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田榮記驚變
第二日,午間吃食時候,玉台總能尋著一處溪流,抓上幾條遊魚。青鸞便卷袖剝魚,那邊早已架上石板。分成兩半的遊魚在光潔的石板上滋滋作響,青鸞單手提枝翻著麵兒,過上片刻,就能吃上石板蒸魚了。
忽而,叢林晃動,裏邊撞出一道人影,青鸞眼簾低垂,淡淡看去,便是那瑟山,他抬著一隻死狼,狀若無人地在旁邊拔毛剝皮,一樣架起火堆烤了起來。
此去幾日,青鸞晨間總是拋下呼呼大睡的瑟山出發,可每到飯點,這個男子總能神奇地從樹叢裏扒開綠葉繁花,探出頭來,肩上還扛著各種野獸,每天都不帶重樣,這天是鬣狗,那天便是山豬,他頓頓必來抓青鸞的菜吃,青鸞便也拖著玉台去吃那邊的烤肉,最後竟然成為了無言的默契。
神奇的是,無論抓來的是什麽,他都能不帶嗝地吃完,然後一瞬間呼呼大睡去。
每每飯後,青鸞便靜坐修煉,玉台不能指點之處,那瑟山竟然似比玉台更熟悉崆峒鏡,隨手點撥,如有神助。
三人一路向東,走了許久,終於在這天晨間,看見了人煙處。
晨霧還未散去,天光迷蒙在遠方,似在遊離,久久未能穿透霧色,來到坡上。
那斜坡頂上,便有一條長幡,在霧色中若隱若現。
青鸞如湖的眸子裏閃過驚喜,她對玉台展顏一笑,便提起裙子,坡上小跑奔了過去,近了,才發現長幡上書“田榮記”三字,幡下掛著一把刀鞘極長的裝飾刀,刀後一方布棚也在霧色中展現了輪廓,一抹清淡的酒香,似乎都飄到了青鸞鼻中。
“有人在嗎?”青鸞掀起布簾,臉色微紅問道。
“有人。”
棚裏錯落著幾張木桌,再往後是放滿酒樽的櫃台。一個身材高瘦,衣著粗麻,肩上搭著抹布的男子,正搭在櫃台邊上,淡漠地望向了青鸞,道:“客官幾位?”
“兩位!”青鸞第一次外東垣城外見著了活人,心中興奮難以掩蓋,卻也拍了拍胸脯,矜持地渡著步子,坐在了靠門的一張桌邊。
青鸞剛剛坐下,玉台便掀簾而去了,他掃了一眼棚內,心中不知在想什麽,沉默著坐到了青鸞身邊。
“兩位客官,吃茶。”
夥計將托盤上的茶壺與茶杯放於桌上,提起茶壺,咕咕倒出兩杯冒著白煙的熱茶,便冷淡地擠出一絲笑容,道:“兩位客官要吃些什麽嗎?這裏方圓幾十裏隻有本店一間食攤,雖是早晨,可最好還是在此吃過了,不然到午間,也找不著下一家落腳。”
“有什麽招牌小菜,上兩個,還來一個肉。”青鸞食指大動,這幾天盡是在野外吃食,雖說有瑟山在旁,各類生猛野獸吃得不少,可還是沒有正宗的食攤,這種自帶人味兒的吃食,來得吸引人。
“好咧,”夥計將抹布往肩上一搭,卻沒有去後廚炒菜,而是癱在旁邊,翹起二郎腿,道:“廚子兼掌櫃的還沒有回來,兩位客官對不住!等上會兒吧!”
這夥計那聲對不住有恃無恐,或許是客人稀少,方圓數十裏又沒有競爭者,便落得這幅懶惰無賴模樣,這種事情青鸞倒見得多,她安慰般望向玉台,搖了搖頭。
過了片刻,田榮記外響起了腳步聲,不多時,一隻手掀起了門簾,夥計抬起頭來,卻見是一個身材高俊,一襲蓑衣,頭戴鬥笠的男子,他二話不說坐在一張桌邊,鬥笠遮住了他大半邊臉,隻能看到那胡子拉碴的嘴角,他歎了一聲,道:
“上酒,上牛肉。”
男子聲音如冰,店裏仿佛氣溫都降了許多,夥計心中生出一絲詭異,平日裏這道上旅客極少,許多時候,便是兩三天,都碰不著一個人。這一天早上,忽然來了這麽一個看不透的怪人,實在令人心中不安。
夥計連忙站起身來,哈腰點頭道:“這位大爺,我家廚子正在來路上,您稍等,他很快就好了。”
蓑衣男子沉默不語,夥計湊過去幫他斟了一杯熱茶,想要開口套近乎,剛開口說起附近山川野獸,卻發現對方根本不理不睬,自己落了個沒趣,不由得歎氣著坐回了櫃台邊。
“一朝醉臥山野間,不見繁華亦如仙。”
一人吟著打油詩揭簾而來,卷帶幾縷薄霧,眾人目光看去,卻是詩意落差極大,來者是一個光著上身,膀粗腰圓,滿臉橫肉的男子,他腰別一把豬肉刀,雙手卻捧著一束白色的鮮花,臉上掛著一絲淡泊微笑,掃視棚內道:“賀冠,今日客人挺多啊。”
“當然啊!”那賀冠一抹額際細汗,道:“廚子,大家都等你很久了,趕緊炒菜吧。”
“稍等。”
胖廚子手捧著鮮花,每過一張桌子,便抽出幾支插在桌上花瓶,待來到青鸞桌前,插入鮮花,見青鸞好奇地看著花瓣,便道:“此花名曰菖蒲,清晨沾染露水時摘下,最為美麗動人。”
“是嗎?摘花也有這麽多門道?”青鸞暗暗稱奇,這個廚子其貌不揚,言語間卻淡泊平靜,似是考過功名,激流勇退,隱居山野的秀才詩人。
“當然是,我沉浸花道十數年,發現這菖蒲花還有一個秘密,眾位客官定然不知,”廚子溫柔一笑,下意識將手扶在腰間刀柄上,道:“那便是……”
青鸞正待他揭曉答案,那胖廚子扶在刀柄上的滾圓五指,卻悄然握緊了。
一陣晨風卷著霧色掀起布簾,花瓶上菖蒲微微搖曳,不知為何,隨風落下了一朵。
那朵菖蒲斷落處平整光滑,猶如刀割。
“鏘!”
斷開的菖蒲花落在桌麵,刀卻沒有如斷花般,砍斷如花容顏的頸脖。
玉台抬袖,五指並攏,那砍骨切菜無往不利的豬肉刀便落入了他手掌之中,沒有化作一把殺人嗜血的凶器。
胖廚子滿是橫肉的臉龐,仍掛著淡泊笑意,另一道殺機,近乎同時到了。
那懶惰高瘦的夥計,不知何時化作了一道影子,來到了青鸞身後,抬起了雙手,往那個少女如玉的後勁抓去!此刻,他不再是夥計,而是賀冠,一個來自江湖的名字。
“小心!”
玉台來不及阻擋賀冠,手卻搭上青鸞的手臂,猛力往自己身後一拉。青鸞驚呼著往這邊倒了過來,她雖然反應不快,可也看出了這兩個人想要殺自己,她也顧不上淑女,便在地上圓滾地翻了兩圈,才險險躲在了玉台身後。
“客官還是先照顧自己吧。”
胖廚子善意提醒著,手上豬肉刀一翻,一瞬間便朝玉台砍出了數刀!
“大惡霸,快救命!”
青鸞狼狽地往布棚另一邊跑來,賀冠臉色陰沉,緊隨其後,他狠狠瞪了瑟山一眼,示意他不要多管閑事。
“哈哈哈!”
瑟山朗聲大笑,摘下鬥笠橫掌一甩,飛旋著砸向追殺青鸞的必經之路上。賀冠雙眼一沉,形勢危急,情報中青鸞隻有一個同伴,誰知半路竟然殺出個刺頭,看來要全力以赴了。
鬥笠砸在賀冠身上,遮住了他半邊麵目,卻聽到鬥笠後,傳來了一聲低吼——
“呔!”
一隻長滿棕毛的手從鬥笠破出,那五指鋒利的指甲,在清晨微弱的陽光中閃爍著寒芒。
鬥笠支離破碎,化作木粟散落飄零,寒光暴起,那賀冠縱身一躍,竟然飛過了瑟山,暴漲的身影籠罩在青鸞之上,棕色微卷的毛發在毛孔中噴湧而出,惹起白霧陣陣縈繞,他厲聲尖叫著,嘴巴裏迸出了一顆顆尖長的牙齒,碩大的眼瞳占據整個眼眶,裏邊充斥著野獸的瘋狂,那席卷著風聲拍下的雙手,鋒利尖長的指甲,已經如同野獸的長爪!
“妖怪!”
青鸞嘴唇微張地看著這個高大恐怖的猿猴,腦子裏一片空白,她總叫玉台大妖怪,瑟山也不是正常人,可這兩人至少還保持著人模人樣。而眼前這個,已經超脫了人,化作了一個真正的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