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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柏舟火急火燎趕進來,說完話后就只剩下扶著膝蓋喘氣的份兒上。郭嘉還蠻體貼地拍拍他後背,然後繞過他,繼續往酒壚邊走。眼看他要掀開帘子走到後院去,店夥計連忙伸手攔住他:「郭公子,請止步。後面不是客官們踏足的地方。」


  郭嘉也不硬闖,笑眯眯停住了腳步,對店小二說:「煩勞轉告貴東家:酒香綿醇,郭嘉尚未品透其中三味。酒之後味,來日方長。」


  店夥計點頭應下,轉身目送郭嘉離開酒肆。一旁的戲志纔則在郭嘉走遠后,摸著下巴對荀彧眯眼笑:「你說,明年他成親,咱們是不是能拿這個一次喝個夠?」


  荀彧莞爾,看了眼崑崙觴酒罈,慢吞吞說道:「或許,那天我們也能讓他一次喝個夠。」


  「哎呀,文若你也不厚道了。」


  「彼此彼此。」


  兩人調侃的時候,被囑託的店小二已經走到後院去給蔡嫵遞話去了。蔡嫵那會兒正毫無精神地翻著酒肆的賬冊,結果小二哥傳話的聲音剛落地,聽的那位就一下子直起了身,手攥住竹簡,死死盯著他問:「你說什麼?你說……誰讓你傳的話?」


  小二哥被她看的后脊梁骨發毛,張張嘴木木回答:「是……是郭公子。」


  「哪個郭公子?」


  「郭嘉郭奉孝先生啊。」


  蔡嫵「呼」地一下站起身,繞開小二哥提著裙裾一路小跑就往前店走。有一個念頭,她從未想過,現在卻以萬分可能的姿態充斥在她的腦海里。讓她不得不加快腳步,證實這個猜想:他和他到底是不是一個人?那位見她施粥時揚眉而笑的少年,那位陽翟城外策馬揮鞭的公子跟她千般抵觸萬分糾結才妥協的未來夫君,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


  從后屋到前堂,幾百尺的距離,在蔡嫵腳下卻被無限延長了一般,這段路怎麼會這麼長?她跑了那麼久才進到門帘前,深吸兩口氣做好心理準備后,眼一閉,牙一咬,慷慨壯烈宛如義士赴死般一把扯開遮擋,卻不由愣在了原地:那裡人已經不見了。席間三位都已經離開酒肆,只一個店夥計在收拾桌案上的杯盤狼藉。


  蔡嫵像被抽去骨架支撐一樣無力地扶靠住門框,合上眼睛,默默無語。


  「二姑娘,您……沒事吧?」店夥計傾著身子,滿臉擔憂地看著蔡嫵,好像完全不明白眼前這姑娘怎麼對自己未來夫婿那麼緊張,他人又不會飛了。


  蔡嫵擺擺手:「我沒事。你去忙你的吧。」


  而讓她撲空的罪魁禍首在離開酒肆,回府以後似乎過得也不是太順利。眼下他正跪坐在自家岳父面前低頭認錯。


  准岳父臉色陰沉,一言不發,目光灼灼地盯著他,似乎有一肚子未來得及發出的火。只是眼前這女婿太聰敏,太了解人心。他還沒開口,他就已經竹筒倒豆子一樣噼里啪啦給自己數出了無數條自己在親事上的不厚道,然後檢討了自己倉促訂下成親日期的失禮處,最後一臉誠懇,萬分真摯地對他賠禮道歉。道完歉就一直這麼乖覺老實地跪坐著,一副任由發落,甘願受領的樣子。


  蔡斌是又好氣又好笑:你說他聰明吧?郭蔡兩家婚事上他手段確實漂亮,連他這樣的老江湖被他擺了一道。可你說他迷糊吧?好像也確實夠迷糊的,費力不討好的道歉還真不如一句「家母身體抱恙,恐怕時日無多」來的更能博人同情。


  可是他不說,寧願被他誤會,寧願被他著惱也堅決撐著也不說。還真是個要強的孩子。


  准岳父沉吟一會兒,沉聲開口:「你母親的身體,大夫怎麼說?」


  郭嘉垂下眼睛,不說話了。


  「我是你岳父,跟我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郭嘉聲音有些沙啞,沉吟良久才緩緩開口:「好生將養,或可……撐過一年。」


  蔡斌倒吸一口涼氣:此病太過突然,上次他們離開陽翟時,劉氏還康健著,短短几月間,一個生命就被宣判了死刑緩期。郭家這麼著急定下婚期也是情非得已。當家太夫人病得突然又急迫,萬一她真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郭家這一守喪就是三年,三年在太平年還不算什麼,但放到現在變數就太多,再加上這兩年傳說聖上身體亦是大不如前,萬一再趕上帝崩。家喪疊國喪,小兩口成婚之日不曉得要等到什麼時候了。


  蔡斌默然無語地站起身,走向門口時回頭輕嘆了一聲,對郭嘉說道:「三日後,你來潁陽下大聘吧。」


  郭嘉看著蔡斌剛要行禮示意,蔡斌涼颼颼來了一句:「先別著急,你能不能順利娶到我家阿媚,還要看你的本事。」


  「晚輩定當全力以赴。」


  蔡斌輕笑了一聲,施施然離開了郭府。從頭到尾沒有表露任何他曾經對郭嘉這女婿有過懷疑的意思。


  蔡斌回去酒肆的時候已經快到午時,店裡那些老夥計早就收拾好行裝,等著他回來直接返潁陽了,蔡嫵也跟著那幫叔叔們一道,騎在馬上。蔡斌見這陣勢也沒遲疑,直接就帶隊伍出城往家趕。


  回到潁陽蔡府時,天色已經很晚,幾個管事們被簡單的吩咐幾句就各自回家休息。蔡斌跟蔡嫵剛在府里落腳,蔡威就從一旁院子得了消息趕跑到了前廳,進門也沒管他爹還在,直接小炮彈衝到蔡嫵懷裡:「二姊,你總算回來了。威兒可想你了。」


  蔡嫵拍拍蔡威後背:「二姊也想你。」


  蔡威自蔡嫵懷裡探出頭,聲音悶悶:「他們說二姊你回來就要出嫁了,大嫂和娘親都在給你備嫁。連大姊明天也要來幫著參詳。二姊,威兒不捨得你,你答應過威兒不會那麼早出嫁的。你騙我嗎?」


  「威兒,你二姊才回來,還要等著休息呢,你先回去睡吧。」王氏一聽蔡威提起蔡嫵的婚事不由出聲對小兒子吩咐。


  蔡威聲音恨恨:「我就知道娘怕我說這個。看來我還是得找大哥去理論,他怎麼能讓你那麼快就出嫁?」說完也不待蔡嫵攔他,扭身匆匆跑了。


  蔡嫵發愣地看看左右,癟癟嘴,說:「那……我也去看看?」


  「不用了。阿媚你也累了一天,早些回去歇了吧。」蔡斌一錘定音,揮手讓她退下了。


  她身影剛剛消失,廳堂里的和樂氣氛就一掃而空。王氏猶豫一會兒終究是忍不住開口:「平兒這事辦的有些倉促,但是……這樁婚事從當年定下,這麼些年也沒見哪邊要反悔。在陽翟那邊來人說了婚期,平兒也是順水推舟。」


  「我知道這事不能全怪平兒,他那沾親則亂的性子,恐怕也難考慮周全。」


  王氏嘆口氣坐到蔡斌身邊:「當年訂親時兩個孩子都還小。你一直說郭家那孩子聰慧伶俐,將來會有出息,能配咱家姑娘。」


  「嗯,是這樣。怎麼了?你覺得哪裡不妥?」


  「我就覺得吧,以前孩子小覺不出什麼。可現在他人大了,心眼兒也多,你說咱阿媚真的和他能處的來嗎?我還聽說這孩子不是個穩當的性子?真能踏實過日子嗎?」


  「前陣子嘉兒來潁陽你見過,你的意思呢?」


  「孩子人不錯,就是有些……我寧願他不機靈精明,像咱們大女婿一樣踏實顧家就夠了。我就只這一個嫡親女兒,就想她過得好,嫁的好。郭嘉那孩子,看著就不像是個安分老實的。我就怕將來阿媚過去要受委屈。」


  蔡斌搖搖頭,安撫地摟過妻子:「不會的。放心吧。嘉兒不是你想的那樣的人。不然,就算真對不起文開,我也不會害把女兒嫁給郭府的。」


  「但願如此啊。對了明天阿婧回來,阿媚待嫁的事,我得跟她們好好參詳參詳。以前想多留她幾年,這會兒忽然提早出門,讓家裡措手不及的。明天我讓阿婧問問她的意思,她們姐倆總有些私房話要瞞著我們大人,讓阿婧問她說不定比我問更容易。」


  蔡斌可有可無地點了下頭,第二天一早,阿婧剛來,就把大女兒打發去了蔡嫵院子。蔡嫵正睡醒,正迷迷糊糊:昨晚她糾結了一夜,思考自己仰慕的人到底是不是郭嘉的問題。結果想來想去也沒想出門道,今天一早就腫著兩隻杏眼,迎來了自己阿姊和小外甥。


  江寧被放在蔡嫵榻上,小手啪啪地拍著自己姨母,口水流得蔡嫵前胸都是,口齒不清地叫她:「姨娘,吃……吃……」


  蔡嫵擼了下外甥腦門:「你這會兒就知道說吃。等會兒早飯你又該到處亂跑了。」


  江寧捂著腦門,眼睛眨眨地控訴自己姨母的「殘暴」。


  阿婧把兒子抱過來,交給身邊的奶娘,拉著蔡嫵到了廂房沒人的地方笑問:「小丫頭將要出嫁了,是不是有什麼古怪想法了?」


  蔡嫵嘴一癟,古怪想法她真有,就是不敢說。


  「不是吧?你還真有?來,說說看。給阿姊聽聽,阿姊給你參謀參謀。」


  蔡嫵咬著唇,低頭不語:她不知道該怎麼跟阿姊說她現在的心情。一方面她期待著與人分享她那種喜悅地讓她難以自持的猜想。另一方面她又害怕自己的猜想只是猜想,他們不是一個人,那只是一個巧合,就像無數次的巧合一樣。


  阿婧在她身邊看她臉色變幻不由也提起了心,小聲地湊近她,試探問:「阿媚,你不會是不想嫁吧?」


  蔡嫵皺皺眉,沉吟斟酌了一下:「我不知道。阿姊,我現在心裡頭挺沒底,挺害怕。我不知道我將來能不能做好一個人的妻子。」尤其這個人還是個留名史冊的人物。跟這樣的人像普通夫妻一樣過日子?她暫時還真有點不好想象。


  阿婧一愣,笑點著蔡嫵腦門:「你凈想著什麼有的沒的?怎麼就做不好?你有做不好的事嗎?」


  蔡嫵臉一苦:「怎麼沒有?聽說我那未來夫婿身羸體弱,花天酒地,名聲狼藉,多智近妖。還……還……還被人說什麼不治行檢呢。」前頭那些可都是她構造出的郭嘉形象,但想來應該也蠻貼合……吧?後來那一個,依稀記得是真有這事。人大爺好像真的被參過不治行檢來著。


  阿婧瞟了她一眼:「阿媚,你腦袋瓜子到底在想什麼?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還不治行檢?你當你要嫁的是被廷議的朝廷命官呀?他要真像你說的不治行檢了,阿姊倒是覺得你們倆正配對,正常受禮教的男人哪個受得了你這時不時沒譜沒溜的想法?」


  蔡嫵無語凝噎,心裡小人淚目:我說我不說,你非讓我說。我說了以後,你又笑話我。我不說了!

  阿婧看著妹妹表情無奈地嘆了口氣,拍拍她肩頭:「行了,不笑你。你想那麼多有的沒的沒用,你要是真怕他不好,你多勸著啊。」


  蔡嫵小聲嚅囁:「勸著?忠言逆耳啊,我……我行嗎我?」


  阿婧皺皺眉,推推自己妹妹,眼睛牢牢盯著蔡嫵一字一頓:「只要不是你心裡有其他人了,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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