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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拾貳】日往月來

  「四爺這雙手……」馮掌柜哽咽了,轉過頭去不忍心再看昏迷著的雁桑。


  俞廣白嘴唇慘白,微微的顫抖著,好幾次想張口說什麼,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下意識的摸出口袋裡的煙,叼在嘴裡,手上的火柴一根接著一根的划,卻怎麼都划不著。


  「二爺……」馮掌柜伸出手想要拍拍他的肩,可這手卻停在半空中,怎麼都拍不下去。


  「我沒事……」俞廣白手中的一盒火柴都划盡了,也還是沒能點著嘴裡的煙,「西陸那邊的東西,掌柜還是去瞧瞧吧,眼下雖沒什麼危害,可指不定做會出什麼事情來。」


  「好,我這就去。」馮掌柜知道他心裡難受,想一個人待著,識相的退出屋去,給他帶上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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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來了,就別在門口鬼鬼祟祟的了。」林知夏不耐煩的從床上起來,摸上電燈開關,室內一片明亮。


  馮掌柜尷尬的輕咳幾聲,推開了林西陸的房門。一隻腳還沒踏入,他的尷尬就化作凝重,這房內的邪氣,怕是整個山城最重的地方了。


  馮掌柜並未與眼前這個林知夏多說什麼,徑直走到林西陸身邊,探了他的鼻息,把了他的脈搏,一顆懸著的心,這才稍微敢往下放了放。


  「不知閣下是……」馮掌柜知道林西陸無大礙,也是時候好好探探這個林知夏的底了。


  「林知夏。」眼前的這個林知夏說的言之鑿鑿。


  「哦?既然如此,那我所熟悉的林知夏現在何處?」馮掌柜心中疑竇叢生,本以為是林知夏被什麼給附體了,可眼下看起來,似乎比附身要複雜的多。


  「他?」林知夏給自己斟了杯熱茶,慢悠悠的吹了吹,「自然在該在的地方。」


  馮掌柜見他話裡有話,便知道繼續追問林知夏的下落定然是討不到什麼便宜的,於是話鋒一轉:「閣下與六爺相熟?」


  林知夏看著床上還在沉睡的林西陸,不著痕迹的嘆了口氣,道:「於我,是竹馬成雙。於他,就讓我猜不透了……」


  「今夜,大家都累了,閣下如不嫌棄就在唐樓屈就一晚吧。」馮掌柜見他看向林西陸的神色中又說不清的哀愁與曖昧,心中微微有些吃驚,只好先用緩兵之計將他留在此處。


  「多謝。」雖然嘴上是這麼說的,可林知夏的眼中卻始終是冰冷和疏離的,與前幾日那個溫暖閃亮的林知夏有著天壤之別。


  夜深了,月色也收斂了起來,因為潮濕和寒冷,夜色中慢慢騰起了薄霧,林知夏看著林西陸宛如謫仙般的面容,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唇瓣,像是在回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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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夜,唐樓中沒有一個人能睡得安穩,晨光還沒布起,馮掌柜就起身了,嘴裡絮絮叨叨的說著:「要先去看看四爺,不知曉她的傷勢怎麼樣了,這手是保不住了,好在昨晚算是保住了性命,只是不知道她醒來知道以後,會是如何……還得再去瞧瞧六爺那邊,那個林知夏既不是被附身,也不像是什麼精怪變的,而且看上去修為深不可測,必需得小心應付才是……」


  「馮掌柜。」


  馮掌柜剛打開房門,就看見陸望舒站在他的門口:「找我有事?」


  「我想去看著西陸。」陸望舒昨夜接了雁桑回來就想去看林西陸,可俞廣白昨夜如同失了魂一般,既不給雁桑換藥,也不給雁桑喂水,只知道獃獃的坐在椅子上,就這麼痴痴的看著雁桑。他實在是不放心把雁桑交給這樣的俞廣白,只好徹夜陪護著,直到現在,雁桑的情況算是穩定下來了,他直到那個林知夏不同尋常,自己不可貿然行事,這才來與馮掌柜商量商量。


  「去吧,小心別跟他起了衝突。」


  陸望舒自然是知道這句話里的「他」是誰,微微一點頭,道:「知道了。」


  昨夜匆忙,陸望舒沒來得及細看林知夏,眼下林知夏正伴依在林西陸的床邊,打了個長長的哈氣,眼睛里泛了些水澤,卻給人一種冰冷刺骨的感覺。


  「今天派你來看著?」林知夏又打了個哈欠,似乎很是疲累。


  陸望舒搖了搖頭:「你若是執意要走,這樓里沒人能攔得下你。」


  「難得這樓里有個明白人。」林知夏似乎很欣賞陸望舒,「到底是比別人多活了幾年的。」


  「我想不通。」陸望舒講話做事一向直來直去。


  「說來聽聽。」林知夏好整以暇的坐了起來,抱著雙臂看著陸望舒。


  「你不是附在林知夏身上的鬼魂精怪,可你似乎知道知夏的一切,他經歷過的事情,他遇見的人,還有……」陸望舒用力的看向眼前的林知夏,似乎想要望進他的靈魂深處,「他心底的秘密。」


  「所以,你的結論是?」林知夏興緻勃勃的樣子。


  「你是林知夏。」陸望舒聽到這幾個字從自己口中說出,都覺得荒謬的可笑。


  「如你所說,我是林知夏。」林知夏笑了,笑的天真無邪,笑的人畜無害,就好像四年前那個林知夏一樣,燦爛而明媚。但仔細一看,卻發現這笑意只是停留在唇邊,絲毫沒有蔓延到心底,因為他的眼裡是一片冰冷,如同在海底沉寂了千萬年的寒冰一樣,這份冰冷永遠,永遠的無法融化。


  「但你不是我認識的那個林知夏。」陸望舒的語氣無比肯定,沒有一絲一毫的猶疑。


  林知夏的笑容還來不及收回,就僵在了空氣中,他斜著眼看著陸望舒,語氣中不自覺的帶了幾分威脅:「所以呢?」


  「我想要原來的林知夏回來。」陸望舒想問的,想知道的都已經得到了答案,也沒有必要再留下來了,他走向林西陸,「西陸也是希望原來的知夏回來的。」


  「要是他再也回不來了呢?」林知夏的語氣中已經有了明顯的不悅。


  「我會讓他回來的,西陸也會的……」陸望舒走向門口,頓了一頓,微微的側過頭,無比肯定的說道,「不惜一切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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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城的百姓絲毫不知道唐樓和司令府已經發生了這樣的巨變,他們還是熱熱鬧鬧的過著自己的日子,為了買肉要不要送一把蔥吵吵鬧鬧,為了漲了三毛錢的房租而鬱鬱寡歡,為了快到除夕而熙熙攘攘的準備著年貨。


  這段時日以來,林知夏沒有回過司令府,所有事情都是由副官代為處理的,他就這樣一直住在唐樓里。司令府的人大多都知道林知夏的老家就在山城,對於他不回司令府住這件事,也表示無可厚非。


  「廣白,你看我好多了。」雁桑一頭柔順的長發全都剪掉了,變成了齊耳的學生頭。


  俞廣白看著雁桑的笑,眼眶忍不住又紅了:「今日的精神瞧著是比前幾日好多了。」他看了看窗外一地的燦爛,「今天陽光不錯,也沒什麼風,要不要出去走走?」


  「好。我也有一個多月沒出去過了。」雁桑從床上坐了起來,想拿起床邊的一件外套,卻發現自己伸出去的,是一對裹了厚厚繃帶的胳膊,不由得愣住了。


  俞廣白痛苦的扭過臉去,他看到雁桑這幅模樣,就好像是有人將他的心一把剜了出來,又狠狠的碾了個稀巴爛,他寧願失去雙手的是自己,而不是面前的雁桑,這個曾經在山城裡最著名的綉娘,這個唐樓中靠著一雙佛手誅滅了無數妖魔的侍佛者。


  「瞧我這記性,又給忘了。」雁桑不自然的縮回雙手,自嘲道。


  「來,我給你穿上。」俞廣白忍住眼淚,仔細的幫雁桑將紐扣一粒一粒的扣好。


  「廣白,你說我……」雁桑明明就近在眼前,可她的嗓音縹緲又遙遠,像是抓不住的風,握不緊的雲,「我是不是該離開唐樓了……沒了這雙手,我就再也不是侍佛者了。」


  「別胡說,你是最好的侍佛者,」俞廣白緊緊的抓住了雁桑的肩膀,死死的盯著她的雙眸,好怕她會像風,像雲一樣消失不見,「你是唐樓這幾百年來最好的侍佛者,誰都沒有辦法取代你!」


  「好……」雁桑笑了,像從前一樣,溫婉柔順,「陪我走走吧,也帶我去看看西陸,再見見那個知夏。」


  二人順著院子里的迴廊來到了林西陸的住處,陸望舒正拿了葯碗出來。


  「四姐,二爺。」陸望舒見雁桑出門了,眼中有抑制不住的驚喜。


  「望舒,這陣子辛苦你了。」雁桑沖著陸望舒甜甜一笑,「江雪呢,誰照看著呢?」


  「馮掌柜帶著呢,四姐,你覺得怎麼樣?」陸望舒問的小心翼翼,他無法想象若是自己失去雙手會不會像雁桑一樣平靜和堅強。


  「我……」雁桑舉起雙手揮了揮手,「就像你看到的,會慢慢好起來的,不是么?」


  陸望舒心頭一軟,一把將雁桑摟緊懷裡:「是的,四姐,會慢慢好起來的。」


  雁桑楞了一下,她聽到陸望舒濃濃的鼻音,隨即笑道:「傻小子,過了年就二十一歲了,可不能再隨隨便便的掉眼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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