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貳拾壹】過牆梯
青銅特有的味道讓陸望舒脊背上的汗毛根根樹立,厚重金屬摩擦過地面的聲音尖銳而刺耳,彷彿能穿透耳膜直達大腦深處。
「古之利器,吳楚湛盧,大夏龍雀,名冠神都。可以懷遠,可以柔逋;如風靡草,威服九區。」聽眾不知是誰輕呼了一聲。
大夏龍雀,三尺九寸,環首刀形,銘其背曰:古之利器。此刀未開刃,傷的不是皮肉,動的卻是筋骨。凡人被大夏龍雀一擊,一條命就去了大半,此生再無康復可能。眼下,陸望舒卻要受這大夏龍雀的三擊,擺明了連全屍都保不住。
陸望舒也是認得這大夏龍雀的,看到那帶著銅銹的寬刀朝著自己拍來的時候,雙目竟緩緩地閉了起來,一朵若有似無的梨渦綻放在唇邊。眾人甚至還未看清發生了什麼,那大夏龍雀分明就要擊中陸望舒了,可轉眼間卻「哐當」一聲,跌落在地,原本帶著的寒光也一併失去了,變作一把精緻古樸卻毫無靈氣的普通兵刃。
風掌柜面若寒冰,嗓音因為氣憤而變得顫抖:「好!好!好!果真英雄出少年!引氣外泄,再吸收這神兵之中的靈氣,不得了!當真是不得了!只怕你是有命拿,沒命享!」
這大夏龍雀原是夏朝古物,常年作為陪葬祭品置放於墓穴之中,幾千年下來,至陰之氣早已經完全滲入其中了。這便是它能不傷人皮肉卻動人筋骨的緣由,這至陰之氣碰到人體的陽氣,形成一股互相抵抗和牽引的力量,可區區數十年陽壽的陽氣又怎麼能與上千年積攢下來的陰氣相比呢,自然會傷到痛不欲生。可剛剛的一番鞭刑硬生生的將陸望舒體內的陽氣泄出去了十之五六,這大夏龍雀靠近的一瞬間,陸望舒就脈門全開,將其中的至陰之氣盡量多的引導到自己體內,運行一個小周天后,封藏於五臟六腑之中。這古物沒了滋養的根源,瞬間就變作了一件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死物了。
但封藏於陸望舒五臟六腑的陰氣能量巨大,若不是修為到家,這五臟六腑很快就會受到陰氣的侵蝕,從鮮活到失去生命力不過短短一天的時間而已。
「望舒!」林知夏再也忍不住了,疾步將陸望舒護在身後:「風掌柜的,望舒肯定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我相信他的為人!」
「哼!知夏,你相信他?你才認識了他幾天?他性格是圓是扁,他背景是否清白,他師從何處,這些,你可都知道?身為唐樓九侍,竟然能如此輕信於人!大掌柜的,你家小七爺可是要多多當心了!」風掌柜見林知夏為陸望舒求情,心中火氣更大,重重一拍桌子,朝著陸望舒冷笑道,「五刑被你僥倖過了二刑,我看你有沒有本事能躲過接下來的三刑!」
「我尊您一聲風掌柜,可說到底,也不是嫌命長拿出來給您糟踐的,」因為陽氣太弱而體力消耗過快的陸望舒虛晃一下,扶住了旁邊的桌角,慢慢地挺直了身體,「該罰的我自認已經受下了,只是接下來的,就沒有平白無故要我站在這裡挨打的了!」
話音未落,陸望舒口中念念有詞,九朵赤焰同時出現,一團金芒中,伴著「嘎」的一聲,飛出一隻金色赤烏!
林西陸記得這赤烏,當年為了接鏡,陸望舒和沈紹青那一戰中,這赤烏讓沈紹青好好的吃了一次癟。這幾年的時光,陸望舒已然將這召喚之術練的爐火純青了,再也不用像當年那樣一朵一朵的去湊那赤焰了。
又是「嘎」的一聲,劃破了林西陸的回憶,巨大的熱浪將廳中的人都熏的汗流浹背,而那赤烏攻擊的主要對象,正是風掌柜的那捲羊皮手卷。赤烏噴出的光芒被廳中門窗上的玻璃稍一反射,就輕易的燃起了火點。
「呲啦」一聲,一股燒焦了的味道就騰空而起!
風掌柜眼睜睜的看著那羊皮卷被困在了火圈之中,可自己確被那赤烏盯的死死的,只要自己稍微一動,一團滾燙的金芒就朝著自己而來,雖傷不到自己,卻也讓他寸步難行。
「陸望舒,若是你今日敢毀我法器,我定叫你死無全屍!」風掌柜本來就乾瘦的頸間青筋凸起,看上去很是可怖。
「冤家宜解不宜結,大家都生活在平城,何必鬧到這個地步呢?望舒,你若是肯聽大掌柜的一句勸,此刻收手,你擅闖唐樓的事情,唐樓絕不追究!」其實大掌柜只要一出手,就能解了風掌柜被圍困住的處境,可他同在場的其他人一樣,不願意插手其中。他看的明白,這風掌柜就是從骨子裡討厭陸望舒,此刻更是恨不得除之而後快!這風老平時雖然固執,但也是通情達理的人,不知道為什麼會對這少年如此厭惡,這其中必定事出有因。而這少年,年紀雖小,但修為和魄力都不是尋常修行者可及的,從他身上就可以推斷他師父的功夫,若是真的硬碰硬,兩敗俱傷豈不是給外頭那些虎視眈眈的妖物鑽了空子!
風掌柜是沒料到此時如此狼狽,赤烏烈焰並未凡間俗火,那羊皮卷眼看就要在頃刻之間燒個精光,所說其中的法器不會受到多大的損傷,但這整套傢伙都是上面賜給掌柜的,一人一套,損毀無補,若是被別的唐樓掌柜知道自己的羊皮卷是被一個嘴上毛都沒長齊的半大小子燒毀的,這可是真是顏面掃地的事情!此時大掌柜遞過來的台階,讓他不得不順勢而下,只是在鼻腔中重重的「哼」了一聲,並未再多說一句話。
陸望舒見目的已經達到,也不多做糾纏,當下收了赤烏,不再為難廳中的人。朝著大掌柜一抱拳:「大掌柜今日的恩德,銘感於心,來日……來日若是有機會,一定竭力相報。」
縱然是虛境幻象,陸望舒還是想要報答當年大掌柜對他的救命之恩。
大掌柜見這孩子對自己甚是客氣,還格外的給自己面子,立刻上前握住陸望舒的手:「望舒傷的不輕,還煩請小六爺,小七爺出手相助。」
風掌柜似乎還要說什麼,話未說出口就被林西陸狠狠的瞪了一眼:「將人傷成這樣,人家的師父找上門,我倒要看看這平城唐樓的功夫究竟是有多好!」
「西陸!」林知夏扯了扯林西陸的袖子,「好歹我們是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果然,這不像是林知夏能說出口的話,這虛鏡中的林知夏的言行舉止都與林西陸在山城中的有七八分相似,少年老成,思慮甚多。
「你這葫蘆里賣的究竟是什麼葯?」趁著大掌柜與知夏去準備藥品和熱水,林西陸問道。
「萬般無奈,只能躲了。」陸望舒稍稍一動,就扯到傷口,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外面蕭獨幽步步緊逼,此處風掌柜招招致命,你選的對么?」林西陸小聲的嘟囔著。
「沒辦法,兩權相害取其輕。」陸望舒有些無奈,其實,比起蕭獨幽或是風掌柜,他更不想見到的,是小酒館中那張跟自己老娘一點都不一樣的臉,明明不是同一個人,卻做著與老娘一樣的事,為他洗衣煮飯,為他鋪床疊被,為他日夜操心,生怕他跟了旁人學到些壞……這樣熟悉的一個陌生人,讓他除了有些透不過氣,更多的,還是心酸到只能選擇躲藏。
「況且我住在此處,也能具體向知夏打聽一下關於那上古禁制的事情。」陸望舒的神情愈發的嚴肅了起來。
林西陸知道他對於陸氏一族一直是有心結的,可眼下,他又無法勸阻,只能不疼不癢的說幾句寬慰的話。有些讓人無法忘懷也無法勇敢面對的回憶,是需要再來一次的,只是這世界上擁有這樣機會的人寥寥無幾,而此時,這樣的機會擺在了陸望舒面前,他應該要抓住,不,他是一定要抓住。要不然,這個結會越拉越緊,直到將那顆活蹦亂跳的心扼到一動不動……
「那麼,我就物歸原主,你拚命得來的東西,還是自己保管好吧。」林西陸將那陶泥疙瘩塞回了陸望舒的手中,「只是我怕,獨幽找不到你,不會如此善罷甘休的。」
「是啊,她可從來都不盞省油的燈……」這一點陸望舒再清楚不過了,那個冷漠的,傲慢的,目空一切,自稱看透了這凡塵俗世,卻日日貪戀其中,沉醉其中的蕭獨幽。陸望舒用力的甩了甩頭,對自己忽然想起蕭獨幽那些過去表示很不滿!
「怎麼還沒換衣服?」大掌柜端著熱水進來了,「怎麼?害羞?委屈你了,這裡畢竟不是山城唐樓,我們擅自做主已屬於越矩了……」
「不委屈,大掌柜客氣了,為了我,讓大掌柜難做了……」陸望舒心懷感激,很是過意不去。
「說來稀奇,我一見你就覺得很有眼緣,總是情不自禁的想要幫你。」大掌柜的一張圓臉因為奔波布了密密的汗珠。
「這麼巧!我也是!」清亮的薄荷音從外面傳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