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風雲初變
萬春的病情稍稍有了起色,使得壓在茯苓心口的大石終於落了地,心情不禁如初春的陽光明媚起來。清晨,茯苓在未央宮閑逛,見束之高閣已久的油紙傘略有黴味,遙想起當年,這些傘兒是靖遠侯章淵清花心思從民間找來花樣親筆所畫,款式雅致又獨特,十分漂亮,任其陳放腐朽實在可惜,便命人拿出來晾曬。
“章淵清這家夥辭官離宮後便杳無音信,一封信也不曾寄給我,壓根兒就沒把我當朋友,我還曬這些勞什子做什麽!”茯苓撐開一柄傘麵上繪著牡丹的油紙傘,睹物思人嬌嗔道。
“妹妹好雅興,大清早便晾曬油紙傘!”突然,身後傳來一個嬌軟的女聲,帶著些許輕快愉悅。
茯苓聞聲回首,見來人是太子妃薛氏,思及太子所作所為,頓時曬傘的興致全無。
薛氏嫣然一笑,唇彎成一個完美的彎弧,完全忽視她的冷漠,手若蘭花,掂起一柄油紙傘自顧自的欣賞,“傘柄輕而滑,傘麵上的畫精美絕倫,這些油紙傘雖稱不上品,卻也算得上精致。”
“太子妃倒是個惜傘之人!您該不會是不小心迷了路,正巧走到未央宮的吧?”茯苓吸了一口氣,極作鎮靜的問。經過王美人溺亡一事,她對宮中的爾虞我詐更多了幾分認識與體會。宮中的人,沒有弱者,隻有暫時的蟄伏,一旦有機會,便會不惜任何代價的複蘇。鳳凰無寶不落,她怎麽會看不出來,薛氏噙著笑意的嘴角,不自覺的流露出的算計之意。
無視她的警惕和嘲諷,薛氏嫵媚的笑容布滿嬌靨,話裏有話,“皇宮的裏裏外外,本宮可是一清二楚的很,自然不會迷路,倒是妹妹你回宮不久,不熟悉宮中環境,千萬莫走錯道才好!”
“孝昌懶散慣了,素日隻愛在未央宮裏閑逛,哪會有迷路之困擾,太子妃多慮了。”茯苓對她話裏的弦外之音理解的相當透徹,從容以對。垂眸間,眼中閃過一絲厭惡之色。
薛氏扔下手中油紙傘,將身後的那名女子拉到身前,得意的扯出一抹笑,“本宮見到妹妹太高興了,竟然快把來意都忘了。皇上已將舍妹淩雲指婚與四方侯,本宮此次進宮乃是偕同舍妹來宮中跪謝皇恩,路過未央宮順便來向妹妹賀聲喜。妹妹該不會是如此薄對本宮這個賀喜之人,連茶水都不賞一杯吧?”
茯苓望著倚在薛氏身邊笑容可掬稚氣未脫的女子,憂鬱的眸中快速的閃過幾分擔憂,宮中果然是人吃人的地方,為達目的不惜賠上親妹一生的幸福。自身已顧及不暇,如何能再管他人?茯苓憂心忡忡,可麻煩既已找上門逃避亦是無法解決的,輕輕撫摸著一把畫著仕女圖的油紙傘的傘麵吩咐道,“綠萼,你先帶太子妃和淩雲小姐到正殿稍作休息,沏一壺上好的茶水,我即刻便到。”
“是,太子妃、淩雲小姐這邊請!”綠萼留意到茯苓無法掩飾的焦躁,臉上閃過一絲錯愕,繼而低眉順眼的對薛氏做了個請的手勢。
呆呆的注視著她們進入正殿,茯苓愁眉不舒。她心裏明白,不管薛氏偽裝得多麽和善,也必是懷揣著目的而來,不達目的怎會罷休?置身於這樣的朗朗晴空,她突然遍體生寒,橫生出許多不祥的預感。該麵對的還是要麵對,她理了理思緒,不情不願的挪動蓮步。
“妹妹若再晚來半刻可就要無福享受這壺上好的茶水了!” 瞥見門口的身影,薛氏嘴角又露出了笑意,似乎是真的高興,就連飲杯茶都如此開懷。
茯苓步步鎮定的走上前,眸裏卻有一股說不清的惆悵,拿起茶壺為薛氏杯子裏添了些,輕聲道,“既然好喝,那太子妃就多喝點。”
默契果真是個好東西,不需要隻言片語,綠萼同一屋子的宮女太監便齊刷刷的退出去規避。
薛氏倒也不客氣端起茶盞,仔細的品了幾口,朝茯苓淺淺一笑,字字清晰的說,“恭喜妹妹達成心願。”
“喜從何來,我不懂太子妃在說什麽?”茯苓故作驚訝的望著她,雖然心中已然有了答案,還是努力撇清,妄圖有一線希望。
“四方侯與萬春妹妹的婚事作罷,難道公主不該額手稱慶嗎?”薛氏一針見血的答道。
茯苓神情微滯,麵色一沉,譏諷道,“太子東山再起,勢頭更盛從前。更有皇上親自為淩雲小姐和四方侯賜婚,太子妃不管是夫家還是娘家都如此風光,該額手稱慶的理應是太子妃才對。幾家歡樂幾家愁,這廂花正豔,那廂花凋零。以犧牲無辜之人來做自己的踏腳石,走著這樣的路一定要格外小心,千萬別摔個頭破血流才好!”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犧牲一兩個人也是在所難免。除去王美人,才是阻止林少頃與萬春完婚的最便捷的辦法,妹妹讓忠義侯送信函不就是希望他們早日解除婚姻嗎?權衡利害,總要有犧牲,反正武惠妃一直找王美人的麻煩,本宮不過是推波助瀾,讓她死得物有所值而已。妹妹手上不沾一絲血腥便可達成心願,該開心,何苦寒著一張臉針鋒相對?”薛氏心生不悅,言語間多了幾分淩冽之氣。
“縱然有千萬般理由,也不應該害死王美人,嫁禍惠妃,累得萬春昏迷不醒。”茯苓難以遏製的低吼出來。
薛氏拍桌而起,強壓下心中怒火,恩威並施,“愚鈍至極!宮裏頭澤心仁厚的人隻會死路一條向公主承諾過的事情,本宮與太子承諾的事情已經做到了。此事既已成定局,妹妹何必再耿耿於懷!不如你我聯手,為太子掃清路障,助他乘風而上,一同享受榮華富貴,如何?”
“道不同不相為謀,孝昌愚鈍隻怕累己累人。”茯苓毫不避諱坦然拒絕,直接而果斷。
“妹妹別這麽早下結論!”薛氏眸中閃過一絲狡黠,徐徐解釋, “經此一事,林少頃已經棄暗投誠,甘願忠於太子,聯手對付武惠妃一黨。妹妹若能效忠於太子殿下,他日太子登基,本宮可奏請太子封你為護國公主,一輩子享受榮華富貴!如今之勢,你若不為我所用,便隻能做敵人,林少頃自然不必留,公主是否連他性命都不顧了呢?”
“太子做的乃是大事情,斷不是我一介女流之輩能做來的。而且孝昌貪生怕死,不堪重任,還望太子妃見諒。”茯苓皺眉,強硬的抵製她的威脅。心裏不禁暗罵林少頃,怒其不爭。貪心不足蛇吞象,正是說他這種人,一心隻想飛黃騰達,最終落入有心之人的圈套裏,剛出虎穴,又進狼窩。
“難道林少頃的命,公主真的不想要了嗎?”薛氏玩弄著手中的茶杯,眼裏的笑意更甚,斜挑的丹鳳眼裏有著太多的諷刺神情。
茯苓凝眉,怒氣充斥在胸口微微起伏,她討厭這種被人看穿心思的感覺,冷笑一聲,“自作孽不可活,他的命我救不了。”
“林少頃背叛舊主另謀高枝,這種不忠不義見風使舵之人理應千刀萬剮。太子看在他是一顆牽製公主的棋子,才暫且留他一命。既然這顆棋子已無法請動公主,他的下場恐怕就如這個杯子!”薛氏倏地打翻了手裏的茶杯,茶水翻湧而出,杯子隨即滾落在地,發出一聲脆響,摔得粉碎。
“林少頃既將成為太子妃的妹婿,若是太子妃執意要舍妹守寡,我亦無話可說。”茯苓冷冷的回應。
“哈哈——”薛氏仿佛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盛氣淩人的笑著說,“竟然用這個來要挾本宮,笑話,願意當本宮妹婿的青年才俊長安街多的是,區區一個林少頃死了本宮不覺得可惜。本宮今日就明明白白的告訴你,你想在宮中獨善其身是絕對不可能的。擺在你麵前的隻有兩條路,你要麽與太子為友,你與林少頃一生榮華富貴,要麽與太子為敵,你與林少頃陰陽相隔,妹妹自己看著選!”
薛氏輕描淡寫的話,卻讓茯苓脊背發冷,她將手指漸漸緊攥成拳,借著指甲摳進手心的痛意保持清醒,猶豫再三終於妥協,“容我考慮考慮。”
“三天,就給你三天時間考慮,希望到時能聽到公主的好消息。”薛氏滿意的笑了,那種狩獵之人見到獵物步入圈套的滿意笑意,抬腳離去。
茯苓一言不發,兀自沉重歎息,站了許久,攥成拳狀的手指才慢慢鬆開。功名利祿本不是她要的,卻總因為一瞬間的不忍與好心莫名其妙的卷進一樁又一樁是非中無法脫身。幾次掙紮著想抽身,每每於心不忍,被各種理由牽絆。想著,便覺又委屈又氣憤。
不過很快,她就確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她敗了,敗給了自己的心軟,敗給了對林少頃這個胞弟的在乎,敗給了薛氏的工於心計。顧忌和在乎,是她最致命的弱點。
在這充滿野心的宮廷裏,殺戮根本不可能休止。追名逐利之人,便如那嗜血的猛獸,越慘烈越鬥誌昂揚,不死不休。不管是被動還是主動,她已深深地陷入這渾水中。
“主子,主子——”綠萼慌慌張張的跑來,打斷了茯苓的沉思。
“什麽事,慌裏慌張的?”突如其來的聲音,讓茯苓心生怯意,她不清楚自己這顆柔軟的心髒還能承受多少的刺激。
綠萼喘了口氣,眼神閃爍的說,“萬春…萬春公主她醒了!”
“萬春醒了?”茯苓掂量著她的話,若有所思,驚喜之餘心裏又憑空升起不好的預感,“那我去看看她。”
綠萼幾步上前製止她離去的腳步,吞吞吐吐的說,“主子……主子最好有心理準備。”
“什麽意思?萬春她出了什麽事情嗎?”茯苓強壓下心中的煩躁,詫異的問。
“萬春公主醒來之後見人就喊打喊殺,好幾個宮女都被她打傷了。”綠萼小心翼翼的說。
事情總是朝著壞的苗頭方向發展,茯苓已不覺奇怪,定了定神問,“禦醫來了嗎?”
“來了。”綠萼輕聲回答,怕她不解狀況,又補充了句,“不過萬春公主鬧的太過厲害,禦醫根本近不了她的身,無法為她診脈。奴才們又怕傷著公主,不敢強行按住,此刻廂房內一片混亂。”
“隨我一同去看看。”茯苓的身影頓了頓,快步閃出正殿,向偏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