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逆轉(二)
火把餘光之外的黑暗中傳來一陣竊竊私語。
青銅盔胄的甲士們沒有動,隱藏在暗中的山神殿傳承者們也沒有動。
「哈,甲兵令你們都不認得了嗎?這個應該比城主私令更靠譜吧……」靜主搖搖頭看著手中令牌,有些無奈道,「總之該傳的號令我都傳了,一切屬實。」
他看了一眼城牆角落的陰影,「雖然你們將軍看起來有點奇怪,但幽天令也是貨真價實的……」
「胡說。」暗中走出來一個肉屠,大小誇張的青銅屠刀別在腰后,粗聲粗氣地道:「甘印是幽天第十將,幽天令只有五枚,張口扯謊之前,能不能先把情報查清楚了?」
「是啊。」城頭突然傳來銀鈴般的笑聲,一個身形單薄的小姑娘坐在牆頭上,「甘印為了爭奪旱魃傳承,在我家十三大人改換傳承之際偷襲殺害了他,違背諾言且不提,就他這為人,也配執掌幽天令?」
靜主被拆穿也不氣惱,只是抬頭笑道:「小姑娘,你是誰?」
「不告訴你!欽原靜主。」小姑娘站起身拍了拍衣裙,老氣橫秋地道,「厲九川,這些情報我隱市送你了,希望你還能活著回來。」
厲九川神色微動,這些消息跟虎蛟告訴自己的都一樣,他們的消息來源會是同一個嗎?
「哦,對了,我要是你的話,現在就該跑了,畢竟這些所謂的號令不是讓你束手就擒,而是讓那些人都沒法幫你對付甘印。」小姑娘狡黠一笑,轉身消失了蹤跡。
靜主和堂主聞言對視一眼,隨即身形也隱沒在黑暗之中。
面目枯槁的甘印用混濁的眼眸盯著所有活人,無形的氣勢升騰,火德和土德的混合靈源如同熾熱氣浪輻射開來,所有甲士的盔甲不自覺受激亮起一層薄弱的靈光。
厲九川腰側的刺青也宛如心臟般跳動著靈光,他烏溜溜的眼珠化作一對青藍豎瞳,淺薄的水澤氣息沖淡了夾雜著土腥味的灼熱火氣。
甘印身上的衣物像朽布一樣,紛紛揚揚落下,露出他結實魁梧的軀體……
四隻蒼白的手交錯重疊扣在他肩頸處,一張扭曲痛苦的臉代替了他胸膛一部分血肉,就像在肌肉中挖出坑來,深深地埋入一張臉。
甘印的兩條腿上也詭異地各自纏繞著兩條屬於別人的腿,以逆反關節的柔韌程度如藤蔓一樣攀附著,好似他們與生俱來就是這樣。
所有人都禁不住打了個寒顫,異樣的震撼力和作嘔感顛覆了他們的認知。
厲九川很快就認出來,他胸膛上鑲嵌的臉是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長乘十三!
甘印往前緩緩邁步,離開身後深沉的陰影,走到眾人的火把之下。
所有人這才發現他的身軀是三人密不透風地扭纏在一起,前後者的頭顱從各自軀體中貫穿而出,分別嵌在胸前和脊背,後背上的正是長寧街深井裡那張大嘴的屍體!
不可知的力量將他們血肉融合,骨骼交錯,最終成就一隻令人髮指的畸形怪物!
「神靈保佑……一個正仙種、一個災種和異種互穢……」肉屠魏烏瞪大眼睛,後退兩步。
無論是隱藏的傳承者還是城牆下的甲士這一刻都不想和這怪物對上。
厲九川首當其衝,鋪天蓋地的污穢幻覺湧現的剎那,鐮刃噌地扎向數層青銅澆鑄的城門,最後一絲清晰的理智讓他用力將自己拽向那邊,然後吞噬掉所有的遺玉勾勒冉遺全身的鱗片。
玄……
念頭來沒得及完成,厲九川只覺得自己像被導彈撞上,肢體似乎都已經四分五裂,血液猶如失重般飛上天空,鱗片脆弱猶如蝶翼,在巨力中化為齏粉。
他的靈魂好似和肉體剝離,徹徹底底脫開了沉重的束縛,逃向無邊無際的林野。
扭曲龐大的怪物在他身後追趕,六隻手臂瘋狂地揮舞,摧毀樹木花草和來不及逃離的野獸蟲豸。
被它觸碰到的任何生靈都在瞬間失去原本的色彩,變成混濁的、火與土交織的厚重赭赤色,難以言明的詭異和眩暈的作嘔感充斥了它的周圍。
厲九川只有一種感受,那就是觸碰到的那種色彩之際就是他的死期。
逃,不停地逃,不能有半分停留……任何一個細小的軌跡變化,剎那間的猶豫,都讓自己更接近死亡一步。
他就像山嶺里的幽魂,飛快地在林間穿梭。
身後跟著將所有色彩都污穢的怪物,崇山峻岭的翠色流碧都化為相混但並不相合的污濁赭赤色,如同丹青逐漸破敗,白衫染上油污。
儘管厲九川竭力逃離,依然還能感覺到身後的怪物越來越近,他以再度被接近一分的代價稍稍回頭。
只見六隻手臂像麻繩一樣糾纏著往前延伸,越長越纖細,即將觸碰到厲九川時,已經變成了六隻纖細的嬰兒小手,而體型龐大的怪物依然被他甩在身後百米。
絕望的情緒蔓延之際,一抹黑色的陰影流動到他腳下,再度將距離拉開百米!
污穢怪物發出憤怒的嘶吼,一陣扭曲過後,分為三道虛幻的身影。
「你知道爻嬤嬤在哪兒嗎?」
厲九川眼前忽然飄過甘印輪廓深邃的面孔,他脖子以下的身軀支離破碎。
「那個雷霆轟鳴的黃昏,沒忘記吧?」甘印灰藍色的眼眸像鬼火一樣跳動。
陰冷的話語像投入寒潭的石子,激起記憶里一圈圈漣漪。
厲九川眼底翻湧著黑色的浪潮。
「長乘……我所見過的長乘沒有高冠老者,你說……他是誰?他想做什麼?」
甘印的面孔一閃而逝,長乘十三歪過頭,聲音猶如鬼魅。
「你知道隱市沉屍任務何人是僱主?」長乘十三的頭顱忽地靠近,雙眼混濁如煙如雲。
「有下屬彙報,說是一位黑氅高冠老者,是不是……你看見的那位?」
長乘十三驀地笑了起來,一會尖銳地咯咯笑,一會粗獷地狂笑,無論那種聲音都不似厲九川曾經聽見的長乘十三的聲音。
一張五官被黑洞洞的嘴巴擠到角落的面孔替代了長乘十三,那張痛苦扭曲的臉卻勝過千言萬語,一個眼神、一個細小的波動都歇斯底里、都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