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 齊三複仇記(中)
齊三麻著臉離開了。
雖然算命先生一向都很准,萬一這個不準呢?要是別的勢力假扮的呢?隨便念祈神詞真的不會死嗎?
他站在巷子口沉默著,一轉頭看旁邊的糖水鋪,不自覺地邁著步子走過去。
方才一起喝糖水的孩子們都離開了,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小孩端坐著喝糖水。
他眉目精緻,膚色白凈,活像說書人口中那些粉雕玉琢的,王公侯爵家的孩子一樣,穿得也是綢緞。
可附近也沒有跟著他的僕人,難道是走丟了?
齊三心裡想著,坐到那孩子對面。
他這時才看見孩童一雙眼睛黑黢黢的,臉上沒什麼表情,有種拒之人外的疏離感。
是找不著家,也拉不下臉來問嗎?
齊三瞧著對面已經見底的碗,抬手招呼店家,「再來兩碗一樣的。」
「好。」做糖水的是個老太婆,笑起來慈祥又和藹,滿滿當當給他裝了兩大碗糖水,裡面鋪了半碗軟糯果子,份量十足。
齊三推給那孩子一碗,「叔請你。」
他的兒子雖然沒有這麼鍾靈毓(yu)秀,但也總融不進孩子群,時常用一雙黑黑的眼睛看著自己,喊他阿爸。
在夢裡。
對面的小孩抬起頭,用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看著他。
齊三溫厚地笑了笑,伸手去摸他腦袋,被躲開了。
他收回手,只當是小孩子脾氣,「你家在哪兒?」
孩童冷不丁地答道,「四海為家。」
齊三愣住,然後哭笑不得,這小兔崽子……
「我本想問問你是不是迷路了,好送你回去,看樣子你也不像迷路的,家就在附近吧?」
孩童不答,自顧自地喝糖水。
入口清冽,甜而醇柔。
齊三被忽視也不氣惱,只是道:「我以前也有個你這麼大的兒子,眼睛黑黑亮亮的,他不大合群,老喜歡一個人待著,看著怪寂寞,但聽話又懂事……」
小口慢品的孩童當即端起碗咣當咣當灌進嘴裡,把果子嚼巴嚼巴吞下,然後拿手背抹了嘴,「趙青!」
再不吃快點,這傢伙都要現場認兒子了!
一個魁梧似鐵塔的漢子不知從哪個角落鑽出來,兩步邁到小攤前,落下的陰影把攤主、齊三和孩童都籠罩了。
這漢子身披甲衣,手持青銅長矛,行為舉止有種經年久練的軍中風範。
他模樣英武不凡,眉宇透著一股子方正之氣,一抹火焰似的朱赤勾勒在眉心,灼灼逼人。
齊三汗毛倒立,他當然認得這是傳承者才有的刺青!
而且看樣子傳承度高得嚇人,刺青如同真正的火焰,光華流轉間,好似正在熊熊燃燒。
「有人請我喝糖水。難得從外面來一趟,我怎好意思叫他請?有遺玉嗎?」孩童語氣熟絡得就像地頭蛇。
喚作趙青的漢子從懷裡摸出一個鼓鼓囊囊的錢兜,直接塞到孩童手裡。
孩童從裡面挑出一顆大的,拋進齊三懷裡,「來兆陽找兒子?可以去青茗會問問。」
他能認出齊三是外地來的很正常,齊三說話帶著幾分青州口音,和兆陽這邊差別還挺大。
說完,孩童跳上甲衣漢子肩頭,翹腿半躺著,那漢子隨即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齊三呆坐許久,然後端起碗咣當灌了一大口,手裡死死捏住那枚遺玉,足有拇指大小!
都夠他衝擊傳承度瓶頸了!
什麼人物啊……齊三算是見識了,都說兆陽掉塊石頭都能砸死個官,糖水鋪子上遇見富得不像話的頂尖傳承者好像也不是那麼難接受。
齊三裝好遺玉,將糖水吃盡,順口問糖水鋪的老太道:「老人家,你知道青茗會嗎?」
「知道啊。」老太太樂呵呵地道:「順路往前走,見彎就轉,逢岔就拐,一直往北,門口牌匾寫著青茗會的就是。」
「……」
齊三又震驚了,怎麼一個聽著像暗地裡發展見不得人的勢力連個老太太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難道是搞救濟的善堂?
可算命先生不至於連這都搞錯呀,拜地頭可不能亂拜,當然就算拜到善堂去也不是什麼大事……
齊三忍不住撓頭,他遇上沒法理解的麻煩事就喜歡這麼干。
他放下幾枚銅錢,正準備走,老太一把拉住他衣袖說不夠,兆陽物價高些是常事,齊三乾脆丟下兩顆銀豆,按老太太說的方向離開了。
反正凡人金銀對他而言用處並不大,而且搞點來也沒什麼難度。
一路上,他看見不少人來來往往,偶爾有熟人相見,便笑著聊些家長里短的,或者談談皇城裡的新鮮事,氣氛十分和睦。
等他來到一座幾乎貫通整條街的寬闊茶樓時,這才真正感受到了來自兆陽的震撼。
翠綠的青藤肆意地在茶樓屋檐、柵欄、牆壁甚至地板上攀爬,古雅中帶著某種說不出來的野性。
修建樓宇的木材都是相當名貴的龍曜木,閃耀著粼粼光澤,一叢叢蘭草自樓宇縫隙間生長,有流水叮咚順著竹管落下,都淌到一方清亮的淺池中,卻始終不見水滿。
來往的客人有錦衣環佩者,有粗布麻衣者,有光明正大者,有遮面掩飾者,但大家都有種分外從容的感覺,好像在這裡絕對安全,一定不會出差錯一樣。
最重要的是,他們都很有禮貌。
齊三注意到,儘管茶樓寬闊得可怕,來往的客人們依舊絡繹不絕,偶爾會因為各種原因撞在一起,或者發生別的衝突。
但卻沒有任何人起紛爭,哪怕有些人力氣大得把對方都撞翻了,也會立即扶起來,連忙道歉,而被撞的人就算眼底怒火都快噴出來,也會客客氣氣地說沒事,然後扯扯袖子,調頭再次走進茶樓。
一旦有對方重返茶樓,撞了人的也會重新進去。
但不是所有發生矛盾的人都會這麼做。
齊三以前不會觀察這麼仔細,自從被山神殿追殺后,他就不得不這麼仔細了。
他現在很好奇這些人的行為,難道青茗會還有什麼規矩,譬如不能打架,不能爭吵之類的?還是兆陽的人都這麼客氣?
抱著這樣的好奇,他也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