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守夜(二)
二爺的信寫的很快,十個彈指的功夫就完成了,上面就一句話:「新任大掌柜速來。」用符咒封了信封,划跟火柴,火苗須臾之間就將信燒了個乾淨。
這廂林西陸簡單處理好傷口后,來到了宋軼的房門口,剛抬起手準備敲門,「吱嘎」一聲,宋軼推門出來了。
「你可好些?」林西陸問道。
「……」宋軼點點頭。
「有沒有傷著哪裡?」
「……」宋軼搖搖頭。
「你這是要去哪裡?我陪你一起吧。」
「……」宋軼繼續搖頭,作勢要回房。
「罷了,雖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但你眼下不願與我說,我也不勉強你。若是你心裡頭有事,可隨時來找我,你知道的,除了知夏,這唐樓中,我就與你最為親厚了。」林西陸輕輕的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宋軼望著林西陸離去的身影,臉上似乎露出幾分痛苦的神色,張了張口,卻沒發出半分聲音。
過了今夜子時,大掌柜肉身中的精元法術就會消失,自然也不會再有妖物來搶奪了。昨夜來奪精元的妖物大都被剿滅,為數不多的也受傷逃竄了,今日想必是不會有什麼勁敵來犯了。
二爺掏出西裝馬甲口袋裡的懷錶:「還剩五個小時,小八傷的太重,留在房中養傷。剩下的人,分批守著。」說罷,就將輪流的次序安排了下來。
小六爺林西陸和兩個未受傷的替補九侍從七點守到九點,小四爺和林知夏從九點守到十一點,二爺從十一點守到子時,安排妥當后,二爺行色匆匆先行離開了。
「西陸,我陪你待會兒。」林知夏帶著嗡嗡的鼻音。
林西陸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林知夏定是趁著沒人又哭了一場。雖然知夏進樓時日尚不算長,平日里待人總是一付人畜無害的笑臉,脾氣又好的沒話說,能幫人的地方他總想著幫襯著。跟他同批進來的孩子中,有幾個資質真的不怎麼樣,林知夏總會在訓練後繼續留下來,幫著他們一起練習。大掌柜看在眼裡,記在心中,知道他是個沒心機的好孩子,自然對他比旁人親厚幾分。
「快回去歇著,你現在需要保存體力,能不能接鏡,就看今晚了。」林西陸心中雖然也想陪著林知夏,但看著他眼底下因為沒睡好的一片烏青,再加上大掌柜屍身正停在後堂中,怕他瞧見又會難過,於是忍不住催促他回去歇息。
林知夏也知道輕重,咬了咬下唇,低聲應了句,就回房了。
此時,二爺和小四爺端坐在書房中,只見二爺緊緊握著手中的茶盞,指關節都泛白了。小四爺平日里總是波瀾不驚的面容上,一對遠山眉皺了起來。房中一片寂靜,二人似乎連呼吸都停止了。
「這事此時只有你我知道,你素來是個果決的性子,打算怎麼辦?」二爺率先打破寂靜。
「我……」小四爺頓了一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么?」
二爺抬眼望向小四爺深深的嘆了一口氣:「雁桑,你終究是心軟的。」
小四爺聽到他喚自己的閨名,軟軟一笑:「眼下整個唐樓,怕是只有廣白你會如此稱呼我了。」
「我又何嘗不是呢。」二爺心中默默道。
「你既要保他,少不得需出一份力。」俞廣白似乎下定了決心。
「自然,任憑差遣。」雁桑淡淡一笑。
昨夜那一戰,想來山城中的妖物都有所耳聞,也領教了唐樓的厲害。今夜直到雁桑和林知夏去換班時,也沒有一個妖物來過。
「西陸,你們辛苦了,快帶著他們去休息吧。」雁桑輕聲囑咐道。
林西陸點點頭,領著兩個弟弟各自回房去了。自己雖然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了。算了,估摸著也要十點多了,乾脆煮個面給四姐和知夏送去吧,打定主意后,他披上外衫,來到了后廚。
熟練的打蛋,切菜,燒水,下面,一會兒工夫,一鍋雞蛋西紅柿面就做好了。忽然,林西陸感到後頸一陣發涼,有誰在窺視他,猛地轉回頭去,並沒有任何人。不對,定是有誰鬼鬼祟祟的看著他,這感覺就跟剛進唐樓睡不著一樣,仿似有妖物在暗中窺探。就在大掌柜去世的前幾日,林西陸才知道,原來接鏡后他總感覺有雙眼睛在暗中陰森森的看著他,其實那是真的,那是大掌柜故意放的邪靈,好讓林西陸記得身為唐樓九侍,得時刻保持警惕,哪怕是在睡夢中也不能放鬆。所以,此刻自己感覺到有異物在偷看自己,定是沒錯的。
林西陸不動聲色,繼續盛面。那涼涼的感覺又來了,先是脊椎,再到後頸。他暗暗結印,猛地向後方射去,聽得「哎呀」一聲,接著是什麼東西竄入草叢的聲音,他立刻循聲追去,不一會兒,對方就窮途末路了,細細分辨,這原來是三魂七魄中的一魂,胎光是也,不知這是誰的胎光,發著微弱的赤色光芒。
離了主魂胎光,那失魂之人想必眼下還未死,但也命不久矣,只是這胎光怎會無端進入唐樓……林西陸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起了黃符,先收了這胎光再做打算。
好在這一來一回只在片刻,碗中的面還未涼透。林西陸將面放在前廳,打了帘子去叫雁桑和林知夏。
「四姐,知夏,我煮了面,你們稍微吃點吧,我先替你們守著。」
「西陸真是個貼心的,知夏你都沒怎麼吃東西,不如你先同西陸去吃,吃完來換我吧。」
林西陸一陣赧然,想來是自己法力不到家,四姐不放心他一人守著大掌柜吧。
「西陸,你有沒有想過大掌柜怎麼會死?」林知夏沒有動筷子,嚴肅的問道。
林西陸一怔:「難道不是壽限已到么?」雖說大掌柜看上去不過五十,可做唐樓大掌柜的都向上面借了壽緣,往往活了有別人的兩三世那麼長。
「四姐剛剛與我談起大掌柜的死因,好像沒這麼簡單,但我細問起來,她卻又不肯多說。」林知夏一雙筷子在碗里來回的攪,格外困擾。
林西陸沉思片刻:「四姐不願說的事情,想必二爺是知道的,待過了今夜,我們去探探二爺的口風。」
「好!明日定要問個清楚。」林知夏好像得了保證似得,大口的吃起面來。應該是真的餓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一大碗面就被吃個精光。
「走,我們去換四姐。」
「二爺一會兒就來了,你們也別放鬆警惕,我吃完就回來。」雁桑對二人叮囑道。
「四姐,」林西陸剛想請她幫忙看看黃符里的胎光,可轉瞬一想,面都快坨了,不如等四姐吃完再看吧,「你吃完就放著,我來收碗筷。」
雁桑輕輕一笑:「好嘞。」
香爐中的香快燃盡了,林西陸又點燃了三柱清香,恭恭敬敬的給大掌柜磕頭上香。
「宋軼,你怎麼來了?」忽然聽林知夏問道。
林西陸尚未起身,「嘭」的一聲,只見眼前一抹藍色人影向他撞來,整個唐樓中,除了他,只有林知夏穿藍,他想都沒想,伸手將來者接住,奈何衝擊力太大,他摟著林知夏向後跌去。
就在這一接一跌中,林西陸看見林知夏滿頭是血,不省人事。他知事情有變,忙結起結界,護住自己與林知夏。
站穩后,只見宋軼低著頭站在靈柩前,伸手就要挖出大掌柜的精元。
「怎麼可能!」林西陸如遭雷劈,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周遭世界彷彿全都暗了下來,唯有宋軼那隻伸向大掌柜的手閃著幽幽的綠光。
大掌柜精元就在雙眼之中,宋軼迅速挖出了一隻,咧著嘴笑了起來。他生的矮小又漂亮,常被人誤認為女孩子,眼下這情景簡直詭異極了,一個精緻如娃娃的孩子,白嫩的小手上滿是鮮血,手心上握著一隻乒乓球大小的眼珠,眼珠上還掛著筋筋拉拉的黃色絮狀物,這手的主人正咧著嘴,眼看就要將這隻眼球吞入口中。
「孽障!」伴隨一聲厲喝傳來的是一道紫光,宋軼握著眼球的那隻手被紫光纏住,兩者正在互相拉扯著。
是二爺到了,只見二爺手中握著一條紫色長鞭,另一隻手連起了三道老君黃符就要朝宋軼貼去。
林西陸從見到宋軼的那一刻起,就覺得有什麼不對,眼下更是看的分明,宋軼嘴巴雖然是咧著像在笑一般,可臉上神色卻十分悲傷,他眸中的淚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掉。宋軼這是被什麼上了身,身體雖不受控制,但神識卻仍是清楚,他親眼看著自己的所作所為,卻無力阻止,只能痛苦的哭泣不止。
「二爺,留情啊!」林西陸出聲阻止,這老君黃符不比一般黃符,三道老君黃符一入肉,受黃符的必定灰飛煙滅。
俞廣白一頓,拿著黃符的手停在宋軼額前,瞬間,他也注意到了宋軼的詭異之處。
就在這一頓一停中,宋軼不知從哪裡抽出一把刀,一刀將自己被纏住的手砍下,乾脆利落,毫不猶豫,可他卻一聲不吭,沒有發出半分慘叫。
「壞了!四姐!」林西陸認得那刀,正是廚房那把他剛用來切菜的刀。宋軼去過廚房,那鍋面一定出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