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戰濮陽迭出機鋒
第二天的一大早,曹營拔寨回師,趕赴濮陽。一路上不少將士都看到馬上的戲大人臉色微白,眼下泛青,不時單手握拳放於嘴邊壓抑著輕咳。他身邊幾位同僚都眼露關切不是慰問幾句。跟他挺交好的樂進更是眉頭緊皺地問道:「你這段日子好像比以前咳的厲害了。是不是給你看診的那位大夫不頂用?」
戲志才聽完趕緊擺手。開玩笑,主公帳下的大夫要是還不頂用,那就真找不出頂用的大夫了。再說,人家看診的就是個神醫,他沒有按時吃藥不也白給?
等趕到濮陽的時候,是半個多月後,一路上戲志才被諸位同僚盯著,雖是行軍,但進藥用飯倒是正常了些。他親衛秦東看著也舒了口氣。
這日在濮陽城外就地安營后,曹營升帳議事。主位所坐曹孟德,正手拿一封書信,臉帶微笑地對著眾將說:「濮陽楊氏今早來信,說呂奉先在濮陽態度倨傲,對他們甚是不恭,他們欲夜開城門,迎我入濮陽。」
樂進聽了偏頭皺皺眉,似乎在琢磨可行不可行。戲志才眼一眯,起身回話:「主公,謹防有詐。」
曹孟德一挑眉,傾傾身子,笑指著戲志才,「志才,細講。」
「呂奉先此人自長安之亂后,先投袁公路,后依袁本初。棄張揚,投張邈,累累若喪家之犬。如今他新取兗州,得入濮陽,腳跟剛剛站穩,但凡有一絲清明神智,也不會辦出得罪當地世族大姓之事。楊氏來信,恐怕謀詐居多。」
曹孟德聞言點點頭:「呂布得兗州之地,不能拒守東平,切斷元父、泰山之路,拒險截擊我軍。反而屯於濮陽,可見此人不過匹夫之勇,不會有太大作為了。」
「但是主公別忘了他手下還有個陳宮陳公台。此人能為他獻計,迫得兗州如今只餘三城,可見他絕非平庸之輩。濮陽楊氏來信怕是陳公台使得反間計,目的就是為了賺主公入城。」
曹操捋捋鬍鬚沉思片刻,轉看向帳下諸公說道:「既是反間計,我等為何不能將計就計?他想我入城,我便獨自將軍入城,諸公率軍在外駐守,點火為號,裡應外合,攻取濮陽。」
戲志才皺皺眉,抿嘴遲疑地搖搖頭:「主公,此計太過兇險,無萬全把握還是暫且推后。且孤身犯險,兵力受制,一個不小心,主公可就……」
曹孟德笑著打斷他,擺擺手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意已決,這就著人回復楊氏,同意其邀,身入濮陽。」
戲志才張張口,見曹操一副滿是興奮躍躍欲試的表情,不由吞下了將勸慰的話。悻悻地退回到了坐席。等到此事畢,出來帳后,樂進拉拉他衣袖:「你覺得主公此舉不妥?」
戲志才想了一會兒後點點頭又搖搖頭,隨即看著一頭霧水的樂進解釋道:「計是好計,但畢竟主公算是孤身犯險。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主公此番行計有失慎重。且我總覺得此事前後太過順利,似乎哪裡有些不妥。以陳宮之智,他會想不到主公如何舉止嗎?」
樂進聽完呵笑一聲,拍拍戲志才肩膀:「你這種經常興夜不寐的人就愛琢磨些有的沒的嚇自己。陳宮他就是再有智,他也是個人,哪能事事都料對?我覺得我們還是在營外好好秣馬厲兵,準備接應主公為妙。」
戲志才聽言嘆口氣,小聲嘀咕了句:「但願是我想多了吧。」
結果當天夜裡,曹營主帥領三千兵勇入城,人馬才剛走遠走遠,戲志才心中一動,忽然一拍大腿,將身邊的夏侯惇一把扯過,聲色嚴厲地吼道,「不好!上當了!快派流星快馬攔回主公!」
夏侯惇被他扯的一愣,見戲志才沒有開玩笑模樣,很是快速地反應過來,叫過一個親衛讓他趕緊按戲志才吩咐的辦。戲志才那裡卻神色焦急,來回踱步。沒過半刻就見濮陽城內火光衝天,被派出的流星快馬不及接近曹操大隊就被濮陽城頭忽然出現的箭垛射落馬下。
戲志才攥拳緊眯了眼睛,手中竹簡被捏的「咔咔」作響,回身對著緊跑幾步衝到主帳中,隨手抓了一把令簽:「夏侯惇、樂進、于禁聽令,爾等三人各帶所部軍馬,分襲濮陽西、東、南三門,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將主公給我帶回來!」
三人聽后,也沒在乎戲志才逾矩得擅動令簽,趕緊應諾后就匆匆往外疾行。戲志才捂著胸口輕咳幾聲,腦子裡忽然閃過剛才的流星快馬的死狀,不由脫口告誡:「城頭有流矢,各位將軍務必當心!」
而在濮陽城內,曹孟德入城就命手下將士火燒城門,著令三軍只進不退。但火起那一瞬間,濮陽道旁忽然冒出大量伏兵,使得曹營兵卒一陣驚懼潰亂。曹孟德也是心頭一驚,打量計算了下伏兵人數,不由暗悔自己有失謹慎,未聽人勸。腦中更是來不及多思,趕緊撥馬回撤。
也該著他倒霉,他撤退的路線好巧不巧就碰到了呂布手下。那幾個娃娃兵初上戰場,啥見識沒有,就愣愣地拿著兵刃,臉上閃著驚懼又興奮的光芒。也不知看清沒看清他的衣著,扯著嗓子就問:「你知道曹操在哪裡嗎?」
曹孟德眼睛一閃,隨手指著左前,麵皮都不紅一下地忽悠說:「看到沒有?前面那個騎黃馬奔逃的就是曹操。若得生擒,必可得賞千金。」
那幾位一聽也不及多說,直接跑顛顛的去追前頭那位被他指到的倒霉鬼了。曹操見此心頭大氣不舒,揚鞭一抽,奔著起火的城門直衝而去。
等在營內來迴轉磨的戲志才聽到外頭親兵回報說主公回來了時,心頭一喜,一把推開傳訊的親兵,幾個快步出門就見曹操衣甲燎破,一身狼狽。正手捂著左臂,眼含殺氣地看著濮陽城前方的廝殺。
戲志才長舒一口大氣,腦子裡緊繃的弦也隨之鬆了松。上前瞧瞧曹孟德語帶關切地問道:「主公可是受傷了?」
曹孟德右手一揮:「無妨。只是左臂有些燒傷。」戲志才眉一挑,扭頭對身邊親兵使了個眼色,秦東很識機地接受到戲志才示意,低頭退下請軍醫去了。
曹孟德則是說完就轉過身,滿含愧疚地看著戲志才賠禮認錯:「悔不聽先生之言,才有今日之失。某之過也。」
戲志才趕緊避過,也沒功夫和平日一樣打機鋒,直接說:「主公,今日初戰不利。恐我軍士氣有墜,還是儘早鳴金收兵吧。」
曹孟德這回從善如流,立刻對身邊親衛下令說:「鳴金收兵。」
然而等戲志才在帥帳看到作戰歸來、匆匆入帳來的樂進、于禁、夏侯惇時,不由被夏侯惇滿臉鮮血的猙獰模樣弄得一愣。曹操也是吸了口氣冷氣,很是擔憂地問:「元讓,你這是……」
夏侯惇眨眼伸手一抹臉上血跡,滿不在乎地回答:「沒事兒,只是被呂布手下的宵小暗算了一道。幸好志才先生先前有出言提醒,我才注意了城頭暗箭。」
眾人聞言轉看向夏侯惇,借著火光看清他傷處后,眾人不禁暗道僥倖。一道近三寸長的口子開在他左眉骨處,險之又險的避開了左眼。此刻正血流不止,染得夏侯惇滿臉猩紅。
曹孟德看得眉頭直皺,看著正動手給自己塗藥的大夫,「我這裡沒事,你先給他把傷處處理一下。」
大夫怔了一下,很聽話的收回手開始在自己醫箱里尋摸金瘡葯。
戲志才看看主位,又看看座中其餘將領,眼睛眯起,聲音微沉地吐出一句:「主公,咱們退兵吧。」
曹孟德聞言一愣,還沒等細問,夏侯惇已經喊出:「志才先生你糊塗了?這個時候退兵,不是等著讓呂布乘勝擊潰嗎?你這……」
曹孟德瞄了眼夏侯惇,伸手止住他下面的話頭:「元讓,你讓志才把話說完你再打岔!」
「主公,你說既然我軍新敗,士氣已經潰散低落。那何妨就讓陳宮他們以為我們士氣更潰散,更低落?」
「此話怎講?」
「比如,讓他們以為我軍沒了主心骨,副將又受了重傷諸如此類的。」
曹孟德似有所悟,眯眼含笑地望望戲志才:「你是說……」
「主公雖突圍成功,但燒傷嚴重,不治身亡。副將夏侯惇遭人暗算,左目失明。且身受重傷難上戰場。」
樂進和于禁對視一眼,沒出絲毫反對之言。被包了一邊眼睛的夏侯惇一拍大腿:「這是讓主公詐死啊!」
曹孟德微笑著點頭,手捋著鬍鬚淡淡開口:「兵不厭詐嘛。今晚子時三軍批孝,明日撤軍。文則斷後。」
于禁低頭恭謹地領命應諾,然後一言不發地出門準備去了。
夏侯惇眨著露在外面的右眼看向戲志才,很是佩服地說了句讓戲志才哭笑不得的話:「志才先生,某家真是佩服你。剛被人陰,片刻功夫就能想著陰回去,你們腦子到底都是怎麼長的?」
戲志才偏過頭,掩飾地輕咳了一下。然後一臉嚴肅的跟夏侯惇說:「元讓將軍現在『身受重傷』,還是早些讓人攙扶著回去休息。切記,您現在『身受重傷』呢!」
夏侯惇點點頭,沒敢玩笑,記下裝病的任務,很是「虛弱」的由兩名親兵扶著出了帥帳。裡頭曹孟德和樂進,戲志才二人細細的商量了詐死的細節以後,也很老實的開始了自己裝死的行程。
第二天呂布和陳宮登上濮陽城頭往外一看,對面曹營三軍縞素,士氣低迷,一拍潰然之色。呂布眼睛閃亮地看著陳宮:「先生好計謀。昨日丑時布得細作相告,言那曹孟德突圍之時被火燒傷,不治而亡。他族弟夏侯惇昨日亦被曹性傷了眼睛,現下也是身受重創。我料曹軍眼下必是無心戀戰,不如就將兵而出,擊破曹營如何?」
陳宮聽后皺著眉搖搖頭:「將軍不妥。眼下曹營雖是士氣低迷,但營盤之中發生此等大事,軍中諸將必定會增強防守,貿然進軍只會徒增傷亡。倒不如按兵不動,以觀後事。我料那曹營經此一事,必會無心濮陽,返師鄄城。到時將軍可乘新勝,派人追擊,必可事半功倍。」
呂布想了想,摸著下巴剛要點頭,就見一旁一向寡言的高順忽然出聲:「我覺得其中有詐,將軍還是謹慎為好。」
陳宮聞言,呼吸一滯。呂布也是皺皺眉,瞧瞧城外一片慘淡的曹營,又看看面無表情的高順,很是不耐地擺擺手說:「能有什麼詐?曹孟德昨日被我軍殺的打敗,他哪裡就那麼容易想出下一折謀計。我意已決:著令薛蘭,李封,一見曹營回退,就立率所部軍馬隨後追擊,定要把這支軍馬給我盡量多的留在濮陽!」
高順聽完低下頭,聲音不帶一絲起伏地說道:「若是兵敗,誰去接應?」
呂布拳頭驟然握緊,深吸一口氣才壓住自己胸中翻湧的怒氣:還未出師就預言兵敗,高順膽子不小,居然說出這種動搖軍心的話。你是不是嫌脖子上的東西長得太結實了?呂布瞪著高順,幾乎是從牙縫裡蹦出一句:「不用接應。若是真的兵敗,本將自將親自迎敵。」
高順沉默。也不知道是放棄勸誡,還是真贊成了呂布的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