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拾陸】一笑間
林西陸看著陰影中的林知夏,曖昧不清的橘色燈光將他的輪廓模糊了,相較於白日里的清爽俊俏,此時他的臉上多了些許溫潤。
林知夏見他半晌沒有答話,心中抽痛一下,正打算轉身繼續往前走,卻聽得林西陸說道:「不生氣。」
短短三個字,如同在一片乾涸的土地上痛快的淋了一場瓢潑大雨,泥土縫隙深處的死氣沉沉的種子得到了救贖,拼了命的抽枝發芽,從林知夏裹著厚厚盔甲的心裡破土而出。
「你……」林知夏揣著心中的嫩芽向林西陸靠近了些,小心翼翼的問道,「你真的不生氣了么?」
「為什麼你覺得我還在生氣?」林西陸不答反問。
「當初……」林知夏費力的吞了下口水,「當初,畢竟是我自作主張,也是我不告而別。那時,你的臉色很不好看。」
「我沒生氣。」林西陸見他的心思被說破,有些尷尬。
「還沒生氣?那天你就差把生氣倆字寫在臉上了。」林知夏輕輕的笑了,「當時我離開,是因為……」
「你說的對,」林西陸打斷了林知夏,「當時,我是生氣了,還氣的不輕,所以連你走的時候也沒去送你。」
林西陸想起當年的事,鼻子有些發酸:「當時,我總想著上了戰場是九死一生,怕你是受了那詹延卿的蠱惑,一時衝動才做的決定。用氣急敗壞來形容那個時候的我也不為過,要不是望舒攔著,我怕是早就把你綁起來,再衝到司令府將那詹延卿痛打一頓了。」
林知夏聽了這番話,心裡像是抹了一層蜜,黏糊糊又甜滋滋的。
林西陸接著說道:「可是後來我想明白了,你要走,自然是有你非走不可的理由。從小到大,你雖然行為挑躂,卻從來沒有做過一件任性妄為不計後果的事,我應該相信你的決定。所以,當時你為什麼一定要走的原因,對現在的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林知夏不知該說什麼,心中有的不只是感動,這世上如此相信自己的人,或許只有林西陸了。
「我就問你一句,還走么?」林西陸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問道。
林西陸就著昏黃的燈光,看見林知夏笑了,一雙鹿眼完成了新月,繁星揉碎在新月的波光中,晃的人有些微醺。
「不走了,總之這次我不走了。」林知夏的薄荷音在隆冬里讓林西陸的四肢百骸感到暖融融的。
「你們兩個人大晚上的傻站在外面幹什麼呢?」陸望舒從外面小跑著進來了,手上還提了個熱水瓶。
「知夏說他這次不走了。」林西陸笑的傻乎乎的,一對晶瑩雪白的小虎牙都露了出來。
陸望舒在他們之間看了幾個來回,梨渦淺笑道:「走,進屋說話去。」
三人許久未見,自然是有一肚子的問題要問,月上梢頭都沒有要散的意思,直到雁桑來敲門了:「你們三個,怎麼還像小時候一樣,這都幾點了還不睡!」
林西陸沖著雁桑抱歉的笑了笑,心道:差點忘了正經事!
夜深人靜,也許是因為解開了心結,林知夏心中痛快了許多,剛一沾床就睡著了。
雁桑默念法訣,設下結界,同時也讓林知夏陷入了更深層的昏睡之中。林西陸見一切都布置妥當,催動咒法,喚出拜言。隨著一道藍光閃現,四年沒見的拜言緩緩出現在房中。
「拜言見過六爺。」千古不變的一襲白衣,拜言還是那麼風度翩翩。
「辛苦了……」林西陸邊說著,邊向拜言深深的鞠了一躬。
「六爺,這怎麼敢當!」拜言趕忙扶起林西陸,「多虧了四爺的佛偈符,拜言這幾年不辛苦。」
雁桑見拜言提到她,下意識的身體往前傾了傾,順帶的有些臉紅:「客氣了,我沒做什麼。」
「四爺太過自謙了,若不是四爺的佛偈符,拜言的靈體怕是早已經散了。」拜言朝著雁桑微微一笑,雁桑頓覺得滿室生輝,連月色都明亮了幾分。
「時間有限,拜言只能長話短說,」拜言頓了頓,整理好思路,娓娓道來:「自從林知夏離開唐樓后,先去了西南打仗,中了蟲蠱,還是虧得那絲邪識想要保住他的肉身才撿回一條命。可從此之後,封魂鏈似乎對那邪識的束縛作用越來越小了。有好幾次,那邪識逃脫后我都未曾察覺,還是他與知夏的正體對了話,這才驚動了封魂鏈。」
雁桑與林西陸面面相覷,這封魂鏈本應鎖住的東西卻那麼輕易的就能溜走,這其中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他們都未曾預料到的變故。
「這四年開始的時候,多虧了佛偈符中的靈力,拜言才能勉強戰勝那邪識。可後來,隨著林知夏參加的戰役越來越多,殺戮之心也越發的強盛,那邪識也壯大了起來,有時候被我抓住,我甚至是覺得……」拜言的眼神有些暗淡,「我覺得他是故意被我抓住的,雖然說不清楚原因,但我總覺得,憑那邪識的本事,若當真與我一較高下,我也未必能贏他,可他就是輸給我了……故意輸給我了。所以,拜言覺得自己已經沒有足夠的能力再震懾那邪識了……六爺,您還是早作打算的好。」
「這……」聽得拜言這樣說,林西陸一時之間沒了主意,「四姐,我們應該怎麼辦才好?」
「問你四姐,倒不如直接來問問我。」一把似笑非笑的嗓音在房內想起,大家都嚇了一跳,之間林知夏從床上坐了起來,眨著大眼睛看著眾人。
「又是你!」林西陸立刻認了出來,這就是當年那個對著自己說「怪不得他那麼喜歡你」的那個「知夏」。
「嘻嘻,你還記得我。」林知夏似乎是很高興,拍著手歡呼,「你真好,我也有點兒喜歡你了。」
「呸!誰稀罕你喜歡!」林西陸有些惱怒。
「哎呀,你這個人倒是挺有趣的,」林知夏歪著腦袋認認真真的看著林西陸,「我說我喜歡你,你還對我這麼凶,果真是個不解風情的,怪不得這小子命都不要了就往戰場上跑。」
「你瘋言瘋語的瞎說什麼!你這樣占著知夏的身子,到底想要做什麼?」林西陸惱怒極了,這邪識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都敢出來作祟,不知道平時他有沒有用知夏的身子做過什麼壞事。
林知夏像是沒聽見林西陸的問題一樣,繼續自顧自的說著:「笨死了你,我說他喜歡你,你怎麼就不明白呢。」說罷,用眼角的餘光掃向林西陸和在場的其他人。
林西陸一把拎起林知夏的衣領,拳頭高舉在半空:「你若是再敢用這個身體胡說一個字,我就不客氣了!」
「打啊,往我臉上打啊!」林知夏咧著嘴笑開了,這笑裡帶著再明顯不過的輕蔑和譏諷。
林西陸瞪著這張臉半天,最終不甘心的放下了握緊的拳,惡狠狠的說道:「混賬!」
林知夏一副早就料到的樣子,繼續懶洋洋的半躺在床上,還怕冷似的緊了緊被子:「我累了,今天就到這吧,我們還會再見的。」
「敢問,閣下究竟是?」雁桑見林知夏又要沉睡,抓緊時間問道。
「要你管!」沒了對著林西陸時的笑意與輕佻,林知夏對著雁桑丟下了這三個不帶任何溫度的字。
話音剛落,林知夏雙眼一閉,又睡了過去。
「拜言,還勞煩你今晚先回去守著,我們一定會儘早想出解決的辦法的。」雁桑鼓足了勇氣,凝視著拜言的雙眸,認認真真的說道。
「拜言明白。」拜言朝著雁桑點了點頭,覺得許久未見的四爺似乎是有什麼不一樣了。仔細一想,哦,原來是長大了許多,按著人間的年歲,也應該到了而立之年了。
拜言化作一道藍光,消失在雁桑眼前,雁桑忽然有些後悔,四年未見,自己居然一句體己的話都沒敢跟拜言說,那這四年自己又等的是什麼呢……
「四姐,拜言要撐不住了,我們還是得想法子除了那邪識才是正經啊。」林西陸見雁桑沒有反應,輕輕的推了推雁桑,「四姐?」
「嗯?」雁桑回過神,在心中安慰自己,沒關係,下個月,嗯,下個月還是能見到的,到時候一定好好的跟他說說話。
「我說,我們得想法子除掉那邪識,拜言就快撐不住了。」自己的分身,林西陸自己最清楚,拜言雖然看上去還好,可靈力耗損太多,靈體已經處在虛空的邊緣。
「的確……我們得找二爺好好商量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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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陸,早啊!」多年的軍旅生活,把林知夏原來愛睡懶覺的習慣改掉了。他一大早就幫著馮掌柜張羅了一桌的早飯。
「你怎麼起這麼早?」林西陸對著精神抖擻的林知夏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順手從籠屜里拿出個熱氣騰騰的包子,「馮掌柜,早啊。」
「都是年輕人,你看看人家知夏,從軍隊回來后整個人都精神多了,你怎麼一副睡不醒的樣子!真該把你也丟到軍隊里去待幾天。」馮掌柜邊給林西陸盛粥邊嘟嘟囔囔的抱怨著。
「好呀,那我這就把西陸帶回司令府,給他個副官噹噹。」林知夏順桿爬的老高。
「你敢!」馮掌柜的小八字眉一橫,滿臉兇相。
「大清早的,說什麼呢,這麼熱鬧。」雁桑頂著淡淡的黑眼圈來到了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