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叄拾陸】唇亡齒寒
林知夏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詫異的看著他,片刻之後,大呼道:「護士,快去叫醫生!他肯定是傷到腦袋了!」
林西陸看到小護士竭力抑制住自己要翻白眼的慾望,假笑著說道:「林司令,這位病人真的只是傷到了腿,腦袋一點也沒磕著碰著。您不用過分擔心。」
「你!」林知夏本來就圓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正欲發怒,卻發現衣袖被人拉住了。
「我沒事。」林西陸扯了扯他的衣袖。
「確定么?」林知夏沒空再去瞪小護士,轉過身來直接蹲在林西陸面前,關切的問道。
「我只是有些渴了。」林西陸朝著桌上的玻璃杯掃了一眼。
「你等著,我去打些熱水。」林知夏拎著熱水壺急急忙忙的朝著開水房走去。
「護士,我這是怎麼了?」林西陸確認林知夏不會聽到了,這才向正在檢查點滴瓶的小護士問道。
小護士邊調整著邊說:「你走運,子彈貼著大動脈過去了,血倒是流了不少,所以才暈倒的。」
林西陸的眉頭擰成一個結,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此處還是第四重虛鏡,說明知夏的執念還未被破解,那現在的知夏到底是那邪識還是知夏本人?
「你這幾個月盡量少走動,能躺著就別坐著了。要是傷口再撕裂,等你老了有你苦頭吃。」小護士在病歷上記錄了什麼,叮囑了幾句,轉身離開。
「放心,我一定牢牢的看住他,不讓他亂走。」林知夏拎著熱水瓶進來了。
「慢點,還是燙的。」林知夏遞過一杯倒了好幾次的白開水,小心叮囑道。
「鎮雪場的事……」林西陸覺得弄清楚眼前這個林知夏的身份是頭等大事。
林知夏的身體明顯一僵,神色變得凝重了起來:「那件事,是我魯莽了……可一想到被十八寨的土匪洗劫的百姓,我就控制不住自己……西陸,不是我要辯解,只是你沒有親眼看到那場景……」
林知夏的喉頭滾了幾滾,一字一頓的艱難說道:「西陸,你知道么,那麼大的孩子,」他伸手比劃了一下,不過一個暖水瓶的大小,「就這麼大,我親眼看見一個光頭高高的舉起那個孩子,要挾他的母親,要她……要她……」
林知夏哽咽了,似乎是沒有辦法再說下去,林西陸聽得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努力的平復著自己的情緒:「那母親為了救自己的孩子,甘願被他糟蹋,可那光頭竟然是在戲耍她,待她將衣衫除盡的那一刻,他猛地一下,將那孩子狠狠的砸在地上,摔得腦花都出來了。那婦人的眼神,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西陸,直到現在,我有時候還會夢到個眼神……」
林西陸輕輕的握住林知夏的手,暖暖的溫度通過手掌的碰觸傳遞到林知夏的心中。
「西陸,這一切本來不會發生,十八寨的悍匪我的兵都控制住了,若不是……若不是因為裴炎,那些悍匪就不會逃脫,就不會聚集成群,也不會得到布防圖,更無法輕易的闖進這固若金湯的山城!」林知夏的眼眶有些泛紅,鼻音也重重的。
林西陸捫心自問,若是自己看到這樣的場景,知道了這一切的前因後果,肯定饒不了裴炎,說不定……說不定也會遷怒於他的家人。
「今天早上,是我被沖昏了頭,做的過了,」林知夏捏了捏眉心,神色沉重,「他的妻兒和剩餘的親眷我已經派人送回了老家,所有的死者都已經殮葬了,我能做的,也只是這些了……」
林西陸此時已經非常的確定,眼前林知夏不再是那邪識了!
「知夏!」林西陸一把將他擁入懷中,「謝天謝地……」
林知夏微微發懵,本來悲傷的情緒在瞬間被驚訝所代替:「西陸……」
「我都懂,真的,知夏,我都懂。」林西陸溫暖結實的手掌一下一下的輕拍著他的肩膀,「裴炎的所作所為本就是天理難容的,今日鎮雪場之事雖然不近人情,但你身居高位,必然是要以他為例震懾軍心,如若不然,將來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裴炎出來,到時候受苦的,依然是百姓。」
「西陸!」一整日的委屈和自責在林西陸的這番話語中徹底的煙消雲散了,他無比堅定的相信,他做的一切,哪怕不被世人所理解,但只要有林西陸選擇相信他,這就足夠他繼續勇往直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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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喝粥……」沈紹青嘀咕了一句,還是飛快的將碗里的稀粥喝了個乾淨。
「巴城那邊已經被日軍佔了大半,能逃的都逃走了,也就沒人種地了,這糧食是一日比一日難買了。」馮掌柜很是為難,仔細的剝了根紅薯遞給沈紹青,「吃點這個吧,好歹沒那麼容易餓。」
「整日的吃這些紅薯土豆,連根青菜都見不著,在這麼下去,我得成屁簍子了……」沈紹青嘴上抱怨著,但手上還是老實的接了過來,三口兩口的吃了個乾淨。
林西陸不著痕迹的嘆了口氣,將碗里的粥喝完,剛準備吃個紅薯,發現一個候選的孩子眼巴巴的看著那根紅薯都不帶眨眼的:「來,吃吧,你們正在長身體。」
那孩子是餓狠了,一點也沒有客氣,連著皮就嚼了下去,等囫圇吞下后,這才發現自己失了規矩,沒做到一個候選的本分。
「六……六爺……我……」小孩兒結結巴巴的,乾瘦的小臉漲的通紅。
「沒事兒,是我讓你吃的,你沒做錯什麼,」林西陸疼愛的拍了拍那孩子的肩膀,「這種時候,還讓你留在這裡練功,也是苦了你了。」
「不,不!」那孩子突然拔高了嗓門,「我不苦,我已經比老家的人好多了。老家那邊靠近巴城,我……我聽說那塊能走的人都逃走了,只剩下些老弱病殘,他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相當於在那裡等死……能吃的糧食早就被逃走的人卷跑了,現在那些留下的人,都是靠……靠吃樹皮和草根活著。」
「真是作孽啊。」馮掌柜忍不住說道,「這世道,是越來越不好了,妖魔都不敢往人堆里走了,怕被抓住吃掉……你們要記住,這人心啊,要遠遠比妖魔來的更為險惡!」
此話一出,飯桌上一片寂靜,對於這個動蕩的時局,大家都各懷心事。
「其實……」一向沉默寡言的方海說話了,「我接到消息了,最晚,日軍在三日之後就會完全佔領巴城,他們下一個目標就是山城。」
「哐當」一聲,蘇南星手中的碗沒端住,掉在了桌子上,「你說什麼!日本鬼子要打過來了?」
方海鄭重的點了點頭。
「這消息你哪裡來的?這話要是傳了出去,山城馬上就要人心不穩了!」馮掌柜不由自主的壓低了聲音,彷彿這隨時會渙散的人心正在他的四周一樣。
「我不能說,只能告訴你們,這消息千真萬確。」說完,方海就緊緊的閉上了嘴,一副任由你撬,我就是不吭聲的架勢。
「萬一,我是說萬一啊,」蘇南星猶豫了半天,小心的看著馮掌柜的面色,「萬一這鬼子佔了山城,那唐樓豈不是成了他們的走狗?」
馮掌柜神色一暗,沒有說話。
「有好好的人不做,為什麼要做狗!」沈紹青拍案而起,「要是真有這麼一天,這侍魔鏡我就算毀了,也不會交出去的。」
這重虛鏡中的沈紹青倒是有幾分骨氣,林西陸不由的眯起眼睛打量他。
「看什麼看!林西陸,要是你,你會怎麼做?」沈紹青直衝沖的問道。
「我……」林西陸稍作思考,「唐樓的規矩既然不能丟,而我也想做人,那能做的,只有一樣了……」
「西陸!」馮掌柜急急的打斷了他,他清楚你的知道林西陸會說出什麼樣的答案,然而這答案卻是他不願意聽到,也不願意麵對的,「現在就考慮這件事還為時過早,到時候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唐樓屹立不倒了數百年,自然是有其因由的,上天也會一直照拂我們的。」
馮掌柜的這番話蘇南星卻是完全沒有聽進去,他兩眼放光,似乎也知道了林西陸話里的意思,於是使了個眼色,示意林西陸跟他走。
「這麼著急拉我出來做什麼?」林西陸明知故問,眼前這個黑黑瘦瘦的少年,平時雖然看上去弔兒郎當,但林西陸最清楚他的滿腔熱血和一身正氣。
「少來了,你明知道的。快說說,你有路子么?」蘇南星眼睛里有什麼東西亮著。
「知夏早幾日就跟我提過了,雖然不是巴城淪陷的事情,但我也有從戎的打算,與其被動的等著挨打,不如主動出擊,最好的防守,永遠都是進攻!」林西陸不急不緩的說道。
「好小子!沒想到你早就打算好了!也不跟兄弟吱一聲!」蘇南星的語氣中帶著遮掩不住的興奮,「要不是我今天問,你打算什麼時候跟馮掌柜說破?」
「今晚。」林西陸堅定而有力的目光看向遠方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