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颶地之風(中)
院首收回目光,沉聲道:「備酒。」
數位夫子同時下地,琴先生長袖一擺,居然摸出一套酒樽來。
由先生們親手捧酒,院首的青木戒尺一一點過酒杯,一股清流瞬間盛滿,散發著陣陣幽香。
學子們自發站在每位夫子身前,第一排人率先接過酒樽,行禮,飲酒,長揖及地,然後摔破酒樽,大步踏向雲霧茫茫之山。
周圍雲氣中的影像瞬間靜默了,整個皇城的人都在看學子拜別師長,身踏生死之地。
鏡外人皆喟然長嘆,直到此時,所有人才意識到生死並非兒戲,這些學子們亦有父母家人,親朋好友,與凡夫俗子一般無二。
然湖畔禁止凡人往來,他們也看不見本心鏡中的影子。
輪到厲九川時,正好是琴先生為他奉酒。
「建木漿入口稠而不易化,存下來,關鍵時可救你一命。」她語速輕柔且快,叮囑時眼底帶著不易察覺的憂愁。
厲九川接過酒杯,一口飲盡,澎湃的生機滾滾如潮,堪稱生死人肉白骨之神物!
他立即動用傳承,在腮喉空隙里長出一隻額外的空囊,將酒液儲存其中,避免吸收。
琴先生見他領悟,便輕輕頷首道:「去吧。」
厲九川微微吐氣,朝著雲海山界限處走去。
此番書院四十八名學子,就算一個都沒被其他書院擊殺,也會死上一半在自己人手中,這冷漠殘酷的戰鬥,本質就是一種消耗。
厲九川邁過屬於雲海山的邊界,忽然覺得身心一沉,仿若有千萬斤重擔壓在身上,頓時一陣天旋地轉,不由得踉蹌後退兩步,直到被人一把扶住。
他心中卻是無比震驚,原本與玄冥傳承種的聯繫忽然被斬斷,連同青龍傳承也無法察覺,就像未曾擁有過一樣。
冉遺傳承反倒活躍起來,像是終於脫離了管束,躍躍欲試地想要霸佔厲九川的心智,但很快就被鎮壓下來。
「唉,你怎麼還站不穩……」言樂話還沒說完,自己先像挨了一擊重鎚似的仰倒在地,半天沒爬起來。
厲九川被他扶了一把,又扯一下,頓時把他坐在屁股下面,兩人差點滾成一團,直接翻出雲海山的範圍。
周圍飄過雲霧顯出千人百態,大多是掩面側首,有些無法直視出醜的兩人,還以為是他們不勝酒力摔倒。
然而真正明白其中意義的人都十分重視,天宮山神殿乃至雲渡書院的人都微微坐直了身。
只有超過體兵之力的存在才會遭到法則鎮壓,兩人反應如此強烈,必定是身藏極為強大的傳承種!
部分正仙種未入體兵也能具備超越體兵的力量,但不如言樂二人表現得那麼強烈。
院首看了琴先生一眼,「那小子真的有帝種傳承。」
「卻並非好事。」琴先生只是嘆,「雲渡那邊真的能保證帶他們回來嗎?」
院首沉默片刻,「一入此山,我也無能為力。」
……
「你……要壓死我啊!」言樂一手抱住腦袋,一手去推那孩童,「重死了!」
明明只是個小孩子模樣,卻比鉛鐵還沉,差點把他坐斷氣!
厲九川伸手拉住附近樹枝,也捂著腦袋站起身,「不是我重,只怕是你變弱了。」
言樂愣住,隨即驚道:「嘶!我好像不能……」
「是啊,聽天由命。」
厲九川說完,也不管言樂聽沒聽懂,身形一閃躥進山林,只留他一人呆坐在地。
冷涼的薄霧穿身而過,言樂立即爬起來,雖然沒人知道他冒充的身份,但直覺告訴他還是不要出太多醜為好。
畢竟餘光一掃,他好像看見雲霧裡有父皇皺起眉頭的影子,還有向來對他要求分外嚴苛的祭儀。
言樂瞧了眼後面空空如也的古道,只有幾位夫子神色嚴肅地看著他。
其他學子早在他摔倒時離開了,好像生怕等他一會,就沾上倒霉運氣了似的。
言樂心中大罵厲九川不講情分,竟然丟下他一個人跑掉,但此時也早已尋不到孩童身影,只能默默向林深處前進。
正走著,忽然聽見後面傳來腳步聲。
只見兩個頗有俠客氣質的年輕男子也走了進來,他們身著雲渡書院的水紋青袍,平添了三分典雅之氣。
後面還來了五六個同樣打扮的少男少女,正從書院師長手裡接過酒杯。
「你們也來了?」
言樂沒來由地感到親切,哪怕是在生死戰場之上,他似乎也篤信雲渡書院不會傷他。
「是啊。」為首的男子溫和笑道:「閣下貴姓?不妨和我們兄弟一路?」
「恭敬不如從命!我姓言,兄台呢?」
「姓常,在下常叄,旁邊這位是我師弟,常七。」
……
……
身處雲海山,雲霧是最常見的風景,也是最好的隱蔽之所。
白雲天挎著青銅劍走在前面,身後跟著四個家族子弟,白家沒從外面招人頂替名額,他父親說丟不起這個人。
尤其是從他敗給厲九川后,父親對他的要求愈發嚴苛起來,但獨獨沒有責怪他。
直到三日前,父親拿著一紙狀書回來,白家天驕當即淪落為送死的炮灰。
但白雲天不怪父親,這也是一個機會,一個讓他重新站起來的機會。
若真能替書院奪冠,日後再無人敢小瞧白氏!
他不自覺伸手去摸劍柄,自從那次慘敗,他再也沒有碰過槍,練劍也只有一兩年時日。
此時的自己,真能打敗那個人嗎?
「雲天兄,咱們要先去哪裡?」
正思索著,後面跟上來一個圓臉小子,他是白氏第三旁支次子白金刃,嗜武,是年輕一輩難得的好手。
「找地方先藏起來。」白雲天頭也不回地道:「先生們不是說了嗎?前三天是廝殺最厲害的,躲過風頭再戰,以逸待勞。」
白金刃認真道:「雲天兄說得對。」
他滿腦子只有修鍊,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該幹什麼,只明白跟著白雲天就行了。
「對什麼?」
一道輕柔的女聲突兀響起,五人同時警覺起來。
「這次廿三戰就你們人最多,你們要是能以逸待勞,豈不是讓天下都看了笑話?」
「什麼人?」
白雲天緩緩拔出青銅劍,白金刃和其他三人皆護住其他方位,背靠著背。
「小女子不才,絜鉤九。」
「白氏,聞獜十三。」
白雲天高高舉起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