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一曲斷琴
“做噩夢了嗎?”
青鸞睜開眸子,隻見玉台用袖摸去自己額際汗珠,淡淡說道:“這兩天總是不安穩,以後尋到落腳的地方便會好上許多了。”
“嗯。”
青鸞臉色微羞,目光側過去,擔憂道:“昨晚瑟山沒找你打架吧?”
“沒有,”玉台搖了搖頭道:“我已經與他說明白了,你不用過於擔心。”
“真的嗎?”
青鸞露出希翼笑意,徐徐慵懶起身,隻見天光明媚,從樹蔭間隙落下,成剪影細絲,她往前望去,天火輪車仍停在山麓,車頭青炎倒是比昨夜明盛了許多。赤著上身的瑟山正躺在車頭上,好似一條鹹魚。
“你醒了,小丫頭。”
瑟山見她坐起身來,反手便是一撐,整個人躍起在半空中劃出一條弧線,穩穩地踩到青鸞麵前,微微笑道:“昨夜你睡過去後,我和玉台聊到天明,終於是了解千年時間,什麽都應該過去了。如今我和你們算是冰釋前嫌,可以把酒言歡了。”
青鸞下意識躲到玉台背後,搖搖頭道:“誰要與你把酒言歡了。”
“那我給你們彈奏一曲,算是賠罪可好!”
瑟山大手一揮,竟然從身後摸出一把古琴,也不顧在旁兩人如何便盤坐在地,按指上弦,孤傲道:“我瑟山之音,可謂是傾城不易,帝王難求,你們可聽好嘍!”
“帝王哪裏稀罕你這山野之音!”青鸞反諷道。
“哈哈哈!”瑟山不羞不惱,拍手稱快道:“小丫頭你說話時很美,如果不說話,那便是傾國傾城呢!”
“你!”青鸞剛想反駁,卻被玉台按了下來,他淡淡搖頭,示意不要吵了。
瑟山欣慰地看了玉台一樣,隨即低首按弦,此間便為之一靜,蟲鳴鳥叫皆是收住了聲音。
他滿是繭子的手指將細弦起挑,“錚”的一聲響起,似是平湖掠過飛鳥,驚起銀線波濤。瑟山灑然一笑,琴聲隨笑一發不可收拾,落指掐弦漸急,如遠方風雲狂湧,近處卷來層層波浪,又倏然被指尖一按,風波驟停,翻落在耳際,浸濕衣襟。
瑟山昂首望天,神色蕭然,雙手猶若殘影彈奏,一股悲涼油然而生,天空飛鳥漸集,似有所感,竟然隨著琴聲鳴叫,遊鹿止林,野狼低吼,也都忘了狩獵逃生,林間深處出拂來陣陣清風,樹葉搖曳飄零。
幾隻白兔蹲在青鸞身側,仿佛都被這琴聲留住了腳步。瑟山又是幾聲大笑,竟然盡數將天地萬物之聲,參入曲中,便如奏響了天地。
琴聲悲愴高昂,卻透著一絲灑脫,瑟山狀若瘋癲般奏琴,時而低吟,時而昂首,時而大笑,時而緘默,天地似隨他所動,又似他在天地之中,分不清彼此。
曲到高時瑟山卻倏然而止,他猛然起身,奉若神明般高高舉起古琴,卻倏然猛地往地上摔去——
“砰!”地一聲,古琴碎裂,銀弦一根根繃斷,頓時飛鳥驚散,鹿狼逃竄,似有一股風浪席卷而來,自青鸞耳際往身後吹去,回過神時,天地間忽然什麽皆是煙消雲散了。
這斷琴之聲,仿佛一座不和諧的大山橫亙在青鸞心中,她捂著胸脯,怔怔地望向草地那頭的瑟山,隻見他閉眼佇立,身前爛琴斷弦,止不住地落寂孤獨。
良久他終於道:“這一曲如何?”
“太好了,”青鸞想不出什麽溢美之詞,卻道:“隻可惜了那琴。”
瑟山灑然一笑,一而跨過爛琴來到兩人身前,傲然道:“此曲創者便是如此彈奏,摔琴也是曲中一節,若無此聲,此曲無以為終爾!
“無以為終?”
青鸞抓起包袱,抹著裏邊銀子,幽幽道:“那創此曲肯定要摔壞很多琴了,那人肯定是大富大貴之人,才可如此奢侈。”
“你到猜錯了!”瑟山搖頭,朗笑道:“他隻奏過一次,摔過一次琴。”
“那他便是天才?”青鸞疑道。
“也不是,”瑟山似乎不想糾纏於此事,他揮袖轉身,漫步遠去,喃喃道:“那人隻不過是落魄琴師罷了。”
青鸞感到此曲背後或有一段故事,也不禁歎了一聲,她望向身旁玉台,不知為何總覺著瑟山與他有莫名的相似感。
眼前這些人看似灑脫自由,無所羈絆,身後卻不知經曆幾何,所想幾何,自己一個促初出茅廬的小女子與他們比起來,簡直是差了十萬八千裏。
玉台見她若有所思,便揣測道:“你是不是想學一字訣了?”
“噗!”
青鸞嗔笑一聲,暗道真是榆木腦袋,心中卻暖暖的,便起身拂去落葉青草,柔聲道:“有你在這裏護著我,我不著急學。”
說罷,青鸞邁開輕盈步子,提著綠裙往天火輪車那邊走去。玉台見狀心中不禁疑惑,這女子心事著實難猜,昨夜如此緊張,現在又不急了。卻是一邊想著,一邊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玉台,這車子怎麽辦呀?”
青鸞停在天火輪車邊上,伸手撫摸著車頭焦黑的木板,愛心泛濫道:“這也太可憐了吧,我們昨夜都受了一場無妄之災呀。”
“無礙,”
玉台拍了拍她肩頭,示意往周遭看去,道:“你看,四周樹木是否比遠處矮上許多。”
青鸞望去,果真遠處枝繁葉茂,樹蔭參天,近處卻似秦府那些剛栽下的小樹,隻高過車頭些許,便眨了眨眼睛,好奇道:“難道是它吃了這些樹?”
“用吃字不免過於誇張,”玉台點頭道:“不過的確如此,天火輪車本隻有幾節,後來也是吸收了許多樹木精元才成為了今天模樣,昨夜雖受瑟山一掌,它可謂是身受重傷,但也不至於一蹶不振,隻需要花上幾天時間便可以恢複原狀了。”
“那就好,幸虧我們都沒事。”青鸞稍稍寬心,卻忽然一陣涼風襲來,原來是那青藍之炎從車頭落下,在兩人周圍飛旋纏繞著,這火焰離身不遠卻沒有熾熱之感,隻覺幽涼清遠。青鸞心中歡喜,下意識伸出纖手。
青炎也好似靈,竟然火中撲翅,炎花散去,化成一隻青藍透亮的鳥兒,落在了青鸞手掌之上。
“啾啾啾——”
鳥兒撲打著翅膀,在青鸞手上飛起,又落在她肩上,蹦蹦跳跳,惹得少女咯咯輕笑,眼若彎月,好一陣子,才消停了下來,道:“秦府裏人人都叫我青鸞,我看呐,你才像是青鸞,三十六羽織,人人取名為神鳥,卻都是凡夫俗子罷了。”
玉台不恰時地道:“青鸞,你不也是三十六羽織麽?”
“是啊,我也是俗人罷了!”
青鸞哼了一聲,頓時失落了許多,便不再與青炎鳥作玩,隻是倚坐天火輪車旁,心中又生出一陣迷茫,也不知道其他羽織如何了?自己之前隻想著逃出東垣城,可逃出來了又要去哪裏呢?自己到底想要什麽呢?
玉台見她沉默不語,癡癡看著遠處,便也無聲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天地浩大。
青鸞歎了一聲,她不過一個小女子,幼時隨父母行商便是無憂無慮,極少思考過人生未來,後來在被販賣,流浪在陋巷裏,乃至於後來在秦府,平安活著便是她最大的願望了。
可若果可以與自己相愛之人,如父母那般相偎相依,尋一處世外桃源平淡地度過一輩子,定也是件幸事吧?
青鸞偷偷瞄向身邊之人,卻見他呆頭呆腦地看著天空,心中不禁嗔道,這家夥真的一點意思都沒有,好似冰塊一般,自己真的要和他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