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拾柒】相柳之神
林知夏面前放著瓶亮晶晶的橘子汽水,面前的八寶盒內還擺著各式朱古力和糖果。
「小七爺,別客氣,多吃些。」阮紅妝坐在林知夏身側,一副熟絡的模樣。
她燙了個摩登的捲髮,穿著洋裝,蕾絲袖大裙擺,腰身後還扎著個大蝴蝶結,一雙丁字小皮鞋擦的閃閃發亮,整個人透著股狡猾機靈勁兒。林知夏沒想到這個能讓祝顏禮讓三分的「阮姐姐」居然是個看上去跟福夏一般大小的丫頭!
「阮姑娘,客氣了。」林知夏不著痕迹的將橘子汽水推遠些,那汽水的香甜一直撩撥著他的嗅覺。
「我是個痛快人,說話不喜歡拐外抹角,小七爺來這一趟,為抓妖還是降魔?」阮紅妝雙手托著下巴望向他。
「這館內這麼多妖,阮姑娘應當問問我是抓哪一隻妖。」
「哦?」阮紅妝一愣,旋即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甚好甚好!昨日你來,倒是把我嚇得不輕,想著唐樓是不是要誅平這踏雲館呢。既然是為某個妖而來,阮某願出一份薄力。」
「只要妖魔無傷人意,我唐樓也費不著花這個力氣去收,既已在人間,就活的像個人吧。」林知夏覺得還是有必要敲打敲打。
阮紅妝垂了眼,沒再接話,沖著柳綠道:「柳綠,把那暗簿拿來給小七爺瞧瞧。」
柳綠臨空畫個圓,那圓轉瞬就變作鏡面懸在空中,柳綠的手穿透那鏡面,卻沒從另外一面出現。幾個彈指的功夫,柳綠從那鏡面中取出一個匣子,隨即念念有詞,鏡面瞬間消失。
「柳綠姐姐真是好本事,昨日我竟絲毫沒察覺你也是……」
「在小七爺面前,柳綠不敢造次。」柳綠此時低眉順眼的,完全沒有了昨晚那股打趣福夏和他的勁頭。
阮紅妝接過匣子,雙指成劍,劃過匣子上面的封印,匣子緩緩開啟,一本藍皮舊簿端正的擺在其中。
「還請小七爺過目,依著舊時大掌柜的吩咐,踏雲館中所有的妖姬都登記在冊了。」阮紅妝將暗簿遞給林知夏。
林知夏心道:「原來大掌柜早就知道這踏雲館的內幕,還對她們有所管束。」
林知夏接過暗簿,也不急著打開,只淡淡掃了一眼,就放在桌上了。只見他食指和中指微曲,並在一起輕輕敲打著那暗簿:「想來這簿子里的妖姬都是能見光的,可我要尋的那位,未必是能見光的。」
阮紅妝抿了口茶:「小七爺,踏雲館與唐樓相安無事數百年,多虧了大掌柜的照拂,但踏雲樓也是恪守規矩的,這傷人性命的妖物,且不說我,溫老闆第一個就容他不下!」
林知夏並不識得這溫老闆,但聽阮紅妝在言語中對其尊敬有加,想來是應該是這踏雲館背後的大老闆了。
林知夏不動聲色:「大掌柜駕鶴西去,你這兒應當也是收到消息的,守靈頭晚我親眼看見有妖物進入你這館中,這是也不是?」
「四方山,相柳神。」阮紅妝只說了這六個字。
當年禹治水,共工手底下的相柳貪得無厭,將山川變水澤,這水澤中的水辛辣怪異,食者皆死。禹將其斬之,相柳之血流經四方,導致五穀不生,禹湮之,三仞三沮,索性辟了成個鎮魔池,由四方帝來看管,池中鎮的均是上古異獸。
「相柳神?」林知夏略感吃驚,「相傳相柳死後,殘魂遊盪天地間,因殺孽太重,不能轉生不能附身。那幾個,難道是幾片相柳殘魂?」
阮紅妝點點頭:「溫老闆一眼就看出它們孽障深重,踏雲館自然是容不得它們的,天理循環,也該輪到它們灰飛煙滅了。」
照著阮紅妝的說法,是溫老闆出手殺了那三隻無形妖物。怪不得事後再怎麼尋都沒有半點蹤跡了。
「那妖物精元還請容我一看,也算了了這樁差事。」林知夏心中尚存疑慮。
「柳綠,拿給小七爺看看。」
柳綠故技重施,再次喚出那鏡面,伸手翻找一會兒,果真拿出一個透明玻璃樽。透過玻璃樽,林知夏清楚的看到三顆精元在其中發出暗暗的光芒。林知夏默念口訣,侍妖鏡就出現在他的鼻樑上,鏡腿上的雕的是個笑顏姑娘,著紅衣扎雙髻,騎一匹藍色毛驢。
透過侍妖鏡,林知夏看清那精元的原身,的確是那日的三個妖物。
「這上古精元,還是不吞噬的好。」林知夏收了侍妖鏡,好心提醒。
「那是自然,相柳也算是上古之神了,這神力,我等小妖消受不起。」阮紅妝抿嘴一笑,讓柳綠收了玻璃樽。
林知夏起身告辭,臨行前裝作不經意的問道:「除了相柳神,可曾有別的上古獸盤桓於此地?」
阮紅妝掩嘴輕笑:「小七爺當這踏雲館是什麼寶境仙山么?連大清都亡了這麼些年了,哪兒還有那麼多上古神獸留存在這人間呀。」
「也是。今日多謝阮姑娘和柳綠姐姐了,還請替我向溫老闆問好。」
「小七爺客氣了,還請告訴新來的馮掌柜,踏雲館與唐樓百年來的舊誼是不會變的。」阮紅妝提著大裙擺,送林知夏出門。
「當是如此,當是如此。」林知夏露出了人畜無害的笑容,「這踏雲館內,當真香的很啊。」
「哦?是么?」阮紅妝深吸了兩口,「想來是我們日夜在館中,倒是聞不出香不香了。」
與此同時,在唐樓中,俞廣白邊收拾行李邊同雁桑交代:「馬上就要一個月了,他體內的邪識雖尚無異動……」
「但仍需多加關注,月圓之夜我定會助西陸將分身凈化的。二爺,這事情你已經交代了數十遍了,饒是我念經也沒你這麼絮叨的。」雁桑遞給俞廣白一個毛衣背心。
「此事你們真的要萬分注意,要防那邪識,也要防止馮掌柜知道。」俞廣白還是不放心,但他眼下要立刻去趟蘇州。
蘇州義縣中的一個村落被一幫土匪屠了村,村中冤氣封地,逼得地精四處逃散,有不少地精趁機出來作亂,甚至還扯了旗自立為王。這本與唐樓並無甚關係,只是唐樓有一處賺錢的產業正在這義縣中,一座名為澹月湖的別莊。這別莊從清朝開始就在義縣了,本是一位親王的產業,後來唐樓助那親王了了一樁府內舊事,親王就將此別莊送給唐樓。大清亡了后,唐樓就將這別莊改為高級旅店,專門接待些達官貴人。
那自立為王的地精早就看中這別莊了,又大又敞亮,還配著小橋流水,亭台樓榭的,比他那地底下的巢穴不知道好了多少倍,藉此機會,強行佔了別莊,將住店的客人嚇走不說,還拿著別莊中的銀元去花樓里買了不少姑娘做姨太太。
唐樓中養著九侍和替補還有一等洒掃婆子,每日光是吃食就是不得了的開銷,何況還要發月餉。馮掌柜得到電報后,氣的不輕,立刻找上二爺去收那地精,甚至惡狠狠的說:「不要留情,不要留情,給他個灰飛煙滅永不超生!」
「二爺,你就放心吧,我和四姐定會多加小心的。」林西陸乖巧的立在一旁,陪著他們收拾。
俞廣白看看手錶:「好了,我去火車站了,有事情給我打電話。」他從西裝口袋裡掏出一張紙,上面寫著地址和電話。
林知夏回了唐樓,將任務回給馮掌柜,馮掌柜不甚滿意:「那媼是怎麼來的?」
「還未查到,只是聽阮紅妝說,唐樓與那踏雲館已有百年交情,對此我卻一無所知。」林知夏是有些生氣的,他冒著風險去查案子,可唐樓明知道的消息卻還瞞著他。
「小七爺,不是老馮要瞞你,只是有些事已經持續太久了,表面上雖是平靜無波,但誰又能說底下不是暗潮洶湧呢。只有你自己找到的真相才是可信的,其他人送到你手上的,到底摻著幾分假,你又如何能分辨呢?」馮掌柜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入秋後,天黑的早,此時不過七點多,天已氳成墨色。
院中尚未點燈,馮掌柜的臉色在夜色中看不真切:「知夏,你要知道,萬事唯有變化是唯一不變,不要想著依仗誰。今日你全身心依仗的人,說不準哪一日就是將你送上黃泉路的人。」
林知夏從未被如此敲打過,心懷惴惴:「知夏銘記馮掌柜的教誨。」
「這媼與宋軼的事,你暫且放一放吧,心智尚弱,技法縱然熟練,對你也是太危險的。這段時間,你就跟著小六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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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樓的人打發走了?」一把冷漠的聲音從踏雲館主樓第三層的暗處傳來。
「是,溫老闆。下午就已經離開了。」阮紅妝跪在地上打著哆嗦,形容憔悴,完全沒了白日里那副嬌俏的少女模樣。
「辦的不錯。那大掌柜一死,唐樓果真不中用了。受了幾百年的氣,再忍可就對不住館中的姐妹了。」那聲音的主人緩緩的走向阮紅妝。
阮紅妝不敢抬頭,一雙緞面的金色繡花鞋映入眼帘,這鞋的主人俯下身子,摻起阮紅妝:「紅妝,這麼多年了,你還在怕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