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玄十
次日一早,有資格晉陞二年的學子都在本心殿等待了。
所有人按考核排名站好,厲九川身旁全是熟人,言樂、紫玲瓏、白雲天、肖虎……晉陞學子不到入學的一半,只有四五十人。
院首大人說了些鼓勵之言,幾個藍衣護衛開始給每個學子都送上一身新的學子服。
「從海牢出來,你們才能稱得上真正的書院學子。」院首如是說道。
「無論是藏起來還是殺出去,只要你們能待夠一個月便作數。」
「做不到的早點離開,出口的守衛不會攔著你們,但也會自此失去成為掌士的機會。」
「最後,不要忘了取這個月配給的黃柏脂。」
……
收拾完行裝,厲九川等人來到渭水湖畔,這裡停著一排小船,琴師長就站在其中一隻船上教他們如何划船。
「師長,為什麼我們非得學划船呢?」桃花眼的少年坐在小船上,吱呀吱呀地搖。
「因為北冥海牢不太穩定,有時候發生意外就把學子們衝到海里了,附近海域都投放了很多小船,免得你們連被救的機會都沒有,淹死在海里。」
琴師長緩緩搖起船槳,「本來這是莫先生的課,不過我教也一樣。」
學子們對視一眼,心說誰不知道莫予最近心情差得很,敢挑戰神通丙以上的人現在都沒醒呢,八成是讓院首鎮壓了。
但是「衝到海里」這話,未免讓人心生不安。所以沒人再偷懶發脾氣,老老實實划船到對面。
相較之書院,海事府要森冷許多,來往掌士都沒什麼表情,接應掌士厲九川見過。
是劫獄那天來援的陰柔掌士,傳承驕蟲。
「有勞許掌士了。」琴師長依舊露出和藹的笑容。
「先生客氣。」陰柔掌士點點頭,帶著學子們走向府邸深處。
兩人心照不宣地打過招呼,琴師長便原路返回,只有學子們緊張不安地跟著陌生掌士前行。
眾人穿過肅穆的中庭,走過墜滿銅鈴的廊橋,來到一處漆黑大殿。
黑色的石柱、瓦檐、門窗、雕花,目光所及的一切全都是黑色,連同牌匾也漆黑無字。
厲九川看見這殿宇的第一個瞬間就覺得似曾相識,緊接著就是一種幼獸聞到香味,從睡夢中緩緩復甦的異樣感覺。
好像有不可名狀的存在在他軀殼中舒展,然後發出一聲緩慢而慵懶的嘆息。
接著他就感覺到自己的五感瞬間被提升了一大截,不用刻意就能看清樹葉上爬動的螞蟻觸鬚,無味的空氣被分成了成百上千種繁雜的氣味,安靜的世界充斥著嘈雜的聲音。
所有的黑色都變得格外鮮明動人,對他有種異樣的吸引力。
許掌士上前打開門,裡面也是黑洞洞的,好似所有的光都被吞噬了。
走在人群中的孩童心臟猛地漏了一拍,如同看見了什麼遺失的心愛之物,目光緊盯著大殿不放。
「我還在想他們能用什麼手段去北海,呵,原來丟失的碎片在這裡。」玄十一懶洋洋地嘆氣。
前面的學子正排著隊一個一個進入漆黑大殿,陰柔掌士並沒有跟著進去,而是在旁邊指示,厲九川能清晰看見他後頸上倒立的毛髮,就像炸毛的貓一樣,本能地警惕這座大殿。
「北海是不是也有這樣一處地方?」厲九川暗自問道。
「不然呢?他們也沒本事重新復刻一個同位之界。」
就算看不見,厲九川也能想象到玄十一翻白眼的樣子。
前面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厲九川正打算邁步跟上,卻發現自己紋絲不動,他這才反應過來,現在是玄十一掌控了身軀。
他就像監控室里的顯示屏,能看不能動。
「再不進去那人就要來推你了。」
厲九川有點焦急,跟著許掌士的一等掌士看見他站在原地不動,於是過來似乎是想督促他。
「待會我帶你看個好東西。」玄十一冷冽的嗓音帶著幾分愉悅的笑。
五感敏銳的感覺忽然消失不見,厲九川只覺得身體重重地一沉,自己又能動了。
沒等那掌士靠近,他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邁步跟上前面的人,一起進入大殿。
大殿就像另一個世界。
似乎空無一物,但又塞滿了東西。
厲九川心中發毛,什麼也看不見聽不到,等了半天也沒變化發生,他乾脆順著原路返回,退出大殿。
然後他就看見空蕩蕩的海事府,寂靜地連個活人也沒有。
而玄十一懸在空中,坐著一副嶙峋黑岩拼湊的王座,下面是四五十個紙片人,言樂等熟悉的面孔盡在其中。
玄十一把他們拉到【冥】里了。
但有一個少年是正常的身軀,而且還睜著眼睛,一雙桃花眼裡說不清是什麼情緒。
「我還以為是那邊的畜牲們又想出新招了。」漆黑王座上的男人五指交替,動作優雅地撐著下巴,「沒想到是你。」
「你真的還活著。」肖虎神情複雜,畏懼、臣服、渴慕……甚至殺意。
「我昔日恩澤的屬臣,你不希望北方帝活著么?」玄十一雙眼微微彎起,給人一種戲謔的傲慢之感,卻毫無笑意。
「你現在……只是從神吧?十萬萬念能逃出來幾個……我還有機會……」肖虎說話的聲音顯得十分滯澀,像嗓子里卡著石頭似的。
「你的確有機會,玄十,你的傳承種尚且乾涸,需要我替你將它潤澤……」
玄十一從容起身,無邊陰影化作他的披風,龐大凝重的勢徐徐下壓,他話語的每一次停頓都向前一步,直到傾身湊近肖虎耳側,「然後成為我的敵人嗎?」
他的每一個字都帶著一種驚心動魄的誘惑力,他被擋住的面孔瑰麗而張揚,露出從未見過的笑容。
厲九川直覺這倆人有問題,這八成又是一重恩怨了。
肖虎臉上是深深的迷茫,他和玄十一好像靠得很近,卻又有無形的溝壑,將他們分離開來。
「我……北帝大人。」肖虎苦笑,然後單膝跪地,深深地低下頭顱「我依舊是您的屬臣,您大可不必戲弄我。」
他低頭的那一刻,無形的溝壑瞬間消弭,一切似乎都恢復如初。
「哪裡。」玄十一的神情倏地恢復冷漠,身影再次出現在王座上,「我還以為你打算弒神,然後自己坐上來試試。」
「屬下不敢。」
玄十依舊半跪在地,露出背後神色嚴肅的孩童。
厲九川指著一地紙片人。
「打斷一下,他們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