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民
亥時,毓秀宮。
林妙儀站在荷塘池畔仰望星空,臉上的表情時而緊張、時而慌張、時而期待,很是複雜。
「咚,咚!」「咚,咚!」
「海晏河清!歌舞昇平~」
聽著宮中打更人的喊聲,林妙儀身後一個身穿紅色宮裝的女子開口道:「姐姐,二更天了呢,您說今天皇上會不會傳召我們呀。」
林妙儀低下頭,姿態優雅的轉過身看向那女子道:「皇上的心思又豈是我們能臆測的。」
四處望了望,見沒有巡邏的太監路過,宮裝女子湊到林妙儀耳旁小聲道:「我看皇上今日看到姐姐時表情可有興緻了呢,我猜皇上定會召姐姐去侍寢的。」
林妙儀搖搖頭:「休得胡說,當心被人聽了去,可不敢非議皇上。」
「是~」宮裝女子應了一聲,但很快又擔心的說道:「姐姐,若是皇上不喜歡我們……我們會怎麼樣啊?」
林妙儀搖搖頭,回答道:「別想這麼多,安心等著便是。」
林妙儀說完不禁在心中嘆了口氣,想起下午時皇上看她的眼神,裡面有欣賞之意,卻沒有慾望,就如同欣賞一塊美玉的翩翩公子一般。
若是換做平時,林妙儀會很喜歡這樣的目光,她喜歡這樣的感覺,但現在她沒資格奢望這樣的感情,若是皇上不喜歡她們,她們要面臨的結果可能會非常可怕。
忐忑間,林妙儀再次望向璀璨的星空,想要讓這美麗的夜色壓制住內心的不安。
另一邊,靜心殿內,江北然正坐在龍椅上翻閱著一本《辛慈書》。
江北然閑來無事時便喜歡看書,只是他看的一般都是陣法、醫經、文學這類書籍,對於歷史或者統治類的學並無太大興趣,當然,後者相關的書籍一般也找不到就是了。
但如今在這靜心殿中,這兩類他平時不看的書卻是佔了絕大多數,一開始他還有些興緻缺缺,但翻看了幾本后,光是目錄就讓他覺得這類書其實也挺有意思的。
例如他手中這本《辛慈書》是一位叫做辛慈的宰相所撰,只不過他並不是晟國的宰相,而是一個已經逝去的朝代。
這本書中撰寫了大量他對於「制民」的理論,有些讓江北然感覺頗為驚艷,有些則讓他很是不齒。
比如【弱民】一篇中,寫著一種名為【以弱去強,以奸馭良】的制民手段。
簡單來說就是若是君王以強民去攻弱民,那最後國家中剩下的便都是強民,但若是以弱民去攻治強民,那麼強民就會被消滅。
而這辛慈主張的便是以弱民去攻治強民,因為這若是讓強民去攻治弱民,最後留下的強民會讓統治者都不好對付,反而會顯的朝廷弱了。
所以不如發動弱民去去除強民,那剩下的便是侏儒之群,朝廷對付他們自然是遊刃有餘。
殺俊傑,留愚民,優汰劣勝,這的確方便了統治者管理,但這國家也就成了一潭死水。
要是【弱民】一篇只到【以弱去強】,那江北然還能認為這是君王的一種選擇,但後面的【以奸馭良】那就真的是噁心至極了。
篇中描述,若是以良民來統治奸民,則國家必亂,若是以奸民來統治良民,則國家必盛。
道理也很簡單,讓代表著奸民的惡霸來稱霸一方,魚肉百姓,若是能把人民訓練的連這樣的惡霸都能忍受了,那自然更能忍受皇權統治。
故,流氓地痞乃是專職皇權的第一道防線。
『媽的,這辛慈生兒子絕對沒屁眼……』
憋著一口氣,江北然將這《辛慈書》看到了最後,畢竟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若要想改變一國,就必須先明白這國是如何會變成這樣的。
「呼……」
將書放下,江北然腦中突然跳出一句話。
翻開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頁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四個字,但我卻橫豎睡不著,仔細又看了半夜,才從字縫裡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兩個字是『吃人』!」
這統治學當真充斥著黑暗和壓迫,讓江北然有點想吐。
將書放下,江北然揉了揉鼻樑骨,一種接班人的情懷湧上心頭。
「江……不是,皇……皇上。」
就在江北然閉目養神時,旁邊的沐瑤突然開口道。
「何事?」江北然閉著眼問道。
「能不能派些事情給我做做,我不想這樣浪費時間。」
話語里,江北然能聽出沐瑤的性子已經被磨平不少,雖然話語中還帶著些個性,也不願自稱奴婢,但江北然也沒打算一下就將她逼到這地步,畢竟人家爹雖然給了特權,但欺負的太慘可就不知道這特權好不好用了。
於是江北然睜開眼,問道:「可曾念過私塾?」
「自然是念過的。」沐瑤回答道。
「學過八部通學?」
這八部通學的地位在這跟四書五經類似,在思想、學術、文化上都有重大而深遠的影響,屬於學子必讀的書籍。
但沐瑤是修鍊者,修鍊者所謂的讀書,就真的只是認字而已,為的是看懂那些絕世武功,神秘心法,至於這些經世文章,他們是毫無興趣的。
所以江北然才要問這麼一句。
「學過,另外名學、通禮、文融我也都讀過。」
「哦?」江北然聽完有些驚訝,對沐瑤的看法又有了一些改變。
於是他朝著沐瑤招招手道:「過來。」
這會兒江北然穿著帝袍坐在龍椅之上,而這又是他的寢宮,這一招手,一言語之間,讓沐瑤本能的想抬手護在胸前。
『不……不對!我怕他幹嘛!區區練氣境而已,他若是真敢胡來,看我不打斷他的手!對!我是為了證明我不怕他,所以才應允他的。』
在心裡說服了自己,沐瑤邁著步子來到了江北然面前。
將燭台往前推了推,用燭光照亮了沐瑤的臉,江北然問道:「你為何會學這些?」
「我想學什麼就學什麼啊。」沐瑤回答道。
「哦,這樣啊。」江北然說著將燭台挪了回來,「那你繼續回去站好吧。」
「???」
心裡滿是疑惑的沐瑤本能的伸出手想把燭台拉回來,但卻看到了江北然瞥向自己的目光。
被看了一眼的沐瑤立即停下了手,甚至連身體都跟著僵住了。
『他為什麼能有這種氣勢啊……簡直……簡直跟大爹一樣。』
想到之前那句「若是再敢以下犯上,朕會讓你好好長長記性」,沐瑤立即收回手站直了身體。
『我……我這叫不吃眼前虧,嗯!不吃眼前虧!』
深吸一口氣,沐瑤看著重新擺好燭台的江北然說道:「皇……皇上,是我說錯了什麼嗎?」
江北然重新又拿起一本書回答道:「朕不喜歡聽廢話。」
「我,我知道了,下次我會好好回答的。」
但沐瑤說完卻發現江北然已經翻開書看了起來,並沒有要繼續問她的意思。
這可把沐瑤急壞了,她已經在旁邊傻站了整整半天,她可不想再這樣浪費光陰了。
可面對江北然,她又完全不敢發作。
『我不是怕他,我是怕大爹!』
再次在心裡說服了自己,沐瑤一邊用力搓著手,一邊開口道:「皇……皇上,我該怎麼做,你才能再給我一個機會。」
江北然這才放下書,看向沐瑤說道:「求人的時候,要說請。」
更用力的搓了兩下手,沐瑤用彷彿盡渾身力氣說道:「請……請皇上再給我一個機會,我這一次一定好好回答。」
江北然這才滿意的點點頭,將燭台重新推回到沐瑤面前道:「說吧。」
「是大爹教我的……他說做一個人就算做幾百件好事也改變不了這個世道,只有真正明白這世間的真理,才能救萬民於水火。」
聽到這話,江北然發現殷江紅把這傻妞硬塞進宮裡倒也不是完全只是亂來的,同時也明白了殷江紅之前為何要將沐瑤的身世告訴他。
「有理想,所以你是想在魔教掌控晟國后再施展自己的學問?」
「我,我沒想……」話到一半,沐瑤又改口道:「嗯,我是這麼想的。」
「很好,那這機會提前來了,這宮裡便是你施展才學的最好去處。」
沐瑤聽完卻是嘟囔道:「大爹只是讓我做個女官而已……能施展什麼才學……」
江北然聽完卻是笑道:「你可知巾幗宰相之名?」
見沐瑤的表情有些迷茫,江北然朝著旁邊的宦官喊道:「筆墨伺候。」
「是。」
宦官手腳很利索,瞬間便將文房四寶放在了書中上,並磨起了墨。
江北然鼻子一嗅,開口道:「朕寫字不喜用油煙墨,去換松煙墨來。」
宦官嚇的連忙跪在了地上叩頭道:「小的不知陛下喜好,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看著宦官被嚇到魂飛魄散那樣,江北然也不知道是自己表現的很可怕呢,還是之前那位鄧博給他們留下了極深的心理陰影。
「不知者不罪,這番記下便好,起來吧。」
「多謝陛下!多謝陛下!小的這就去取松煙墨。」
宦官說完一邊磕頭一邊往外退。
沐瑤看了眼那宦官,心裡想著伺候皇上可真是件可怕的事情。
但再想想她自己,雖然沒有那宦官這麼卑微,但和平日見到正派弟子時的她比起來已經夠可憐的了。
『大爹這次真的罰的好重……但也怪我自己犯下這麼大的過錯,那時若不是大爹來救我,我肯定會連累大爹的大業,那我才真的是要成千古罪人。』
不過一想到那次事情,沐瑤又忍不住聯想起大爹事後說的話。
『救我的另有其人,但大爹也不知道他是誰……但這不可能啊,當時連大爹都找不到我,難道這峰州還有人能比大爹更厲害?嗯……不管怎麼想大爹都是騙我的,但他為什麼騙我呢……』
在沐瑤思考間,宦官已經重新幫江北然磨好了墨。
挽起廣袖,江北然用毛筆蘸了蘸墨水后在宣紙上寫下了四個大字。
同時已經回過神來的沐瑤立即朝著紙上看去。
『他寫的字好像比起上次更好看了啊……』
看著宣紙上的【巾幗】兩字,沐瑤不禁在心中感慨,上次一起去調查黃幫時,路上她就見識過江北然的字有多好看,如今才半年過去,他竟然又精進了。
連一旁的宦官也是忍不住拍馬屁道:「陛下,您這字可真是天下一絕,什麼書聖,書狂的,在您面前都不值一哂。」
江北然也沒搭理,將巾幗宰相四個字一口氣寫了下來。
「這便是朕剛才說的巾幗宰相,能看懂什麼意思嗎?」江北然將筆放回筆架上問道。
沐瑤先是一愣,接著點頭道:「能看懂,這是哪裡的詞?」
「你未曾看過的書里。」
「是我見識淺薄了,請問這巾幗宰相形容的是哪位?」
在見到這四個字時,沐瑤胸中就沒來由的湧起了一股熱流,可以說是發自內心的非常喜歡這四個字。
「上官婉兒,她的職位便是你剛才口中不屑的女官。」
「女官!?」沐瑤驚呼一句,「可我從未聽說過她的大名。」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這位上官婉兒不僅在朝廷里獨掌制誥,而且在文壇也是大放異彩,若是你表現的足夠出色,我可以將那本記載著她傳奇的書給你帶來。」
「我一定好好表現,我一定好好表現。」
沐瑤脫口而出,她實在太想了解這名奇女子了。
「嗯,所以不要瞧不上女官,很多事情朝廷大員做不得,女官卻是做得。」
江北然說完突然感覺到有點肚子餓,便對旁邊的宦官說道:「可有吃食?」
「自然有,陛下想吃什麼,奴才立即讓御膳房去做。」
「做些紅豆羹吧,若是……」
「砰!」
江北然話音剛落,二樓突然傳來一陣清脆的撞擊聲,似乎是什麼東西撞到了。
宦官一聽,連忙大喊道:「護駕!護駕!!!」
江北然卻是喝道:「護什麼駕,出去讓那些護衛別進來。」
「是!奴才該死,奴才遵命。」宦官一聽江北然語氣不高興,立即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
畢竟就算是皇宮裡的守衛,也就是些普通人而已,都進來也不夠沐瑤一個人殺的,這護駕簡直毫無意義。
而且在「砰」的一聲發出時,江北然就用精神力感應了一下上面,並不禁露出了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