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走走走,整天窩在家裡算怎麼回事?」沈熙打開寧朝夕房間的門,把正窩在電腦前敲鍵盤的人拽起來。


  「等等,姐,還有一章,還有一章就寫完了……你別、別關機……」寧朝夕撲騰著要去把自己的電腦搶回來,結果被沈熙毫不留情地按下了關機。


  「瞧瞧你像什麼樣,自從搬來我這裡之後就整天窩在這個小房間里,走走,跟我去批發市場進貨去。」


  沈熙經營的書店每個月都要去市場進貨下單,今天又到了月底,寧朝夕看著已經穿戴整齊的表姐,彎起眼睛討好似的笑了笑:「姐,我可以不去嗎?」


  「沒得商量。」沈熙把她抓起來,推到梳妝台的鏡子前,「你自己看看,這短短的一個星期都變成什麼樣了,黑眼圈,眼袋……這好好的一張臉你是要毀了才甘心是吧。」


  寧朝夕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窩,嘀咕道:「也沒那麼嚴重吧。」


  沈熙給她翻了個白眼。


  外面天冷,寧朝夕實在是不想出門,她回頭對沈熙道:「表姐,我們都走了嘟嘟沒人照看啊,要不我留下來陪嘟嘟吧。」說著,她眼角的餘光瞥見那副矮矮胖胖的身軀正踩在椅子上伸手要去碰放在書桌上的相框,她一怔,立馬喊道:「嘟嘟!」


  嘟嘟被她嚇得手一縮,碰倒了桌上的相框,回過頭來抿著嘴可憐巴巴道:「姨姨,凶凶……」


  寧朝夕眼疾手快地跑過去拿起相框,伸手拍了拍上面沾染的灰塵。


  沈熙走過去把嘟嘟抱起來:「明知道你姨姨把這相框當寶貝似的,你還去碰,被凶活該!」


  「好看……」嘟嘟拍了拍手,露出小虎牙嘻嘻笑道:「貓咪,好看。」


  別人的相框里裝的都是照片,只有寧朝夕這個相框里裝的是一幅畫,畫面上是一隻慵懶可愛的小貓,寫實的畫作,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可認識寧朝夕的人都知道,她無論去到哪都會把這幅畫攜帶在身邊,當作寶貝似的,誰都不能碰。


  畫作確實沒什麼特別的,可特別的是畫這幅畫的人。


  這是陳潯送給她的畫。


  陳潯,一個只要想起他的名字都會讓寧朝夕全身細胞都在瘋狂叫囂著想念的人。


  她低頭看著已經泛黃泛舊的畫面,眼眶漸漸紅了。


  入冬后的天氣格外冷,南方城市不比北方,冬天是濕冷的,吹來的冷風蕭蕭瑟瑟的,迎面拂來,貼著人的皮膚,冰涼徹骨的,昨天夜裡下了場雨,地面還是濕的,天空像蒙了層灰,陰沉沉的,沒有一絲光亮。


  寧朝夕一隻手牽著嘟嘟,慢騰騰地跟在沈熙的後面,四歲大的小孩看什麼都新鮮,看到有人騎著自行車從身邊路過,就咿咿呀呀地撒著小短腿要追上去,好在寧朝夕及時拉住他,才沒讓他亂跑。


  可她還是小看了嘟嘟的好動能力,批發市場里的人有些多,沈熙在一家門店前跟老闆溝通,寧朝夕就牽著嘟嘟在旁邊等著,她的視線正凝在面前的一本畫冊上,正微微出神,一時沒留意就被嘟嘟掙脫開了手,等她回過神來,就看見嘟嘟踢踏著小短腿撒歡似的往前跑去。


  「嘟嘟——」


  寧朝夕趕緊追上去,小傢伙跑得不快,但東躥西躥的,讓她費了好一會兒功夫才追上他。


  拽住嘟嘟的小胳膊,寧朝夕蹲下來訓他:「這裡人多,別亂跑,小心被壞蛋拐走了。」


  嘟嘟翹起嘴巴,推開她的手:「玩,玩……姨姨放手……」


  「這裡沒什麼好玩的,走,我們回去找媽媽。」寧朝夕把他抱起來,正準備往回走的時候看見一個穿著黑色風衣,修長挺拔的身影從一家門店裡走出來,長腿在原地停了一瞬,拐進了旁邊的一條街巷。


  寧朝夕的目光忽地一滯。


  離得遠,再加上那人又背對著她,寧朝夕沒有看清他的面容,但看著男人挺拔如松的身形,她的腦海里忽然升騰起一個念頭,這個念頭一閃現,幾乎讓她狂喜。


  沈熙就是在這時候走了過來:「怎麼了?是不是嘟嘟又亂跑了?」


  「姐,嘟嘟你先看著。」寧朝夕邊說邊把嘟嘟放到她的手裡,丟下這句話轉身就跑。


  沈熙在後面叫她:「喂,寧朝夕,你去哪兒啊?你要幹嘛?」


  寧朝夕沒理她,只顧著往剛才那個男人離開的方向跑,她的心臟怦怦跳著,陳潯,她剛剛看見的那個人,是陳潯……


  他回來了。


  寧朝夕一想到剛才看見的那個男人,臉上就忍不住露出笑容,他回來了,雖然只是一個背影,但她確信就是他。


  她想了兩千多個日日夜夜的人,他的面容和身影都清晰地印在她的腦海里,就像是在歲月的年輪中雕刻上去,隨著時光推移,再難忘記。


  因為太過印象深刻,所以單單一個背影,寧朝夕就認出了他。


  陳潯,陳潯……


  她的陳潯。


  佔據了她整個青春年華的陳潯……


  也是她這些年念念難忘的人。


  「陳潯,我們以後一起考同一座城市的大學吧,你喜歡畫畫,我喜歡寫作,以後我們一個是畫家一個是作家,多配!」


  「陳潯,你上了大學也不能喜歡上別的女孩子,你只能喜歡我,這輩子只能喜歡我知道嗎。」


  「陳潯,我們要什麼時候才能每天都待在一起,我不想再和你分開了。」


  「……」


  「陳潯,我們是不是不能再見面了,我們是不是這輩子都不會再見面了……」


  寧朝夕鼻子一酸,眼底漸漸泛起了水霧,她伸手抹了一把眼睛,滿懷著期待經過男人剛才消失的拐角,人群紛涌的街巷中,行人來而往去,那道修長的黑色身影早就已經淹沒在人潮中,入目之處,全是些陌生的面孔,再沒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腳步慌張地走過去,隨便抓住一個人就問:「你好,你有沒有看到一個瘦瘦高高的男人,穿著黑色的風衣,皮膚很白,長得很好看,大概有這麼高……」她伸手往自己的頭頂比劃了下,很快又否定道:「不,不對,有可能比這個高度還高,過了那麼多年,他應該又長高了……」


  眼前的這個女人又哭又笑的,狀態有些瘋癲,嚇得路人趕緊連連擺手:「不知道,不知道,我沒看到……」


  「你好,你有沒有看到一個瘦瘦高高的男人……」又攔住了幾個路人詢問,每個人的回答都是不知道,沒看見。


  寧朝夕把這裡走了一圈,始終沒有看見那道身影,就像當年她去過陳潯的家鄉尋找他時,她站在行人來往的街上,沒有一個是她熟悉的面孔,心底那種無力和酸澀又翻湧了上來,幾乎要將她衝垮。


  那時的她,也終於意識到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陳潯了,世界那麼大,在全國十幾億的人口中要重新遇見一個人,談何容易。


  沈熙帶著嘟嘟找到她時,就看到寧朝夕蹲在街道的中央,抱著自己的膝蓋,低著頭,哭得撕心裂肺的,成了一個淚人。


  那是沈熙第一次見到她哭得這麼傷心難過的模樣,這個比她小六歲的妹妹,在她的眼裡一貫都是樂觀開朗的,像個暖心的小太陽似的,就算遇到再不順心的事,也只會自己悶頭鬱悶一會兒,沒多久又恢復了那副沒心沒肺的模樣。


  就算她被她母親臭罵了一頓趕出家門,沈熙都沒看她這樣哭過。


  像個被人遺棄的小孩,彷彿全世界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她孤獨地立在那裡,就像是被暴風雨肆虐的小船,在暗無天日的大海中飄搖不定,迷失了靠岸的方向,只要風浪再稍微大些,船隻就被掀翻了。


  被她抱在懷裡的嘟嘟也被寧朝夕的情緒感染,『哇』的一下哭了出來。


  沈熙看著這一大一小的倆個人,只覺得頭疼。


  她抱著嘟嘟走過去,寧朝夕似是有所感應,抬起頭來,眼眶泛紅,眼睛像被水洗過,霧蒙蒙地覆蓋著她黑亮的眼瞳。


  「姐……」她顫抖著嗓音,喊了她一聲。


  沈熙嘆了口氣,蹲在她身邊,摸了摸她的腦袋,安撫道:「怎麼了?」


  「我看到他了,姐,我看到他了……」寧朝夕抓著她,像是溺水的人抓住的最後一塊浮木,「可是,他又不見了。」


  「乖,朝夕,你只是看錯人了。」


  寧朝夕搖頭:「沒有,就是他,我剛剛看到了,就是他……」


  她眼底的淚不斷往外冒,固執地像個丟了心愛玩具的小孩。


  「姐,他為什麼還不回來啊,他為什麼還不來找我……」寧朝夕低著頭,冰涼的指尖摳著地板,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哽咽道:「他再不回來,我都快要等不下去了……」


  沈熙看著她這副彷彿被全世界遺棄的模樣,心裡也覺得疼,她的眼眶一紅,拍著她的背安撫道:「朝夕,咱把他忘了好嗎,把他忘記了重新開始吧。」


  寧朝夕一怔,眼淚瘋狂地從眼底湧出,她淚眼朦朧地看不清這世界的模樣。


  「姐,我忘不了……真的……忘不了……」


  忘掉又能如何呢,有些人是刻在心底的,陳潯這個名字就像生長在她心裡的一道傷口,永遠不會痊癒,只要稍微一碰,就疼得刺骨錐心,這樣鮮明而強烈的痛楚,她如何能忘,如何敢忘。


  在他離開的這些日子裡,寧朝夕時常在想,上天既然給了我們相識相愛的機會,又為何要殘忍地將我們分離,為什麼相愛的人在一起就這麼難呢,就像她只是想和陳潯一輩子在一起啊,為什麼就那麼難呢。


  八年了,時間過得太久,記憶的影像被歲月逐漸磨滅,她其實都有些記不清陳潯當初為什麼要離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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