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拾】神女有心
林知夏說到做到,無論大小戰役,他都奔赴第一線,跟著其他兵士一起,用槍,炮,手雷將叛軍打的毫無還手之力。幾次下來,這個白白凈凈的英俊少年在叛軍口中多了個「白面閻羅」的稱號,不僅是因為他在戰場上英勇無比,毫不顧忌自己的死活,完全抱著不要命的打法,更是因為在幾次節點戰役中,他都幫著詹延卿排兵布陣。此外,在最關鍵的碧雞鎮一戰中,更身先士卒,親自帶了一小隊精兵充當誘餌,將叛軍的大部隊引進了包圍圈。
這其中,讓林知夏在軍中聲名鵲起的是,所有的人都認為那隊精兵一定是有去無回的,連士兵本人都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可林知夏偏偏不認命,帶著那隊兵與叛軍來回周旋,直至援軍趕到。此間,他帶的這隻隊伍中,竟無一人傷亡。
「知夏兄弟,你是行軍打仗的奇才,這一點我是自愧不如的。」詹延卿自斟自飲了一杯,「這西南叛亂已平,相信最近就會有調令來,如無意外,我還是先回山城當我的司令,但這司令也是做不長久的了……」
「這是自然,」林知夏一口乾掉了面前的白酒,面無表情的繼續說道:「大哥替張大帥解決了心腹大患,嘉賞尚在其次,這軍職肯定是要升上一升的。」
詹延卿接著酒意眯起雙眼,打量著對面的林知夏,心中暗道:聰明,實在是聰明的很。小小年紀不但精通行軍打仗,還善於揣度人心,這樣的人才如若不能收為己用,還是儘早除去的好。
「那……知夏兄弟你有什麼打算?可要再回唐樓?」詹延卿語帶試探的問道。
「我……」林知夏放下手中的筷子,端坐好,毫不避諱的直視著詹延卿的雙眼:「詹大哥對我有知遇之恩,自然是大哥去哪裡,我就去哪裡了。」
「知夏兄弟能這麼想,做大哥的真的是特別欣慰!好,從現在開始,有我詹某一口肉,必定有知夏兄弟的一口肉!」詹延卿見林知夏如此知情識趣,心中的殺意去了大半,還生出了幾分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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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不回來!什麼叫不回來?」陸望舒看著捎來消息的俞廣白,不由自主的提高了音量。
山城的冬天不似北方的乾冷,這陰寒潮濕的冷更讓人凍得直哆嗦,俞廣白看著窗外風雪雨來的陰沉天色,拿了只火鉗撥弄著地上銅爐里的蜂窩煤,低聲道:「詹延卿這一仗打的漂亮,直接被張大帥召回總部了,知夏跟著他回了總部。這山城的司令府,就暫時由詹延卿留下的副官打理。」
「他!他到底在想什麼!」陸望舒很少動怒,但這一次,他真的是完全沒有辦法理解林知夏的所做作為。照著林知夏的說法,當時離開是為了山城,現在危機已經解除了,他不回來又是為了什麼呢?
「西陸已經知道了,他的反應讓我有些擔心,你最近多看著點他。好不容易身子好了,別又氣病了。」俞廣白放下火鉗,推開窗戶,「這天,怕是要變了。」
這個消息迅速的傳遍了整座唐樓,大家看林西陸的時候,眼裡都帶著幾分小心,言語之間更是不敢提及分毫,林知夏好像變成了唐樓中一個心照不宣的忌諱,大家都不敢去觸碰,生怕引起什麼不可逆轉的後果。就這樣,整座唐樓在微妙又彆扭的氛圍中又度過了一個月。
仲春二月,雖沾個春字,但山城的春意卻如同被拒之門外了一般,整座城內還是隆冬的模樣,光禿禿的枝丫,冷冰冰的河水,以及一開口就繚繞著的白色霧氣。
唐樓內大家都圍坐在一起吃著早飯,除了俞廣白幾年如一日的麵包牛奶,其他人面前都擺著熱氣騰騰的粥米面飯。
「昨日我送走的那個少爺真是可憐,為了心上人就這麼傻傻的在街上等了一夜,居然活活凍死了,不但不怨,還總想著要跟那姑娘私奔呢。」蘇南星見大伙兒都不說話,安靜的有些過分,索性起了個話頭,感嘆起昨晚的那個任務。
「這都是命數里的東西,現在看到的一切果,必定是由因而起的。世人只道結果造孽,但又有幾人願意回過頭看看是什麼樣的因造了這樣的果呢……」馮掌柜嘴裡吸溜著麵條,卻說出這樣一番耐人尋味的道理。
「聽說知夏最近被張大帥提拔成身邊的親兵了。」林西陸夾了一小段腌黃瓜,漫不經心的說道。
滿室寂靜。調羹與瓷碗相碰的「叮噹」聲停了;蘇南星不停的「吧唧」嘴的聲音停了;馮掌柜吸溜麵條的聲音停了;就連方海都停下了正在剝雞蛋的手。
「你們怎麼了?」林西陸喝了一口粥,「都沒聽說么?消息這麼不靈通啊。」
大伙兒都沒敢接話,繼續小心翼翼的看著他的臉色。
林西陸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看著眾人小心翼翼的神色,不由得失笑:「都這麼長時間了,該生的氣我早就生完了。雖然他當初選擇離開唐樓去當兵,但我是同他一起長大的,他是什麼樣的人,我心裡是有數的,這個朋友我還是認的。朋友現在有出息了,證明他當初的選擇雖然離譜,但也不是那麼錯,我自然也是為他高興的。」
「你能這樣想,我覺得很高興。」雁桑眼眶有些濕潤。自從林知夏決定要離開唐樓,到林西陸一病不起,她雖沒有在任何人面前失過態,但背地裡還是偷偷的抹了不少次眼淚的。這兩個她當做弟弟一般疼的孩子,怎麼會無端端的變成這樣呢。想不通的時候,她難免會生出幾分自責,怪自己沒有教育好他們。
「所以啊,大伙兒以後想說什麼就直說吧,不用顧忌我。」林西陸怕大家不相信,又加了句,「真的。」
「哎呦,小六爺你倒是早說啊!這陣子可把我憋壞了。」蘇南星見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索性一閉眼,說了句心裡話。
「就是嫌你話多,故意不告訴你的。」一直沒出聲的陸望舒對著蘇南星說道。
「我的天,悶葫蘆也會欺負人了,真是出妖了,我得拿侍鬼鏡看看你究竟是不是陸望舒。」蘇南星誇張的大喊著,作勢就要去喚侍鬼鏡。
陸望舒指尖一晃,一張黃符「啪嘰」一下貼在了蘇南星身後,蘇南星頓時被定在原地,一動都不能動了。
「馮掌柜,你看小九爺欺負人!」蘇南星委屈巴巴的向馮掌柜求救。
「小九爺這起符的水平是越來越高了,候選的小子們,你們都看清楚了么?起符就得按著小九爺這個標準來。」馮掌柜像是沒聽見蘇南星的話一般,轉頭對候選的孩子們說道。
「是!」那群七八歲的孩子齊聲答道,其中有幾個偷偷的捂著嘴笑了起來。
蘇南星這一插科打諢,桌上的氛圍頓時輕鬆了不少,大家心裡對「林知夏」這三個字的避忌也消失了,是啊,林西陸說的沒錯,他畢竟是跟大家一起生活了快十年的人,有什麼好迴避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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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陸哥哥,那左貴嬪又來找你了。」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娃笑意盈盈的對面前正在練功的青年說道。
「又是她……」林西陸的眉頭忍不住微蹩,骨節分明的手指抵住了眉心,對小女孩說道,「謝謝江雪,我這就去見她。」
「我覺得那左貴嬪是喜歡你了。」四年過去,陸江雪從原來那個連話都說不清楚的娃娃,變成了如今人小鬼大的丫頭。
「你呀!少跟八爺混在一起,教壞你。」林西陸伸手揉了揉陸江雪的頭。
「才不,這樓里最有意思的就是蘇哥哥了!他說下午要帶我去看電影呢!」陸江雪沖著林西陸吐了吐舌頭,一溜煙的跑走了。
林西陸穿好掛在椅背上的外套,雖然極不情願,可還是來到了前院,這左貴嬪還是不得罪的好啊。
「左貴嬪,今日怎麼有空來唐樓了?」林西陸面無表情的問道。
「六爺,」左貴嬪朝林西陸福了一福,本來就不大眼睛此刻正試圖擺出一副迷離凄婉的神色,「妾身說了很多次了,六爺可喚妾身芬兒。當年阿爹和哥哥都是這麼喚妾身的。」
「左貴嬪乃是堂堂九花神,我等凡人怎敢直呼名諱呢,仔細算來,稱您一聲左貴嬪都是僭越了。」
這左貴嬪原名左芬,乃晉時才女,少時就才華橫溢,為人稱道。后被司馬炎納入後宮,始為脩儀,后升至貴嬪。左貴嬪素來秉性嫻靜溫厚,無與人爭,這樣的性子讓她無法再後宮爭寵,因此她雖被武帝敬重,但並無寵愛,不久之後就香消玉殞了。左芬曾作《菊花賦》流傳千古,菊花又被稱作九花,加上她品行高潔,因此被封為九花仙。
「六爺,相信你也知道,妾身每年只能在人間停留一個月的光景。」左貴嬪眼波中含著若有似無的哀怨。
「這人間百花,應季而開,多虧了十二花神。九月間這數百種菊花競相綻放,還是全靠了左貴嬪啊。」林西陸的語氣中帶著刻意的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