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勝者得靈
厲九川凝神屏氣,耳邊的吵鬧都彷彿遠在天邊,唯獨眼前的男人是致命的威脅。
此刻,右側的柵欄也轟然關閉,如同接到什麼命令似的,精壯漢子臉上突然崩開一條裂縫。
縫隙足有一指寬,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
緊接著,第二條,第三條……無數裂縫自面孔貫穿到腰腹,能看見他光著的腳踝也全是纖細的裂痕,就像撐壞的瓷片。
噗!
男人的脖子突然伸出很長一截,將下頜和脖頸處的皮肉扯成兩半,露出像樹根般交錯的猩紅血肉。
他就像一隻撐破了皮囊的怪物,形形色色的肢體不斷地從裂縫擠出來,很快就徹底將表皮扯得粉碎。
鱗片的尾,堅硬的蹄,鋒利的爪,節肢的足……如同誰把飛禽走獸蟲魚鳥蛇全都捏成一團,鱗下長毛,甲上生羽,眼珠長在爪子上,脖根冒出膿包似的大大小小的腦袋,混亂的特徵雜糅在一起,令人作嘔。
厲九川壓力倍增,只覺得危險邪意的氣息無孔不入,眼前的景象讓他憎惡又緊張。
這個雜糅的污穢種仍在不停地增生,膨脹,如同一堆爛肉山,直到觸及十神像的範圍被燒出一陣黑煙,才吱吱叫著縮小些許。
肉山緩緩蠕動,中間忽地翻出七八隻眼睛,或幽綠,或橙黃,或猩紅,或墨藍,大大小小。
它們各自朝四面八方轉了一圈,宛如打量新世界的嬰兒,卻充滿了惡意。
面對如此醜陋的眼神,看台上的傳承者們也毫不示弱,瞳孔一個接一個亮起來,五方種屬的顯像若隱若現。
凶戾的怪鳥,猙獰的大蛇,插翅的天犬,穿銅鎧戴獸皮的神靈……
被這麼多傳承者同時一盯,肉山身上亂七八糟的肢體頓時噼啪炸開,那是污穢爭奪宿主時的反應,無論勝負,受傷的也只會是宿主。
同時掌控肉山的七八道意識悻悻地收回目光,轉而盯向場中的孩童。
即使斗場已經足夠寬闊,但它仍舊佔據了大半場地,孩童舉著短刺似的銅劍,可憐兮兮地站在角落,簡直連塞牙縫都不夠。
但肉再小,也是肉啊。
每一雙眼珠下都裂開一張遍布獠牙的大嘴,興奮的瞳孔微微顫動,交融的污穢又令肉山上又長出一堆奇形怪狀的肢體和五官。
猶如地裂山傾一般,已經堆疊到數十丈之高的污穢種嘩然砸落,瘋長的血肉瞬間將厲九川掩埋!
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它們選擇了最簡單的辦法,直接吞到肚子里。
無需張嘴,砸下去就是了。
厲九川很意外。
這個污穢種不像其他那些沒有心智的軀殼一樣,它,或者說它們會思考,能趨利避害,就像活著的生靈。
能使用穩妥的辦法,就穩妥地來,還故意露出嘴,誘使敵人去思考錯誤的方向。
所以他就被騙了。
厲九川也有點不意外。
因為穢種砸下來的時候,他再度陷入了黑暗,那裡一絲光、一點亮也沒有。
它沒有破綻,它是神。
整個斗場變成了一灘肉海。
無數肢體擺動如海草,虛無地抓向空氣,好像這樣就能抓到看台上的人一樣。
無數張嘴發出喃喃的呻吟碎語,連牙都不一定長全的口中咀嚼著神靈支離破碎的名諱。
肉海的中間逐漸變硬,凸出蒼白的骨骼,且緩緩隆起,兩側徐徐下降,形成一座血肉祭壇,散發濃郁的血腥味。
十尊神像將這些景象,乃至穢亂的聲音盡數抹除,看客們的眼中只剩下一片模糊的光影,什麼聲音都沒能聽見。
「已經失控了。」
秦赫說,「他一定是死了,打開斗場吧。」
候在外面的夥計一動不動,只聽那貴人緩緩開口,「不著急,牲人沒有靈源,很快就會自噬而死,等不到它們獻祭降臨。」
……
「他要是沒死呢?」
鍾君山好奇地看著老梁,「你不是很看好他嗎?」
「這能一樣?我把你剝了傳承扔下去,你死不死?」老梁直翻白眼。
鍾君山嘿笑一聲,「可惜了,要是此子不死,我一定收養他,然後天天帶著他去逛都靈塔。」
「都靈大人,快降雷劈死這個不敬的孫子!」
……
白帝睜開眼睛,整個世界都亮了起來。
祂好奇地看著「門」,幾十隻張牙舞爪的手扣著縫隙,一點點往裡鑽。
啪嗒,一條小魚終於擠進門。
它歡快地張大嘴,十條身軀欣喜地扭動,剛想宣布整個恢宏廣闊的世界歸它所有,卻看見一隻偌大的、毛絨絨的雪白腳掌,冷靜又隨意地摁住它。
白帝伸出舌尖舔了一下粉鼻頭,然後眼神微動。
一隻長著兩顆腦袋的蟲子也爬進了「門」,數十根胳膊是它的觸鬚,末端的手掌不斷開合,彷彿在輕嗅什麼氣味。
毛絨絨的大爪子分出一根趾頭,陰影覆蓋了雙頭蟲,瞬間將它鎮壓在「爪山」下。
一轉眼,「門」外又擠進幾隻東西,一隻小鹿,一頭小牛,一匹小馬,還有小野豬。
白帝皺了下鼻子,忽地俯身一舔,將這些小東西們盡數吃進肚子,稍帶嫌棄地吧咂嘴。
這時,一隻三足鱉急急忙忙地爬進「門」,尾巴尖上還咬著一條會飛的灰毛狗子。
光看老鱉裙邊上的牙印,就知道它們打得有多狠。
二者邊互相啃咬,邊跌跌撞撞地往前跑,連周圍都顧不上看,拉鋸似的,還跑得很快。
白帝終於伸出另一隻爪子,啪地摁住兩隻亂跑的「小飛蟲」。
接著,祂低下頭,斯條慢理地舔起掌心。
金色的鎖鏈無聲地晃動,每當盪起在空中時就會變得虛幻,而落在白帝身上時又變得真實。
寄主何時才能解開敕封呢?
白帝腦海飄渺地回蕩過這念頭,再次陷入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