言一挑眉,似笑非笑地重複:「嗯?趁志才不在?」


  蔡嫵笑著點頭:「毓秀姐姐那次和我閑聊時候說:志才先生看嫻兒簡直跟看眼珠似的,寶貝的緊呢。她每次在他跟前提為嫻兒覓夫婿的問題,志才先生不是趁機打岔就是一臉哀戚。整的跟「女兒要被人拐跑了,女兒不要爹爹了」一樣。看的她都渾身不自在。所以乾脆就避著他了。」


  郭嘉聽了很有同感的點點頭,然後頗為心有戚戚焉地感嘆:「我要是志才我也心裡不舒坦。說來嫻兒有快及笄了吧?」


  蔡嫵偏頭思考了下:「嗯,還沒。算來應該是明年十月份才正式成年,及笄的話,恐怕得等後年上巳節了。」


  郭嘉挑著眉,也不知道被出動了哪根兒神經,掰著手指比劃說:「嫻兒剛出生那會兒才這麼大,我和文若、公則他們還都抱過。沒想到這一眨眼都成大姑娘了。哎喲,歲月不饒人,老嘍老嘍。」說著郭嘉一臉惆悵地起身,很是憂鬱地看向門外。


  蔡嫵見著這樣突發感慨的郭嘉微微晃了晃神,正想說些什麼就見郭嘉臉上表情一收,眼睛亮亮,聲音歡快地對門外跑來跑去追小狗崽的自家兒子說:「奕兒,走走走,咱們去池塘抓魚去。」


  郭奕歡呼一聲,放過那隻被他「凌虐」的躲在旮旯里不肯出來的小狗,帶著一身狗毛跑到郭嘉跟前抓著郭嘉的手搖啊盪啊的往前走。


  蔡嫵在屋裡看著倆父子模樣,額角不由掛起黑線:就說剛才郭嘉感嘆時光流逝什麼的太詭異,果然,他下一刻就帶著兒子及時行樂去了。話說,你們爺倆到底對池塘里的魚有多大怨念?釣個魚有功無功不說,前幾次你們弄得渾身水淋淋地回來還不夠啊?一人被灌了一碗薑湯的教訓記不住啊?


  結果事實證明,這爺倆確實記不住教訓。因為等晚飯的時候,蔡嫵出門叫人吃飯就又看到一大一小倆落湯雞一樣的人正拿著小魚簍,滿臉燦爛地向她走來。小的那個還得瑟地跟她說:「娘,你看這是奕兒和爹爹釣上來的喲?咱們晚上喝魚湯好不好?」


  蔡嫵綳著臉接了魚簍,扭頭瞪著郭嘉和郭奕,聲色嚴厲:「回去換衣服去!還有,今晚沒有魚湯,只有薑湯!你省了吃魚的心吧。」


  郭奕和郭嘉對視一眼。大的那個挑挑眉,低頭摸摸兒子腦袋,很沒有氣節地倒戈:「要聽你娘的,回去喝薑湯。」小的那個聽完,眼淚汪汪地癟著嘴,揪著郭嘉衣擺委委屈屈地在一邊:「能加糖嗎?」


  郭嘉遲疑了下,還沒等說什麼,就聽前頭蔡嫵轉身斬釘截鐵說了句:「想都別想。不只不加糖。郭奕,你要是敢讓我發現你把不加糖的葯湯偷偷倒掉,你你這個月、下個月、下下個月都得圍著整個院子加跑兩圈!」


  郭奕聽完立馬垮下小臉,低下頭提著地上石子,不甘不願、滿是沮喪地由老爹拉著往家裡走。


  而在同一時間的曹營,此刻卻便是遍地白幡,三軍批孝。中軍主帳門外右側高掛「報仇」,左側懸著「雪恨」,進門入目的桌案上擺著一個上刻:「曹公嵩之靈位」的牌位。


  牌位前的主位坐席上跪坐著一個四十餘歲的中年男人:五短身材,鼻直口闊,唇邊一圈短密的黑須修剪的妥帖光潔,此刻正拿著一封帛書,眉頭緊皺地看完,眼睛眯起,一把扔掉:「陶恭祖擅殺我父,我興兵報仇,他卻閉城不出。如今劉玄德帶兵來援,竟然又修書與我要求和解?他們把曹某當做何許人?哼,來人,把前來下書之人斬了。」


  剛說完,他左手邊戲志才就拱手出列:「主公,主公萬萬不可。今番征討徐州,陶恭祖膽小懦弱之輩,難敵主公兵鋒,只有閉城據戰。但劉備遠來救援,先禮後兵,姿態做足。主公不妨好言答覆,輕慢其心。然後趁其不備,急兵攻城,則徐州可破。」


  曹操聽完沉吟思索了下,正要答話,就聽門外親兵一聲請示:「主公,兗州流星快馬急報。」


  「快傳!」


  報信人聞令后一步跨進門內,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抖著手把軍報竹簡高舉過頂:「主公,呂布拿陳宮計襲破山東,兗州如今只有三城得文若、仲德先生死守未破!」


  話音落地,滿帳愣怔,一時不知如何反應:兗州怎麼會失守?那裡不是有主公至交張邈嗎?難道他反了?還有陳宮,他怎麼竟去投了呂布?


  「告急文書拿來」說著,戲志才就眉頭一皺起身劈手奪過竹簡,然後展開快速念道:「曹仁急報:新近有東郡陳宮去投張邈,並為呂布獻策襲破山東進取濮陽。先兗州只有鄄城、東阿、范縣三處得荀彧等人死守未失,其餘皆被呂布攻破。曹仁與之屢戰皆不能勝,特此告急。」


  念完戲志才把竹簡一合,對著上首的曹操:「主公,兗州有失。雖有三城還在,但文若他們也支持不了許久。若不儘快回師救急,只怕我等就要無家可歸了。」


  曹操眯著眼睛,攥緊拳頭一言不發:徐州強弩之末,殺父之仇眼見得抱,卻偏偏肘腋生變,後方起火。著實讓人心有不甘!呂布!陳宮!好,好,幹得好啊!


  戲志才見曹操沉默不由出言:「主公,徐州之仇可徐報之。眼下不如賣個人情給劉玄德,退兵去收復山東。」


  曹操聽后靜靜地看了戲志才一會兒,然後緩緩起身走到帳門處,眾將正搞不明白他要幹什麼,就見曹操猛的一把扯下書著「雪恨」的白幡,轉頭對著手下眾將,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說出:「我意:退兵!」


  戲志才聞言,閉著眼睛輕舒了口氣:他真怕曹操會一個忍不住,怒氣上腦,意氣用事:想出擊破徐州后再揮師收兗的點子。真那樣的話,他到時候就只能幹等著為文若,公達他們收屍了。


  晚些的時候,戲志才回到自己營帳,看著滿桌案的軍報文書,不由挑眉哀嘆:看來今晚上又是睡不成了。明天一早拔營返程,這些東西不止要看完,還得整理分類,該帶走的帶走,該銷毀的銷毀。沒個一宿功夫怕是忙不完嘍。


  於是等戲志才手下親兵秦東來給戲志才送葯時,看到的就是快被桌案上的竹簡文書活埋了的戲志才正邊輕咳邊下筆疾書。


  秦東輕手輕腳地進來后,小心地把托盤放在戲志才桌案邊,輕聲提醒:「大人,該進葯了。」


  「哦。知道了。」戲志才漫不經心地答應了一句,頭也沒抬,眼睛繼續盯著書簡。


  秦東抿抿嘴,推推葯碗重申道:「大人,葯放這裡了。待會兒會涼的,您別忘了及時喝。」


  「哦。知道了。」桌案后那人依舊是隨口一聲回答,也不知道他到底聽沒聽進人家秦東說的什麼,他答應的又是什麼。


  秦東看看戲志才,無奈地嘆息一聲,緩緩地退出營帳。


  等一個半時辰后,秦東給戲志才送晚飯,進帳篷眼睛往桌案上一掃,就發現他家大人連地兒都沒挪,依舊是先前他出去時那個樣子:一手拿文書,一手握筆,不時輕咳幾聲,緊鎖眉頭地寫寫畫畫。案上留下的葯汁,他出去時是多少,回來時還是多少,除了變涼,這碗連位置都沒動。


  秦東無奈地把盛著飯菜的托盤端進來,聲音略大地打斷正全神貫注的某人:「大人,大人!您該用飯了。」


  戲志才一驚,猛然抬頭,就覺一陣頭暈眼花,揉著額角閉了閉眼睛才指指一邊的桌案:「你先放那裡。我等會兒就吃。」


  秦東皺皺眉,咬牙壯著膽子說道:「大人,您已經一刻不閑的看了近兩個時辰了。您該歇會兒了。」


  戲志才愣了愣,淡笑著搖搖頭,很是無奈很是遺憾地說:「歇不得喲。歇了明天就該耽誤事了。」


  秦東聞言低下頭:他從軍兩年,倒是有一年半是隨在戲志才身邊擔任侍從親衛。有五百多天是看著這個人夜夜挑燈,日日奮筆的,即便是兗州東郡的家裡,他也得長長忙活到深夜。秦東很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什麼?他當年看大人第一眼時就覺得這不是個為功名利祿,汲汲營營的人,那他為什麼還要這麼全心全意地撲在這份勞苦上?沒人看的到他伏案疾書!也沒人聽得到他勞累后的咳嗽!


  秦東很困惑,仗著一年半來摸透戲志才心性隨和,不會輕易責備人的脾氣大著膽子逾矩問道:「大人,您這樣……值得嗎?」


  正伸懶腰的戲志才聞言一怔,垂下手看著秦東笑道:「你說什麼?什麼值得嗎?」


  秦東抬手遲疑地指了指桌案:「值得嗎?這樣值得嗎?」


  「哈,你說這個呀?」戲志才偏頭笑了笑,手指指兗州方向:「秦東我記得你是東阿人吧?」


  秦東老實地點點頭,不明白戲志才為何有此一問。


  「東阿是個好地方啊,地肥水美,良田遍野。」


  秦東先是笑了笑,接著眼色黯淡下去,臉上現出一絲惆悵。戲志才見此一手撐上額頭,一手指指秦東,談笑著問道:「想起什麼了?想起家中老母在堂無人奉養?還是想起良田無人耕?亦或者想起自己食不果腹被迫從軍?」


  秦東呆了呆,似乎被戲志才言中某樣心思,掩飾性地低下頭。


  「文若他們在兗州盯著屯田事宜。你知道若是成功的話,每年可充實多少軍糧,可安定多少流民,可恢復多少耕地嗎?」


  秦東傻傻的搖搖頭:「秦東不知。」


  戲志才輕笑一聲,搖頭示意:不知道沒關係。然後手又點向自己的坐席:「他們成敗暫且不論。但這裡確實保證他們成功的一道屏障。若是這裡因為一時的疏忽憊懶,行差踏錯導致這道屏障失守,那得有多少人再回到忍飢挨餓的日子?值還是不值,你說呢?」


  秦東蹙蹙眉,不知道戲志才哪裡說得不對,但他卻下意識地爭辯反駁:「可是大人,即便如此,您不用如此。您這樣是在搏命,您早晚有一天會撐不住的啊!」


  戲志才聽了卻呵笑一聲,滿不在乎秦東的后一句,很是愜意地摸著下巴贊同點頭:「哎,『搏命』這個詞你說得好啊,秦東啊,看來你這陣子說話倒是進步不少嗎?」


  秦東張張口,看著這般舉止的戲志才一時心頭繁複,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好又咬著牙低下頭恭謹又無奈地勸道:「大人,您該用飯了。」


  戲志才一拍腦袋:「哦!光顧著說話,把這事給忘了。行了,你把東西放著,等會兒餓了我自己吃。」


  秦東苦笑著搖搖頭:「大人,您沒回都這麼說,可也沒見您哪回是真真正正趁著飯還熱乎地時候動過筷子。秦東被您坑怕了,您還是先用了飯,再趕秦東出去吧。」


  戲志才眨眨眼,盯著秦東看了一會兒,發現小夥子正很是執拗地站在那裡,當真沒有要退出營帳地意思,只好挫敗地低頭拿起粥碗,也不用勺子,筷子,直接端起來往嘴裡灌。秦東在一邊看得目瞪口呆,傻了一會兒才結結巴巴小小聲地說道:「大……大人,您……您的飯菜還有,不用那麼著急。」


  戲志才那邊已經一碗粥倒完,拿布巾擦擦嘴,如釋重負地看向秦東:「這樣總行了吧?」


  秦東愣怔地點點頭,沉默地端起只動了一碗米粥的食案默默的退齣戲志才營帳。剛跨出門就聽到裡頭傳來一陣壓抑地咳嗽,不由心頭極度不是滋味閉了眼睛,暗自祈禱:老天爺保佑,保佑戲大人身體康健,福壽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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