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玄冥開眼
「又來了。」
某個世界中坐鎮山川的金色身影緩緩回頭,悲憫與無情交融的面孔上不易覺察地露出一絲厭惡。
殘缺的五方極界中,守著一千八百七十三處水井的水德傳承者們同時鬆了一口氣。
無論是富饒的中土平原還是貧瘠的日月星辰山脈。
有人在水潭邊看見了顯化的玄冥圖騰,有人看著一面蒼白石鏡里浮現兩點黑芒,有人放在胸口的墨玉配飾散發出純正的水澤氣息,有人伏跪在殘破的神龕前痛哭出聲……
……
……
大樂,兆陽,五極山。
一座小山坡上建著一間簡單的院落,常閑拿著掃帚清理院子里的灰塵,他在朝廷中得罪了人,被貶斥派來看守五極山。
那些賊子忽悠陛下說,除非北方神像顯聖,否則自己就得一輩子守在這座小山坡上!
如今已是被貶來的第三十年,硬生生讓他從一個雄心勃勃青年等成了白髮蒼蒼的老頭。
常閑將灰塵掃到一棵小樹下,捋了捋雪白鬍子,遙望遠處。
自古以來這裡便矗立著五尊高聳入雲的石像,只要身處中土平原,就一定能看見五方上帝的身影。
沒有人知道這是何等先賢雕琢還是神靈鑄就奇迹,只知道這五尊石像各自鎮守五方,面容都英氣俊美,非男非女,堪稱完美。
其中南方和西方石像已經落上厚厚的灰塵,東方石像雖然乾淨卻無任何神跡顯露,中央石像則散發著璀璨醇厚的明黃色光輝,神目金黃。
最後的北方神像尤為誇張,青黃的苔蘚在神像上恣意攀爬,鳥巢橫築,潑遍屎糞。
常閑越看越是嘆氣,他已經是不知道第幾個被這樣貶斥來的臣子了,前輩們都已化作一捧黃土,看來自己也免不去這樣的命數。
如果說東方神像還有復甦顯聖的可能,北方神像就是絕無可能顯聖。
不知從何時起,原本強勢的北方玄天上帝逐漸成為了禁忌,連提都不能提起,更何況顯聖……
常閑揪著鬍子拄著掃帚盤算,怎麼跟陛下寫第五千七百六十三封信認錯,好讓自己回到兆陽。
正想著,忽然有一點涼意落在他的臉上,常閑愕然地看著天空,方才還晴日高照,這會天地間竟然有無數陰雲蜂擁而至!
說時遲那時快,瓢潑大雨驟然落下!
常閑只覺得這雨水寒冷刮骨,落在身上一陣刺痛,皮肉簡直都要被刮一層下來,渾身濕透的他急忙往小屋裡躲,邊躲邊咒罵這突如其來的怪雨。
他拿起沒洗的衣物擦了擦臉,剛碰到皮就疼得他嘶嘶直叫,只能趕緊把衣物脫了,然後從水缸舀水往身上沖洗。
而在屋外面他沒有看見的是,褻瀆北方神像的各類生靈被雨水打得稀爛,骨肉消融,很快又被瓢潑大雨沖洗得乾乾淨淨。
待驟雨停歇,常閑才罵罵咧咧地打開門準備收拾院子里晾曬的被褥,卻被眼前的一幕震驚地說不話。
華美威武的鎧甲,修長斜指地面的龍槍,北方神靈完美的面容上垂斂的雙眼緩緩睜開,兩點純黑的光芒綻放!
「玄冥……玄冥開眼……」
常閑先是驚恐,緊接著似乎醒悟了什麼,又哭又笑,「玄冥開眼了,開眼了開眼了開眼了開眼了開眼了,哈哈哈哈哈!」
他深深地彎下腰去,笑得歇斯底里,「……我要回京城了,玄冥開眼啦!!!」
……
……
月環山脈下,蔭道。
來自何、羽、馬三個水德世家的傳承者連同八十位青銅甲士回過頭,凝固地盯著眼前一幕。
雙目純黑的孩童懸浮在空中,背後緩緩升起幾十丈血色巨浪!
從上游奔騰而下的泄洪大水竟然在一時之間被抽干!所有的水浪匯聚在小小的孩童身後,很快就上升到百丈!
眉目精緻的孩童向前伸出手,就像玩遊戲一樣,做了個輕拍的動作。
滔天巨浪轟然拍落,大地響起呻吟般的顫鳴,奔逃的人們就像蟲蟻,被承載著萬噸巨力的水浪拍成肉泥!
趁著與世界共鳴的間隙,厲九川很快就通過水流找到了秦瀚海等人,甚至還有一條掛在岩石縫隙躲藏的金蟲。
他很清楚剛剛是當初那人留在自己身上的後手,迫使他在傳承度到達一定程度之際與五極山的神像共鳴,從而催動世界與他共鳴,暴露他的存在。
因為此舉不光對他沒有壞處,所以他無法使沉睡的玄冥通過本能排斥這後手,而共鳴產生的巨大力量也只能暫時宣洩出來,不能為他所用,更不能保留。
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儘力隱藏自己,那人只知道他又回來了,並不知道他在這個世界的哪一個角落。
兩千多個玄十一達成了共識,那就是由他厲九川來負責表面人格,因為他來自異世不會被察覺身份,兼并了所有記憶的玄十一則將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動。
也就是說,厲九川隨時都有可能是玄十一,而玄十一必然是玄十一。
共鳴的餘韻緩緩散去,對水流如臂指使的感受逐漸消退。
厲九川引動水流將秦瀚海他們聚集在一起,又往岩縫裡金蟲的方向看了一眼。
肖虎打個哆嗦,他好像被什麼不得了的存在盯上了。
明明是這場爭鬥中最不起眼的一個,為什麼反而會被盯上呢?
好在這感覺很快消退下來,肖虎扒在岩石縫隙探頭探腦地望外瞅。
什麼也沒發現,一切都安靜地很。
他慢吞吞地爬出來,剛準備浮到岸邊,突然一股水流打來,頓時將指節長的小金蟲卷跑。
肖虎立即擰身變成一隻黃毛大狗,只是被捲走的這麼一會,他已經被衝下了瀑布,漂出老遠。
黃毛大狗在水中嗷嗷掙扎,少頃便被衝到岸邊,碰到了一條冷冰冰的死人腿。
濕漉漉的狗子一抬頭,看見傅陸被水泡得發皺的屍體,斷裂的喉嚨像青蛙大張著嘴,能清晰看見發白的肌肉氣管。
他旁邊就是一個斜躺著的男人,斷臂的骨碴懸著血水,一滴一滴落在身旁奄奄一息的甲士身上。
沉默少言的魁梧漢子這會全身都扎滿了青銅碎片,胸口明顯塌陷下去。
而兆陽赫赫有名的三等掌士滿身皮肉像魚嘴一樣豁開,旁邊躺著奄奄一息的蘇翊。
唯一一個還坐著的活人是一位十歲孩童,他面色蒼白,一雙烏黑無光的眼睛漠然而視。
肖虎褪去毛皮化作原形,尷尬地道:「好,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