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 弱者的姿態
潞王李豫很不高興!
他那糟心的大舅子不知又做了什麼,現在他家王妃興緻勃勃地要去見一個不相干的人,說好的跟他去查賬呢!不開心!
「阿綺,先叫那人等著,待我們回來再見,不好么?」說是不開心,可還是捨不得苛責自家王妃,只好把一腔邪火發在那不相干的人身上。
蘇綺斜他一眼:「人都請到大門口了。」
潞王目瞪口呆,從來不知道她行動居然可以這麼迅速。一扭頭迅速改變策略:「那我陪你見好了。」免得天真無邪的妻子被人哄騙了去。再者,他也很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人,能讓他那美貌傾城又冷漠之極的大舅子特特寫信來囑咐王妃款待。
所以當蘇嘉被人引進花廳的時候,李豫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疑心自己看到了妻子。
再細看時,卻又不像了。潞王看看蘇嘉又看看蘇綺,覺得剛剛是自己眼花。殊不知蘇綺也在驚訝——這姑娘分明與她生得分毫不像,不知為何,一照面卻叫她產生了熟悉的攬鏡自照感。
蘇嘉在心裡暗嘆,她寫書的時候每每刻意提醒自己,不要將自己代入女主角。不論是容貌還是性情,蘇綺都與她差異頗大。即便如此,出自她筆下的女主人公與她仍是在冥冥中有一部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相似。
按著禮儀,她身為平民,應當向親王與王妃行跪禮,這是潞王府管事先前便教導過的。但她無論如何跪不下去!面對青枚,她可以下跪哀求;但對著蘇綺,她不能屈膝——她們有著相似的教育背景,都視跪禮為侮辱。
潞王等了一會兒,不見她如儀行禮,已隱隱生出怒氣來。他是天潢貴胄,自出生起便有無數人在他面前下跪,到如今見他能不跪的唯有天子、皇后等寥寥數人,外加他心愛的妻子而已。
平民的尊嚴,在上位者眼中就是笑話。正常情況下李豫是一位謙遜有禮的親王,但身為妻子,蘇綺很清楚在別人看來的謙遜,在她這樣的人眼中有多難以忍受。這幾年她在迅速這個世界的規則,卻在此刻忽地記起曾在一個無需下跪的世界生活過,頓時生出幾分傷感。
趕在李豫發怒之前,蘇綺道了句:「請坐。」潞王殿下所有的不悅便都被堵了回去。
潞王妃聲音清脆,悅耳如潺潺溪水,輕快又不會令人感到煩躁,既已掌握了主動權,便不打算讓給李豫,「我是蘇綺,這位姐姐怎麼稱呼?」
「我名叫蘇嘉。」她看到潞王妃怔了一下,暗暗期待那個曾經一閃而過的念頭起了作用。
年輕的潞王妃擰著眉,遲疑道:「……堂姐?」她依稀記得自己老家是有這麼一個堂姐,只在很小的時候見過一面。
李豫神情凝重,他家王妃來歷蹊蹺,無親無故,僅有的異姓兄長行蹤不定。她嫁給他這幾年,也常有冒名親戚上門來招搖撞騙或是打秋風的,這卻是第一個讓阿綺在一見之下便生遲疑的人。
若真是她堂姐……想到由這位堂姐開頭,可能源源不斷出現的各類親戚,本朝最尊貴的親王茫然了一下,不知是該將她奉為上賓,還是將禍根消弭在萌芽狀態。
「阿綺……」蘇嘉忽地換了口音,說了幾句老家話,頓了一下,又轉成在潞王聽來宛轉如鳥語的一種語言。
蘇綺臉色變了,無論她是不是堂姐,可以確定的是,她都與她來自同一個世界!她低喊:「你怎麼會來這裡的!」
她來到這個世界是因為一場災難,堂姐又為什麼會出現?又如何識得兄長,如何知曉自己?兄長本不該知曉她們的關係,又為何叫她來尋找自己?
疑問太多,壓過了本已淡薄的親情,此刻她的疑心前所未有的重。見她神色不對,李豫一把抱住她,厲聲命侍從將蘇嘉押下去看管起來。
「涉川,涉川!」蘇綺激烈掙扎,「你們都出去!我有話跟她說。」
李豫定定望她一眼,命人都退出去,自己也放開手,輕聲道:「我就在外面等你。」若蘇嘉敢對蘇綺不利,他能在第一時間趕到救援。
「阿綺,你幸福么?」鬼使神差地,蘇嘉問出這麼一句話。
潞王妃準備好要拿來逼問她的氣勢被這句話沖得七零八落,她呆了一瞬,低聲道:「大約……是幸福的吧。」先前連她自己也未曾意識到,自己竟如此不確信。涉川待她的確是很好很好,她也愛著李豫,可總是有什麼地方不對……
因為那點不對,她快活不起來,涉川為此亦總是惴惴。他們的感情看似牢固,基礎卻搖搖欲墜。
居然不是意料之中的答案。蘇嘉一時無語,卻見蘇綺已在訴說中慢慢理清了思緒:「我與涉川在一起很幸福,但……總有哪裡不滿足。追根究底,是我成了他的附庸,沒有他我便什麼都不是。」
「我有了潞王妃的身份,卻不是蘇綺……我不想這樣。我想要的是,即便有一天被剝奪潞王妃身份,我仍能夠堂堂正正地活下去。而不是以弱者的姿態被憐憫,被欺侮,又或是被毀滅。」
「我需要與涉川平等的人格,而不是他刻意遷就的尊重!」蘇綺雙眼閃閃發亮,瞳孔里燃燒著兩團火焰,那是李豫曾一見鍾情的眼神,婚後卻變得少見。
她差一點便溫馴如這個世界土生土長的女人,但她自出生起,骨子裡便帶了難以磨滅的自尊自傲。不向男權低頭,不向皇權低頭,不向所有不公低頭!
《綺羅碎》原著中的那個蘇綺,在這一刻與潞王妃完美重合。
親眼見證了她的蛻變,蘇嘉心頭微緊,不知道這一對夫妻接下來又該如何發展。但同時她也被燃起了鬥志——蘇綺如此,身為姐姐的她怎甘輸給這個不公平的世界?
案上擺著耀州窯纏枝蓮花紋樣的青瓷杯,瑩潤秀美,蘇綺端起杯子喝水,稍稍平復了自己的心境。她眸中精光閃爍:「堂姐你,是怎麼來的這裡?」
蘇嘉一怔,她不能讓蘇綺知道她可以在兩個世界間穿梭,更不能讓她知曉這個世界的真相。濮陽不殺她,是因為他們感情深厚。而蘇綺,固然頂著堂姐妹的名頭,一旦得知這個世界是虛構的,她一定會殺了她!
「我來找一個人。」她避開了詞鋒最尖利處,「如今我得知他死於唯我堂之手,我想為他報仇。」
蘇綺的注意力暫時被引開,她多的是時間探究「堂姐」的來歷,「唯我堂?確實該動他們一動了。」他們與兄長的仇恨不死不消,連帶著她也身在局中,等待著一擊致命的時機。
蘇嘉做好了被蘇綺拒絕的準備,卻沒想到她一口答應,「我即刻與兄長聯絡布局。」
但還是不夠,潞王妃手中的勢力遠不能與原著中的蘇綺相比,這點力量無法壓制盤踞江湖至尊之位多年的唯我堂。
更重要的是,原著中蘇綺之所以能一舉拔除唯我堂的根基,是因為她的武功足以同秦梓抗衡。現在她沒有練就絕世武功,手中也沒有能夠與秦梓一戰的力量,如此一來,秦梓一人便足以威脅到整個潞王府,她們仍是處於絕對劣勢。
蘇綺目光流轉:「大風將起,有無數人想要乘風而上。堂姐又有什麼,能夠搭上我這條船?」
蘇嘉下意識就想回一句「閣下何不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反應過來這不是在說笑,脫離作者的身份,強弱易位,現在她成了那個弱勢的一方。她要向蘇綺證明她有足夠的實力成為她的盟友,才能不在即將到來的劇變中被輕易拋棄。
可她實際上什麼都沒有啊。
她不想倚靠別人來達成自己的目標,卻赫然發現自己軟弱無力,只有藉助他人力量才能報仇。她與青枚萍水相逢,與蘇綺關係微妙,除此以外,竟連可供借力之人都找不到……
時間……不能趕時間,不能想著儘快回家。想要接觸這個世界的力量,她就要先放棄儘快回家的想法,一點一點積累人脈。
現在她唯一擁有的是《綺羅碎》原著情節,大量細節中隱藏著江湖往事。於是她微笑道:「阿綺,我與你初來這個世界時相似,身為弱者,一無所有。」
「但我有一個籌碼,你大約有一點興趣。」她心中不安,面上顯得胸有成竹,以期增強說服力,儘可能地佔據優勢。「我手中有一篇內功心法,當世無能出其右者。」
那是原著中蘇綺曾練就的絕世武功,身為作者,她當然知道內容。但原本的心法有漏洞,蘇綺急於求成,造成了難以承受的後果。在蘇綺的悲劇中,這份有漏洞的心法功不可沒。
好在,作者是有著這樣的特權的——出自她手的漏洞,她可以彌補。
一份完整的頂尖心法,換我與你結盟,覆滅我們共同的敵人,值不值?
兩個部分相似的靈魂對視片刻,達成一致:「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