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秦時劍
立在電梯前,蘇嘉深深吸氣。
她知道那天的事情一定會影響到自己,但她沒想到創傷後遺症會這樣嚴重。
僅僅是打開門走出來,簡單的動作已耗盡她全部力氣。此刻,面對電梯,想到即將面對的人群,她忍不住有些腿腳發軟。
理智告訴她,只要是出門,就一定會有潛在危險;但她不能不出門,不上班。
與此同時,恐懼不斷誘惑她:我受傷了啊,可以請假的。可以過些天再出門,就是拖延半天、一個小時、五分鐘,也是好的。
正踟躕間,秀美少年走出來關上了門。「走吧。」
「?」蘇嘉一時沒能明白濮陽的意思。
少年扭過頭去辨認電梯上不斷變化的阿拉伯數字,「我送你。」
這樣,就不會有人對你不利了。
蘇嘉看著少年,他比她高不了多少,美麗而清爽,不禁懷疑適才瞬間的依賴感是自己錯覺。但的確安心了許多,她知道這個少年不是普通人。有他在,能傷害到她的人並不多。
一路無話,蘇嘉早已習慣濮陽是蘇綺遇到的那個殺手少年,冷漠強大。而她與蘇綺是不一樣的,蘇綺不知道少年的底細,因此毫無顧忌地接近他,最終得到了他的信任與關懷。
她卻太清楚少年是怎樣的人,凡事都克制著自己不去觸犯他的禁忌,總有幾分疏離。
但現在,少年行事出乎她意料之外。不論是那日的救人還是今天的相送,都超出她的預期。
直到此時她才意識到,蘇綺遇到的是十八歲的濮陽。而在她身前替她擋著人群的這個濮陽才十四歲,還未殺過人,更未經歷過她一手安排的那場慘烈愛戀。
少年略有潔癖,人群的推擠令他心生不悅。蘇嘉歉意地向後退了退,說道:「你可以再靠近一些。」他刻意與她拉開了距離,這令他承受的推擠壓力更重。
濮陽抿抿唇,跨前小半步,若不是刻意偏頭避開,簡直可以呼吸相聞。
蘇嘉不知道的是,他身上帶了傷。那日畢竟是赤手空拳對陣手持武器的扒手團伙,他武功尚未大成;而她早在他初到這個世界那晚長談時便提醒過,他這個世界是不能隨意殺人的,這令他難免束手束腳。
到得博物館,兩人下車,蘇嘉因問濮陽:「要不要進去看看?」若要他現在就回家,未免有過河拆橋之感。
濮陽點點頭。這會兒博物館尚未開放,蘇嘉替他買了一張特展票,提前帶著人從員工通道進門。恰好古城大學志願者講解隊今日值班,便找了一名學弟,讓他帶著濮陽慢慢看。
「若是看完了,就去值班台說找我。」說畢自己繞到辦公區域去打卡,值班台會有人帶濮陽去找她。
濮陽對著志願者男生微微頷首:「勞駕。」
那男生哈哈笑起來:「哥兒們,你太逗了!」
少年不知道自己哪裡「逗」了,面無表情地跟在後面走進展廳,從三百萬年前開始,了解這個時代人眼中的人類歷史。
蘇嘉說的不錯,的確是在唐末,這個世界與他的世界走上了岔路。他終於確信這不是蘇嘉或是某一個人的陰謀——沒有任何陰謀家能布出這樣毫無破綻的大局,只為了取信於他。
午休時間,博物館暫停發票,展廳里人流變少。蘇嘉在值班台未等到少年,找了一圈,才發現他仍在展廳里徘徊。
他的目光有些迷茫,卻始終未曾離開那柄歷經兩千年而光華依舊的秦劍。
他學的是劍術。
聽到蘇嘉的腳步聲,少年轉向她,「劍是殺人劍,在此供人觀看,豈不可惜?」
「它深埋地下兩千年,一朝重見天日,已不是可以隨意殺人的時代。對一柄劍而言,殺人使命已然完成,它如今是一種象徵和紀念。」
少年垂在身側的右手悄然握緊,他的劍沒有跟來,如今已沒有劍柄來供他握住。
開開合合,右手中忽地不再空蕩蕩。蘇嘉牽著他的手:「吃麵條還是米飯?外頭有一家臘汁肉揪面片——嗯就是餺飥——也很不錯,要不要去嘗嘗?」
濮陽沒有甩開她的手——她說過她是他表姐,而他雖從未叫出口,卻已默認。既是表姐,待他好一些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他故意這樣想,彷彿不如此,就無法理直氣壯地接受她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