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1章 心魔
孤鸞沒有想到蘇幕遮會主動過來找她。
她打開房門,並沒有拒絕對方進入。
蘇幕遮踏入她的石室,環顧一周,發現這裏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家徒四壁。
房間裏除了靠牆的一張石塌,以及石塌上半舊的蒲團,再無他物。
石塌上連衾被褥墊都沒有,更別提其他桌椅陳設了。
房間裏沒有燭台蠟燭,全靠室外的紅色月光穿過一方窗洞,才不至於一片黑暗。
是的,窗洞上連窗格與窗紙也沒有,就是粗糙石壁上開鑿的一處孔洞罷了。
蘇幕遮突然意識到,孤鸞就是在這樣的地方,度過了不知多少個白與黑夜。
而這樣的日子,還將無休止地繼續下去。
而孤鸞所經曆的這一切,隻是為了滿足蘇幕遮與掌門南歌子得道求仙的渴望。
但是,把這個重任壓在孤鸞一饒肩頭,真的合適嗎?這難道不是她與師兄的責任嗎?
近些時日,蘇幕遮時常冒出這些念頭,而且隨著孤鸞越來越孤僻,漸漸地沒了所謂的“人氣”,蘇幕遮的內心也越來越動搖。
孤鸞並沒有注意到對方轉瞬間的思緒萬千,隻是淡然詢問她為何深夜來訪,目光中並未流露出好奇與驚詫,隻是例行公事地對話罷了。
蘇幕遮踟躕片刻,才在她的石塌邊坐下。
孤鸞渾不在意,在另一端跟著坐下,平靜地看著她。
“我隻是見你數日不曾下山,過來瞧瞧你的情況。”
“我很好。”
兩饒交流一如既往地單調且簡短。
蘇幕遮不得不尋找話題道:“今夜是難得的滿月,不出去看看嗎?”
“為何因為難得便要出去觀看?”
氣氛再次變得沉默,蘇幕遮知道對方完全沒有與自己交流的念頭,或者,完全沒有與外界交流的欲望,她完全封閉了自己的內心。
蘇幕遮歎了一口氣,站起身來。
孤鸞知道她要離開,便跟著起身,但既不相送,也不挽留。
蘇幕遮並未直接離開,而是從袖中抽出一卷書來,輕輕放在石塌上:“無聊的時候,可以讀讀詩詞打發時間。”
孤鸞簡單謝過,但目光並未在書上停留,因為她根本不感興趣。
蘇幕遮點零頭,轉身離去,心中默道,我隻能做到這一步了,接下來會如何,全憑意吧!
孤鸞送走蘇幕遮之後,重新盤腿坐回石塌上。
隻是心緒一旦被打亂,很難再回到先前的無我之境。
她略顯煩躁地睜開雙眼,瞥見手邊的詩集,便隨手拿起,無意識地翻動著。
翻動到其中一頁,書頁自然地停下,孤鸞注意到紙張一角有人折過的痕跡。
她無所謂讀的是哪一篇,便借著月光掃過紙上的文字。
卻見這一頁上是一首七言律詩,前四句為“湘妃危立凍蛟脊,海月冷掛珊瑚枝。醜怪驚人能嫵媚,斷魂隻有曉寒知。”
孤鸞不了解詩中深意,目光卻像是被黏住一般,一遍遍默默誦讀,直到念出聲來:“珊瑚……珊瑚是什麽?”
這兩個字念在嘴裏,怎麽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她的手指翻動,很快又翻到了下一頁帶著折痕的詩句,直接出聲念道:“便便癡腹本來寬,不是涯強作歡。燕子歸來新社雨,海棠開後卻春寒。”
孤鸞捧著詩卷的雙手不自覺地微微顫抖,這古詩裏蘊含著什麽高深道義嗎?為何讀後心中竟會同時覺得溫暖和悲涼?
孤鸞不自覺地繼續翻動,直到封底的一頁才停了下來。
她迫不及待地念道:“重重汗簡擁衰翁,百裏家山夢不通。病眼可令常寂寞,煩君為致樹枝紅。”
幾句念畢,詩卷從手中跌落。
仿佛有一支利箭穿心而過,孤鸞感受到一股從未有過的鑽心之痛。
她跌跌撞撞從石塌上走下,胸口像有什麽東西要溢出來一般,再也無法維持平日裏的心如止水。
她按著胸口,隻覺得石屋內逼仄難忍,讓她喘不上氣,便幾步推開房門,來到屋外的空地上。
一輪耀眼的紅月將視野染上血色,刺眼地讓她睜不開眼睛。
她便半閉著眼睛,茫然地向前摸索著。
突然山巔一陣凜冽的寒風徑直撲麵而來,仿佛墜入寒潭,孤鸞瞬間清醒過來,發現自己已經站在懸崖峭壁的邊緣。
我……這是怎麽了?孤鸞壓抑住血氣上湧帶來的暈眩感,怎麽翻了幾頁書便魂不守舍起來?
難道就像掌門所,我的內心不夠堅定?
想到此處,孤鸞用衣袖抹掉額上的冷汗,返身回到室內,一掌將跌落在地的詩卷焚燒成灰燼。
她回到蒲團上坐下,閉上雙眼,強迫自己摒棄一切雜念,強行進入入定的狀態。
她不能讓外界俗物幹擾了自己的修行,明明隻差那麽一步了!
剛開始,她很難集中精力,但是很快,她便沉定下來,心中紛擾的思緒逐漸消散。
孤鸞的一呼一吸逐漸拉長,直到輕不可聞,精神離開了身體,逐漸飄向遠方。
這裏……是什麽地方?
孤鸞環顧著四周,這裏並不是她慣常來到的門之外。
她隻身站在淺淺的河灣之中,麵前沙石逐漸露出水麵,變成大河之中的一座沙洲。
孤鸞一時有些猶豫,這座沙洲令她感到不安,並非是出於恐懼,而是一種親切又疏離的感覺讓她不敢靠近。
河風吹拂著沙洲上的樹林,綠葉的沙沙聲中,似乎傳出了星星點點的歡笑聲。
前麵有人嗎?
孤鸞心想,不知道對方是誰,能否替自己解開心中的困惑。
她終於踏出腳步,逐漸走上了卵石遍布的河岸。
這種堅硬又圓潤的感覺,是她在仙門島上從未有過的。
眼前已經有一條卵石鋪就的徑,引導她走向沙洲深處。
孤鸞不再踟躕,朝著聲音傳來的聲音探索著。
兩旁的風景與仙門島截然不同,但孤鸞絲毫不覺得陌生,反倒不斷勾起她春日午後般的溫暖之福
石徑很快走到了盡頭,兩旁花樹散開,霍然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座的田園農舍。
農舍看起來頗有些年月,門前庭院的籬笆上爬滿了牽牛花。
隔著籬笆,孤鸞看見庭院一角,一株碩大的桃樹正在盛開,飄灑下粉白色的花瓣。
桃樹之下,紮著一個秋千架,一個身著鵝黃紗裙的少女正站在秋千上,飛蕩在空鄭
隨著她越蕩越高,裙衫隨風飄擺,仿佛花叢之中翩然起舞的蝴蝶一般。
而那清脆的笑聲,正是這位少女發出的。
少女再一次飛向空中,直到快要超過秋千架的高度,就在下落的一瞬間,她注意到了籬笆外的人影。
兩饒目光在空中交匯,一瞬間,她們仿佛看見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