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君非君,卿非卿
皓月當空,明亮喧囂的山城此刻陷入了一片寂靜,城中的點點星火給夜色添了幾分煙火氣。偶爾有幾隻野貓從不知誰家的房檐上竄過,踩的瓦片發出悉索的輕響。夜色中的唐樓,被輕薄的霧氣籠罩著,青磚黛瓦映襯著月光,更顯得神秘。後堂二樓的一間房內,此時還亮著橘色的微光。
「這些年辛苦你了。」林西陸看著面容憔悴的拜言,心中很是愧疚。
這幾年來,為了林知夏,拜言日夜守在他的神識中,隨著林知夏修為的強大,那邪識的力量也在逐漸壯大,本來還只是個模糊的影子,現在卻已經有了五官和四肢,跟完整的魂魄沒什麼區別了。拜言雖說也隨著林西陸的修為而日漸強大,但他畢竟只是八個分身中的一個,所分得的修為也只是八分之一而已。好在,拜言本就是風生侍神,一副封魂鏈融入他的骨血之中,可媲美人間的法器縛仙索,能將遊魂牢牢鎖住。除非他魂飛魄散,否則鎖鏈是絕無可能斷裂的。
「拜言是因為六爺而存在的,六爺的心愿就是拜言的心愿。」這麼多年,拜言對林西陸的忠誠始終如一。
「四姐,勞煩你了。」林西陸朝著雁桑點了點頭。
雁桑深吸了一口氣,眼前的拜言是那麼的虛弱憔悴,青色的胡茬都冒了出來,眼底還有著淡淡的烏青。還記得初初相見,他白衣飄飄丰神俊逸,神色雖然總是淡漠,但眉眼之間多少帶著幾分少年獨有的神采飛揚,讓人見了就忍不住心生歡喜。
雁桑曾經想過,自己或許就是喜歡他這幅像極了林西陸的皮囊,可隨著林西陸的成長,從本來的五六分像,到現在的七八分像,她也不曾對林西陸有過半點動心。現在的拜言褪去了原來光鮮亮麗的皮相,但雁桑覺得自己還是喜歡他。每到臨近月圓,她總是不可抑制的高興起來,提前幾日就開始挑選那晚要穿的衣服,月圓當日,她更是對著鏡子仔細的描眉畫眼,反覆練習著與拜言相見時要說的那幾句話。
「最近可有異動?」
「你身子感覺怎麼樣了?」
「不要勉強。」
「準備好了嗎?」
「那我們開始吧。」
每一年,這幾句話來來回回的重複,可她還是緊張,必須得一遍又一遍的對著鏡子練習,才能確保自己在晚上不會結巴。有時候,拜言若對她說了別的什麼,她總會大腦一片空白,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支支吾吾的說了些不著邊際的話。每每回想起來,總是後悔的抱著被子打滾,同時暗自下定決心,下次一定要爭氣,要大大方方的回答拜言的問題。
收斂心神,雁桑默念法訣,柔和的金色光芒流轉在拜言周身,隨著金芒變盛,拜言的氣色逐漸好轉,憔悴之色也減了三四分。一道黃符出現在雁桑指尖,上面畫的是一隻拈花佛手,佛手掌心一個血紅的卍字元特別扎眼,黃符融進金光,在觸碰到拜言身體的那一瞬間,化作無數的落英,房內一時之間落英繽紛,香氣四溢。
林西陸心頭一熱,這黃符是雁桑誅妖時獲得的一枚元丹所制,那元丹本應隨著妖物的死亡而消散於天地,機緣巧合下,融進了黃符之中,被雁桑繪成了佛偈符,這佛偈符共有九張,能大大提高修法者的法力和修為,跟俞廣白的青丸比起來,算得上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如此珍貴的東西,雁桑自己都不怎麼捨得用,此時卻分了一張給拜言。
「四姐真的是對我和知夏掏心掏肺,我一定要加倍對四姐好!」尚不懂這情為何物的林西陸傻傻地想著。
隨著金色光芒的減弱,拜言慢慢睜開了雙眼,他發現自己體內精力充沛更勝從前,而且封魂鏈的靈力也比之前強了數倍,一定是有人將修為渡給了自己。
「四爺,你渡了這麼些修為給我,身體可還吃得消?」拜言的神色中滿是關切。
雁桑剛剛收了法術,就聽得拜言充滿磁性的嗓音對她發問,又有些慌了:「這不是我的修為,是頭黑熊的,你不用謝我,要謝也得謝他。」
拜言一臉疑惑。
雁桑覺得自己沒說清楚:「唔,估計你也謝不了他了,他已經被我殺了……」看到拜言神情一變,雁桑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那個,他是妖,殺了許多人,我這才殺他的,我不亂殺無辜的。」
雁桑覺得自己講了一堆廢話,還是沒把事情說清楚,「刷」的一下臉就紅了,細細的汗珠從背後浮了上來,臉上抹的珍珠粉好像都要化了,要是現在有面鏡子,那自己一定是狼狽至極,尷尬至極了!
「這佛偈是頂珍貴的東西,四姐既然給了你,你就受了吧。」林西陸向拜言解釋道,同時狐疑的打量著雁桑,平日里哪怕是生死交關都面不改色的四姐,此刻竟然如此倉皇,真是少見啊,上一次她如此慌亂,好像是……林西陸努力回想著,對了,是上次替拜言凈魂的時候!
「那拜言在此謝過四爺了,這份情誼,拜言定會銘記於心。」拜言朝著雁桑深深地揖了一躬。
「好說,好說。」雁桑感覺自己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般,一顆心臟在胸腔里「砰砰」的胡亂跳著,這份心動自己根本壓抑不住。
「最近,七爺進入過那邪識的幻境。」拜言把林知夏那晚的夢魘向二人稟告。
林西陸覺得胸口一涼,這件事他擔心了許久,終於還是發生了,林知夏與那邪識見面了。
「四姐,我們要怎麼辦才好?這麼多年了,還是沒有辦法徹底驅除那邪識么?」
雁桑看的出林西陸的焦急與難過,無能為力地搖了搖頭:「那邪識來路不明,為了防止馮掌柜和上面知道,我們又不能光明正大的調查,目前能做的,就是儘可能的牽制住他。」
「知夏在變強,那東西也在變強,我真怕……」林西陸情不自禁的握緊了拳頭。
「西陸,有些道理你也是明白的,若人心無邪念,這邪識根本無縫可鑽,依我看,若想要徹底根除這邪識,還是要找出知夏的心魔,這才是治本之策啊。」只要不是對著拜言,雁桑就又恢復了往日里思路清晰,睿智冷靜的模樣。
「知夏的心魔……」林西陸喃喃道。
「他平時看上去沒心沒肺,見到誰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跟人吵架動氣,也絕對沒有隔夜仇,但是,這邪識既然選中了他,那他心中必定是有我們看不見的陰暗之處的……」雁桑看著床上睡得正沉的林知夏,輕輕的替他掖了掖被腳。
「你做什麼?」雁桑下了一大跳,本該在咒法中沉睡的林知夏忽然睜開了眼睛,坐了起來。
林知夏木然了看了看四周,好像對他們此刻出現在自己的房中一點都不訝異,又對著雁桑問了一遍:「你做什麼?」
「我,我怕你著涼。」雁桑答道,手上卻是暗暗結了印。本不該醒來的人卻醒了,到底還是不是原來那個人,真的很難說。
「你過來。」林知夏好像分外吃力般,勉強抬起了手,朝著林西陸招了招。
林西陸依言靠近,坐在床邊,看著林知夏:「知夏,怎麼了?」
「你長得真好。」林知夏的手指劃過林西陸的下顎,「怪不得他那麼喜歡你。」
「你是誰?」林西陸抓住那隻在他臉上不安分遊走著的手指。
「他也這麼問過我,」林知夏沒有抽回手,任由林西陸這樣握著,「他不記得我了,我還覺得有點傷心呢。」
「知夏在哪兒?」林西陸冷著臉問道。
「別著急,等那個冷麵神回去,他就回來了。」林知夏朝著拜言努了努嘴。
「你想做什麼?」林西陸遞給拜言一個眼神,拜言心領神會,隨時準備回到林知夏的神識中去。
「再給我五分鐘都不行么?」林知夏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有些生氣的嘟起了嘴,「他那麼喜歡的你,我想再看看。」
「你夠了!」聽他這麼說,林西陸總感覺怪怪的,這個「喜歡」為什麼聽起來那麼的曖昧。
「哦?」林知夏像是發現了什麼似得,笑了,「原來你不知道他喜歡你啊?那他豈不是白喜歡了。」
雁桑眉頭緊皺,有些事情她作為一個旁觀者看在眼裡,自然是比深陷其中的林知夏和林西陸看的透徹明白許多,只是,這些事,既然當事者沒有說破,旁人就更沒理由去說破,更何況是一個霸佔了林知夏身子的邪識!
「住口!」雁桑厲聲喝道。
「這位姐姐,看來你也是明白人啊。他們當局者迷,你也不說破,這可不厚道啊。」林知夏的一雙鹿眼瞟向雁桑,素日里乾淨透徹的眼神中,現在充滿了妖嬈和魅惑,他轉頭問林西陸,「你把他當什麼?」
「家人。」林西陸斬釘截鐵。
「家人……」林知夏低下頭去,細細體味著這兩個字。
「拜言,動手!」林西陸見他分神,立刻召喚拜言。拜言得令,化作一道藍光進入了林知夏的身體。
「那,我是你的家人么?」林知夏只來得及再說這一句話,就又進入了睡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