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伍拾壹】源起
「都燒起來了?」林知夏不緊不慢的任由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給他捏著肩。
「是,十二羽衛營都燃起來了,火勢蔓延的很快,糧倉都快燒塌了。」下首跪著的男子容貌清淡,但說起這件十萬火急的事情,語氣卻還是毫無波瀾的。
「還當你們有什麼不得了的陰謀,左右不過一個聲東擊西罷了。」林知夏似乎有些睏倦了,「知道了,就這麼燒著吧,隨便派些人裝作救火的樣子就行了,其他人,都按照原計劃行動。」
「是!」下首之人得令,迅速退下。
「西陸啊,你終究還是棋差一招,我倒要看看你打算怎麼破解這重虛鏡。」林知夏的嘴角爬上了嘲諷的笑意。
*********
鎮國將軍府內的守衛果然名不虛傳,甚至比大內的還要機警幾分。陸望舒見硬闖無望,乾脆心一橫,默念咒法,將他和林西陸變作了守衛的模樣,混在巡視的隊伍里。
「還記得知夏的房間么?」陸望舒小聲的問。
林西陸點了點頭,上次夜探將軍府的時候,他都好生記在心裡了。
「這障眼法維持不了多久,你速去,這裡交給我。」陸望舒朝他使了個眼色,林西陸會意,趁著轉彎的功夫,與大部隊分開,瞅準時機,輕手輕腳的向著林知夏所在的閣子摸去。
「看來,我還是養了一群不中用的東西啊,竟讓人輕易的就闖了進來。」林知夏閉著眼,躺在貴妃踏上。
「既然知道我來了,為什麼不喊人?」林西陸見自己行蹤暴露,也不慌亂,反而大大方方的走了進來,就站在林知夏的面前。
「你會傷我么?」林知夏很是自信,襯著夜色中微弱的燭火,雙眸更顯奪目璀璨。
林西陸對他的自信滿滿有些生氣,更生氣的是,林知夏說的很對,他看著那張曾經朝夕相對的臉,沒有辦法下重手。
「你明知道此處是虛鏡,此間一切不過是知夏的執念所化。你這般占著他的身子究竟意欲何為?」
「你可知我是從何處來的?」林知夏坐了起來,烏亮的秀髮垂至半敞著的胸口,與雪白的胸膛形成強烈的對比,竟生出幾分香艷的感覺來。
唐樓眾人只知道此邪識是多年前因為知夏意外受傷而進入他體內的,後來多虧了拜言,才將這邪識束縛了這麼多年,可細細想來,沒有人真的知道這邪識究竟因何而生,又從何而來的。
林西陸尋了把椅子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既然你知道我不會傷你,而你只要一喊,我即刻會成為你的階下之囚。這大把的夜色,如果你願意講,我也願意洗耳恭聽。」
林知夏淺淺一笑,讓林西陸一個恍神,這笑純真無邪,還帶著些欣喜與擔憂,竟與平日的林知夏如出一轍。
「林知夏自幼與你一起在唐樓長大,這其中之事你也曉得,我就不再多說。在他來唐樓之前,家中也是有父母姊妹的,換言之,林知夏從出生到現在,就沒有長時間一個人相處過。」林知夏的笑意變得苦澀和勉強,「而我不一樣,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存在,只是當我睜開眼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只不過是一個沒有實體的『東西』,我遊盪在一片混沌之中,四周只有白茫茫的霧氣,我穿過一片又一片的濃霧,想要看看究竟這濃霧之後會有什麼樣的風景。我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反正那個地方沒有日升月落,也沒有春夏秋冬。我不會累,也不會餓,只是會感到無聊和無止盡的孤寂。當然,那個時候的我,並不知道那種心中空蕩蕩的感覺叫做孤獨,只是覺得胸口很憋,很悶,大喊大叫,甚至大哭一場之後,都會讓我感覺稍微好一點。」
林知夏想起那段歲月,情不自禁的緊緊閉上雙眼,彷彿這樣就可以將那段記憶深處的恐懼隔絕開來,那永遠也散不開的濃霧,那永遠也走不到的盡頭,還有,那用無止盡的孤單和寂寞。
「有那麼一天,我走的不耐煩了,躺在地上直直的望著上方,還是那些似乎亘古不變的濃霧,但有一個極其微弱聲音,從那濃霧的另一頭傳來了。西陸,你知道么,當時我就像沙漠中快渴死的人忽然見到遠處的一池泉水,哪怕泉水前面是猛獸,是鬼怪,是我最畏懼的一切,因為那池能救我的泉水,我在那個瞬間都不害怕了,哪怕是死,是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我也要走到那泉水邊上,痛痛快快的喝個夠。」林知夏緊閉著的雙眼慢慢睜開了,「我開始奔跑,朝著那聲音的來源不停的跑,反正我不會感到疲倦,我感覺自己跑了很久很久,每每當我想要放棄的時候,那個聲音似乎又變得更加清晰了。」
「那是什麼聲音?」林西陸忍不住問道。
「那是他的聲音,清脆,溫暖,帶著生命的力量。」林知夏的眼中熠熠生輝,「他告訴我,他好累好疲倦,每天有太多的人圍繞在他身邊,他得不停地說話,不停地笑,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得到更多的食物來填飽肚子。你知道的,他長得很好,不是么?」
原來他口中的「他」,就是林知夏啊。
「大家都覺得他熱情,善良,看到他的笑容,就好像看見冬日裡的暖陽,他會在意旁人是不是不開心了,會在意旁人是不是受到不公平的待遇了。可是大家似乎習慣了這樣對別人好的他,總覺得他一直是笑著的,散發著光和熱的,卻忘了,他也會累,也會想要把心底的情緒擺在臉上的,卻忘了,他只不過是一個六歲的孩子。」
六歲……那是在知夏進入唐樓的前一年啊,難道那個時候,他就遇上那邪識了么?林西陸忖道。
「從開始的我跑十萬步,然後是我跑一萬步,到後來我幾乎只要朝著他跑上幾百步,我就能聽到他的呼喚,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清晰和響亮。」
「他跟你說了什麼?」知夏,你究竟為什麼要呼喚這邪識呢?
「他告訴我,他累了,他想要一個人待著,只有他一個人,沒有嘰嘰喳喳的妹妹,沒有絮絮叨叨的父母,也沒有時不時會來冷嘲熱諷的鄰居,這個世界太吵了,他想要一個人待著。從那個時候起,我能聽見他聽到的一切,可他卻感知不到我的存在,他想一個人,而我不再願意一個,我們交換一下,多麼兩全。可惜啊……」林知夏搖了搖頭,一臉惋惜,「我差一點就能找到出口了,接替他的這幅身子了,可他卻在這個時候進入了唐樓。他到了唐樓之後,竟然一次都沒有呼喚過我,我聽到他練功,聽到他念書,還聽到他跟你打鬧調笑,外面的世界,多好啊!多鮮活,多真實!我恨不得衝破他這幅軀殼,親自去看看這個世界的模樣,但他……似乎把我忘記了。他怎麼可以!他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林知夏的聲音從平和變為暴怒,沒有一絲的徵兆。
「我在他的睡夢中喚了他無數次,讓他想起他的疲累,他的煩惱,想起人與人相處的虛以為蛇,這些事,多累,多煩,多虛偽!可他居然一次都沒有再搭理過我!他徹底的忘了,過去在他因為這些事情煩躁的快要崩潰的時候,是誰在夢中安慰他,是誰告訴他可以躲起來休息一會兒!幸好,幸好上天是公平的,終於,他的心脈重創,意識被分成的碎片,有幾片根本拼不回來了!」
重創?是了,就是當年花二姐成魔時,林知夏被狠狠的抓傷了胸口那次!
「你說意識拼不回來是什麼意思?」林西陸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會活著,可就像死了一樣,只能整日的躺著,聽不見,看不見,感覺不到,對,就是你們所說的六感盡失。」
「那他……那你……」林西陸已經猜到了七八分,可不敢承認。
「你這麼聰明,應該想到了吧。」林知夏臉上的笑容不懷好意,「我怎麼能讓他這樣生不如死的活著呢,畢竟他的身體是我唯一能去看這個世界的工具啊。我忍著劇痛,用自己當針線,將他的意識一片一片的縫了回去。」
林西陸臉色慘白:「如此說來……你若離開……」
「沒錯,我一旦離開這幅軀體,林知夏剩餘的意識根本撐不起這個人,他又會變回那副活死人的模樣!現在的我和他就是一體的,我中有他,他中有我!只是我沒有想到,他為了你,竟然主動願意將身體讓給我。更讓我沒料到的是,你和陸望舒居然能為了那個不完整的元魂追到虛鏡中來!」
怎麼辦……怎麼辦……我不能亂,這邪識說的不一定是真的!林西陸努力使自己保持冷靜,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將此重虛鏡中知夏的元魂喚出來!
「哦?看來此處陸望舒的身手比起唐樓中的他,差遠了。」
短兵相接的聲音傳了進來,看來望舒的法術失效了,他也被發現了。林西陸不再猶豫,扯出那串鑰匙,朝著林知夏的方向走去。
「聲東擊西,西陸,你以為只有你會么?」林知夏的笑容猙獰又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