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貳】天真情深
比北方更北的地方,就是終北國的所在之地。終北國宛如一塊磨盤石矗立在世界的最北之地,國內中央有一座山,名壺領,有一汪水流就從那壺領中汩汩流出,分佈在山下平原各處。這水就是神瀵,香甜可口,只需喝一點點就能消飢解渴。終北國沒有日升日落,永遠都是明亮的春天。那裡的人民從來不勞動和工作,整日里吃了玩,玩了睡,睡醒就唱歌跳舞,日復一日的消磨著這看似無盡的歲月。終北國的國民,每個人都能活過百年,這百年中,他們既不會生病,也不會受傷,陽壽已盡的時候,直接安詳幸福的死去。
葉瀾晴就來自這樣的終北國,也許是她厭倦這種沒有目的的生活,又或者她想要更刺激的生活,她離開了終北國,不遠萬里的來到了山城,什麼江南,什麼絲綢生意都是她編造的,憑著無雙的美貌,她輕易虜獲了男人的心。
起初有著滿腔的熱忱想著要好好操持孫家,絕對不能像從前那樣渾渾噩噩碌碌無為的虛度光陰,可原配孫氏的死和孫大聖終日里的冷嘲熱諷,這兩盆涼水澆熄了她大半的熱情,勉強靠著一口傲氣撐了數月。可這幾個月中,孫長慶將她當做一件精美的展品一般,大小宴席都帶著,不停的告訴著外面的人他這個媳婦有多優秀多能幹。眾人看她的眼光也是各異,其中不乏有人覺得老夫少妻,又是這樣一個嬌花似的人物,她定然是貪圖孫家的財富,根本沒有半分真心放在其中。葉瀾晴自己也說不清怎麼會跟了孫長慶,也許,只是因為他是自從她離開終北國之後,第一個對她好的人吧。這口氣和這份感激在瑣碎平凡的日子中消磨的特別快,那次孫大聖對她劈頭蓋臉的一頓痛罵,以及當夜對她一句安撫都沒有孫長慶,徹底的將她的所有對外面生活的熱忱消磨殆盡了。葉瀾晴,這個從終北國來的妙齡女郎,又回到了她在終北國的生活,尋歡作樂,渾渾噩噩度日。
「只是我沒想到,這裡的生活,跟那個地方並沒有什麼不同。只不過,我的地獄從終北國換到山城罷了。」葉瀾晴看著窗外斑駁了一地的陽光,眼神中儘是飄忽和迷茫,「我也想過要回去,只是現在,我的肚子里有了孫家的骨肉,我想,若是在這裡生下他,或許他就會和這裡的普通人一樣的生活著了吧。再也不用體會我經歷過的一切了。」
「我想,你還是不太了解這個世界。」林知夏看著他面前的汽水,時不時的有氣泡從杯底滾動上來,升到水平面時,悄無聲息的破裂了,連水紋都沒留下一道,像是從未存在過一般,「你在那近似神域的地方生長,卻還是不滿足於這無欲無求的狀態,這就是你的貪得;你捨棄了無數人想要的不用勞作和長壽無病,,來到凡塵尋找你心底的意義,這也是你的貪得;現在是你自己的心意不夠堅定,得到了你想要的生活,卻又尋了各種理由來為自己的放棄推脫,簡直就是貪得無厭了……若你孩子的心智像你這般不堅定,那這世上沒有一處不是你口中地獄。」
葉瀾晴愣住了,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這種話,終北國沒有,孫家就更不可能有了。這個少年將她心底深處那個隱藏了很久的影子忽然扯了出來,曝露在強光之下,讓她覺得胸口一涼,腦袋裡「嗡嗡」作響,有一萬句話想要辯解,可每一句都顯得那麼無力和蒼白。如藕段般的胳膊沉沉的垂到了身體兩側,再也沒有力氣抬起來了。
「小小年紀,如此殘忍。」葉瀾晴像忽然老了十歲一般,本來亮晶晶的美眸,失去了所有的光澤,雙眼之中,只剩下一片死氣沉沉。
「這些事,你自己心裡早就很清楚了,不是么?」林知夏端起汽水,咕咚咕咚的一口氣灌下去大半,起身就要離去。
葉瀾晴努力的想扯出一抹笑意,可面上的神情卻是比哭還難看:「你呢?心裡的事要藏到何時?」
林知夏腳底一頓:「你怎麼知道?」
「想必你不知道常飲神瀵的人能通人心吧,」葉瀾晴有氣無力的說道,「雖然我已經有段時間沒喝了,但你的心事已經結成心魔,太過顯眼了。」
「還請你替我保守秘密。」林知夏轉過身來,朝著葉瀾晴鄭重的鞠了一躬。
「這是自然,我的來歷,想必在你那兒也是很安全的,不是么?」葉瀾晴直勾勾的盯著林知夏。
林知夏遲疑片刻,心中自嘲道,如今自己都拿任務做起交易來了么……終於還是點了點頭,答應了。
「就此別過,希望我們不會再見。」
「希望如此,只是還有一句話,就當我謝謝你的恩德吧,你的神識已經不穩了,若不早日驅除心魔,恐怕會變成另外一個人。」
「多謝。」林知夏再沒回頭,直直的走出了花廳,走出了孫府。
*********
「回來了,這麼快!」馮掌柜見林知夏回來了,有些訝異。
「你去告訴那孫長慶,他媳婦肚子里有了,所以才性情大變。」林知夏癱坐在廳中的椅子上,好像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一般。
馮掌柜見他這幅模樣,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勉強自己,若是累了,好好休息幾日吧。」
「我的心思居然這麼明顯了么……」這話不知道是林知夏說給自己還是馮掌柜聽的,「若真的如此昭然若揭,那他又怎麼會看不出呢……」
「小七爺,你說什麼?」馮掌柜不是很明白他話里的意思。
「沒什麼,別放在心上。」林知夏桀然一笑,雖然這笑容如同往日般燦爛明亮,可其中卻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落寞。
*********
「真是不得了,現在林西陸完成不了的任務,你就幫他擦屁股么?」沈紹青陰陽怪氣的對著擦肩而過的林知夏說道。
「閉上你的嘴!」林知夏此時心如亂麻,他的心意,林西陸究竟是看穿了不說,還是根本不知道呢?若是看穿了不說,那豈不是就如同拒絕了自己……
「哼!跟屁蟲!從小就跟著林西陸,長大了幫他擦屁股!狗腿子!我看啊,以後他娶媳婦兒,你也會跟著進洞房吧!」沈紹青自從上次被罰了,越發的看那三個人不順眼。
「道歉!否則別怪我不客氣!」林知夏惡狠狠的沖著沈紹青吼道。
「狗急跳牆了啊,我倒要看看你是怎麼不客氣的!」沈紹青完全不顧什麼同門之誼,揚手就是一把骨釘,分明是要置林知夏於死地。
「看來上次的事你還沒長記性!」林知夏全數避過,單手憑空一抓,乾坤弓在手,幾隻羽箭「咻咻咻」得朝著沈紹青的要害射去。
沈紹青早有防備,羽箭從他身側劃過,射入了後面一顆桂花樹中,那樹榦有海碗粗細,被羽箭射中之後,竟應聲而折,整棵樹轟然倒地,一樹綠葉紛紛揚揚的撒了一地。沈紹青不去理會那棵樹,伸手就是幾道一等黃符,配合著他的修為,招來地鬼引雷,一時之間,從泥土中直直的劈出數十道閃電,還伴隨著轟鳴的雷聲。林知夏不慌不忙的結起結界,將閃電雷鳴擋在結界之外。二人你來我往的鬥了好一陣子,勝負還未分出,可動靜是越來越大,將樓里的人都引了過來。
林西陸和馮掌柜一起趕到,見二人出招都不留情面,簡直是在以命相搏。林西陸心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千萬不能讓林知夏吃了虧!腦子還沒來得及反應,身體卻已經誠實的出手了,小小的郭索伴隨著藍光出現在眾人的視線里,還未等大家看清,數十條海藻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捆住了沈紹青的雙足。
「不要臉!以多欺少!」沈紹青受制,開始破口大罵!
林知夏也不管他,又一拉弓,三隻羽箭朝著沈紹青就射了過去,卻被一道紅光給阻擋住了:「你幹什麼!」林知夏朝著陸望舒大吼一聲,手上絲毫不停歇,又是三箭。
一條紫鞭揮至,將那三隻羽箭盡數卷了下來。
「二爺!」林知夏殺紅了眼般,見俞廣白也出手阻止他,心中更是不忿。
「知夏,你冷靜些!」林西陸見林知夏幾欲成狂,一把抓住他的雙臂朝著他吼道。
「你吼我?你居然吼我!」林知夏心頭感到一陣委屈,眼眶中蓄滿了淚水,手中的乾坤弓卻是消失了。
「將他二人帶回房去!面壁思過!太不像話了!」馮掌柜一張圓臉氣得漲成了豬肝色。
「你可有傷到哪裡?」林西陸將林知夏帶回房中,看著他要落不落的淚滴,心裡像被人狠狠的抽了一巴掌。
林知夏搖搖頭,淚水隨著擺動滑落了下來。
「你素來知道沈紹青是個小人,今天又為何與他杠上了?」林西陸詢捧起林知夏的面頰,凝視著他的雙眼。
林知夏抬起眼來,直直的看著林西陸,看著這個同他一起長大,一起修法,一起生活了近十年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