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自投羅網
逃出來了?
青鸞倚在巷口,迷茫地張望而去。
日頭偏移,東垣城染上了一絲暮色,粗麻短打的農夫行色匆匆,赤膊的懶漢杵在街邊閑聊,兩個小孩子在其中穿梭奔跑,轉眼便消失了。
大秦以功績論英雄,這些年少與大昭交戰,亦沒有入四野攻山開荒,平民無功加身便無出頭之日。論讀書治國,這些農夫商人之後,更鮮有與氏族之子相比之能力。
所以在這太平日子,東垣城大部分民眾皆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庸碌碌生活,不作任何他想,稍顯麻木不仁。
街道兩旁雖是招牌林立,但許多店鋪已經打烊關門,街上透著一股散漫陳舊之意。一個騎士打馬而過,卷起一陣陣灰塵,揚長而去。
青鸞認得這裏是城南十六街,貧民走商聚集地,這裏買賣便宜劃算,自己往日也常與姐妹們來逛,流連忘返。
她抬頭眺望,建立在山丘上的秦府,地勢比城中其他街道都高,此刻正籠罩在陽光之下,猶如天府駕臨人間。
望著那宏偉建築,青鸞有些恍惚,她習慣於從秦府俯瞰東垣城,看街上行人如蟻,熙熙而來,攘攘而去,忙碌人生。
這麽多年,卻第一次認真地從外看這座威嚴府邸,如塵埃般卑微,自心頭橫生。
青鸞真的逃出了秦府,隻是她不再是侍女,而是弑主之人。一想到如此府邸要自己的命,無邊的壓力便堵在她的心頭,令她幾乎崩潰。
青鸞咬唇將淚水抹去,暗自細想道,倘若連她自己沒能預料到可以逃出秦府,那麽其他人肯定也沒想到。
若自己能把握機會或許真的能逃離這東垣城。
隻是此刻天色已近傍晚,東垣城自古宵禁,此刻定已封門。宵禁之後唯有氏族子弟自由來去,又或者有秦府通行證。
從哪取來通行證呢?
青鸞抿嘴細想,忽而憶起城西一家藥鋪暗地裏經營暗道生意,自己若能從那裏買來通行證,便神不知鬼不覺出城門,入大秦四野之中了。
青鸞輕歎,她原本並不需要費腦筋想這些,因為此前有神人助臂,自己便乖乖躲在他懷裏便好了,誰知道如今成了這幅模樣?
青鸞秋眸中盡是擔憂,轉身望去,在巷子那頭那個天仙下凡般的男子,正七扭八歪地暈睡在麻袋上,雙目緊閉,劍眉微皺。
這個可惡的家夥呐。把她帶到這裏,還沒有走兩步就捂著額際,沉默不語地倒在了麻袋上,暈了過去。
青鸞見狀連忙摸上他的額頭,發現竟是冷涼如冰,不帶一絲溫度。又試探性捏了捏其他部位,發現也是如此,簡直不像一個活人!
而且男子臉色蒼白,眉頭緊鎖,雖然長著一副陽剛英武的容顏,卻如此病弱不堪,好似下一刻便要死去一般。
“你怎麽了?如今可不是睡過去的時候呀!”
青鸞幾乎要隨他一同暈過去,她用力地搖著素衣男子的手臂,發現他雙眼緊闔,倘若不是有微弱鼻息出入,根本就是一個死到不能再死的死人。
青鸞又嚐試背起他,誰知道這男子竟然似有千斤重,險些把青鸞羸弱的柳枝都壓折了,隻得欲哭無淚地放棄。
自己這一天盡是遇到些怪人怪事,自己生下到如今十六年來,從來沒有做過什麽傷天害理之事,上天為何要這樣對自己?
究竟要怎麽辦?
青鸞緊咬薄唇,急得直跺腳,她跑到巷尾又將方才動作在男子身上重複了一遍,卻不見他他動彈稍稍一下。
青鸞還曾以為這個救下自己的男子是修行者,誰料這人弱得這麽離譜,好像病秧子一般。
她不知這個男子經曆了什麽,她甚至不知道他姓甚名誰,從哪裏來。
自己要拋下他獨自離開嗎?是啊,任旁人多麽手段通天亦不過是過眼煙雲,到了最後時刻,原來得靠自己。她是一個普通人,唯有行普通人的路。
她轉念之間便下定了決心,立即是背起包袱,跪在地上朝素衣男子磕了一個響頭,聲音微顫道:“我還會回來找你的。”
話音落下,男子當然沒能回應,她輕歎了一聲,便拽進包袱消失在了巷口外的暮光之中。
暗巷裏陷入了一片死寂,忽而一隻碩大的老鼠竄了出來,消失在了麻袋某處,竟然連看都不看素衣男子一眼。
日暮西斜,這偌大的東垣城,在轉瞬間便發生了許多事情,時間一分一刻過去,更有無數暗流湧動,許多人正抄起刀劍奔走,一部分人有所察覺,幾個人冷眼旁觀。
還有人,似乎要長睡不醒。
不知過了多久,這一條人跡罕至的陋巷,終於有了動靜。
“咳咳。”
巷中塵埃紛揚,惹得咳聲陣陣。
素衣男子緩緩睜開眼眸,終於是輕咳著轉醒了。
他如願以償睡去,醒來果然神清氣爽,腦中一切知識,在睡夢中塵埃落定,各自在腦海中找到了歸所。
他是這個世間的新生兒,卻生而知之。
他塑成之時,曾看到世間一切,萬事萬物早已存於他腦海之中。
他知道自己處於巷中,頭頂遮蓋之物,叫做瓦。
手中之物,叫崆峒鏡。
鏡仍缺一角。
素衣男子輕歎了一聲,道:“又到哪裏去了?”
不過是睡過片刻,青鸞就消失不見了,看來自己以後還是別睡了。
“麻煩。”
素衣男子雙手撐在麻袋上,身形一動,便消失在陋巷紛揚塵埃裏——
落到了東垣城某處裝潢華貴的酒樓長簷之上,腳下牌匾是金漆書成的玉露樓三字。
他悄然站立,紋絲不動,便成了一尊雕像,似乎天生便在那裏,與客棧互為一體。時至傍晚,街上酒客三五成群在他腳下湧進酒樓,舞姬在欄邊調笑著,偶爾數人仰首與之談話,也無人發現他。
相反,遠處貧民區如同死寂。
素衣男子徐徐移動目光,越過綿延不斷的街道樓閣,落到了遠方。
忽而,他深邃雙目定格在城西某處,那裏矮樓破舊,貧民熙攘來往。
他似乎能看透無數院牆房屋,越過桑下馬車,在他的眼瞳中,映出了一間藏在深巷中的藥鋪子,鋪名叫做——三德堂。
三德堂明麵是藥材鋪,卻在暗地裏專營暗道生意。謂之暗道,自然無善惡之分,江洋大盜,殺人越貨者,也來者不拒,唯利是圖。
這不快要打烊時候,便來了個丫鬟打扮的姑娘,掌櫃臉色不變,卻知道有事上門了,他停住算盤上撥弄的手,靜靜地看了她一眼,問道:“姑娘買什麽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