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廉價親情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茯苓睡意漸濃，綠萼帶著哆哆嗦嗦的喜兒躡手躡腳地進了屋，警惕如斯，連睡覺也毫不放鬆，盡管她們動作輕緩，她還是在第一時間睜開了眼。
“公主，這是今日去禦膳房取糕點的喜兒。”綠萼湊上前低聲細語的回稟，未見到穀天祈的身影，疑惑的問了一句，“忠義侯不在這裏了嗎？”
“我的身子無礙，忠義侯府中還有別的事情要忙，便讓他先走了。”茯苓低聲說，蒼白容顏上一派平靜，濃密的睫毛在陽光的照耀下投射出淺淡陰影。突然，她抬眼看向嚇得哆哆嗦嗦的喜兒，溫言問，“喜兒，今日的糕點從禦膳房取來後是否就你一人碰過？”
“是！公主，這糕點有什麽不妥嗎？”喜兒大氣兒都不敢喘一聲，顫聲回答。
“喜兒，此事事關重要，你要仔細想清楚了再回答？”綠萼不失適宜的加壓。
茯苓並不想為難她，繼而提醒道，“你去禦膳房取糕點，可曾發現什麽鬼鬼祟祟的人，或者遇到什麽不尋常的人？”
喜兒眉頭緊皺，對這個問題全然一頭霧水。心驚膽戰想了好一會兒，她才吞吞吐吐的說，“好像沒有…對了，我回來的路上不小心與林狀元撞到了一起，幸虧他扶了我一把，才不致於將這些糕點弄碎。”
“你確定所見之人是武狀元林少頃？”茯苓的心仿佛被什麽東西捅了一下，又氣又怒差點維持不住以往的震驚。
“是啊！奴婢記得，林狀元還很客氣的致歉，打開盒子見糕點碎的不嚴重，才打消了來公主這裏領罪的念頭。公主，糕點的事是奴婢自己不小心，請公主責罰奴婢一人。”喜兒言之鑿鑿。
理清頭緒，茯苓心中一片了然，意闌珊的息事寧人，“今日糕點很好吃，我見有些碎了很奇怪，所以才派人叫你過來問問。不打緊的，下次注意些，這裏沒你事了下去吧。”
“奴婢謝公主寬恕。”見並未因此受責罰，喜兒喜不自持的跪在地上好一陣叩謝，方才離去。
綠萼見喜兒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抱著僥幸心理試探著問，“禦膳房分到各宮的糕點都差不多，公主，會不會是有人想陷害別人，被喜兒誤拿了回來？”
“或許吧。”茯苓的婆挲目光變得深遠起來，模棱兩可的回答。禦膳房管製森嚴，並非所有人都能進去，且膳食都有專人盯著，斷不會出如此大的紕漏，此事應該不會出在禦膳房的頭上，算起來有個人的可能性似乎更大。
“公主，下毒之事可大可小，咱們應如何處理？”綠萼沉吟片刻問。
“惠妃剛統領後宮，咱們這裏就出現下毒之事，傳出去不知又要引起什麽軒然大波。更何況，如今我與太華、惠妃娘娘的關係不好，我更怕惠妃覺得咱們恣意生事給她難堪而日後處處為難我們。既然我已無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息事寧人。說不定隻是哪個人一時錯了心思，咱們也不妨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這件事你知我知，以後絕不可以再對任何人提起。”輕若遊絲的聲音響起，茯苓心裏好一陣心煩意亂。少頃你就這般急不可待的除去我為林夫人報仇嗎？
簡單交代綠萼依照穀天祈之法熬湯沐浴驅毒之後，茯苓便昏昏沉沉的睡去了。她一向不喜人侍奉，寢殿無傳召一般隻她一人。任誰也沒想到，林少頃一直在未央宮外偷偷監視著這裏的狀況，得知茯苓喚喜兒問話後，怕事情敗露，趁著午膳時間人不知鬼不覺的從後門溜進未央宮，準備殺人滅口。
“你就這麽想我死嗎？”茯苓眼中寒光凜凜，心中的不滿脫口而出，神情裏滿是惆悵，心裏想明白了，卻沒有足夠的勇氣回去麵對手足相殘。
林少頃一驚，三步兩步的並上前連忙捂住她的嘴，目光藏在深濃陰影中冷冷迫人，低聲威脅道，“你不想死很難看的話，就不要亂叫。我很想知道，那日你究竟跟我娘親說了什麽，才會讓她如此失魂落魄的。如果你告訴我，我或許會繞你一命。我說的你聽懂了嗎？”
茯苓肯定的點了點頭，用動作示意他解開啞穴。
“我現在解開你的啞穴，你千萬不要妄想亂喊亂叫，我怕自己不小心會扭斷你的脖子。”林少頃再三重申。
鼻息間的大手撤去，茯苓急急的喘著粗氣，貪婪的呼吸著新鮮空氣，虛弱的緩聲道，“事情的真相我隻說一次，你最好挺清楚了。那日林夫人求我想法阻止你娶萬春公主為妻，我告訴她無能為力。或許是這樣，她才會想出如此極端的一招來阻止這場婚事。”
“不可能，娘親一向疼我，絕對不會阻我前程的。你想騙我，也要想一個好的理由。”林少頃揚起輕蔑的笑，對她所說的話一笑置之，惡狠狠地說，“誰不想讓我與萬春公主完婚，公主心裏最清楚不過了！當年在潞州，我誤捉過你，因此得罪過了你。沒想到你如此記仇，因為當年的一點小嫌隙竟要毀了我的前程。我好不容易才爬上來，絕對不容許任何人破壞的。與其說我娘求你阻止這件婚事，不如說你逼迫她來阻止這場婚事。她不從，你便殺了她！”
見他說的斬釘截鐵，絲毫不聽勸，茯苓無奈的搖頭，深深歎息，不掩眼中失望之色，“功名利祿、榮華富貴在你眼中就那麽重要嗎？”
“當然，誰不想建功立業功成名就，高高在上，公主可曾站到高山上振臂一呼，那種人上人的感覺妙不可言！那滋味我終生難忘。”林少頃陶醉的在幻想裏徜徉。
“高處不勝寒，站得高的人，摔得也會重很多。”茯苓鄭重其事的說，仿若在交代後事，接著道，“該說的我說了，信不信在你。我知道今日在劫難逃，你不會輕易放過我的。但她的遺願，我必須要讓你知道。她拚死阻止你與萬春公主的婚事，你千萬不要一意孤行，否則她的魂魄在九泉之下也難得以安生。這宮裏爾虞我詐，我也累了，死對我來說是一種解脫。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希望你能聽我一句勸，若有機會，一定取消與萬春公主的婚事，及早在權利的漩渦中抽身。”
“你很聰明，知道我不會放過你！”林少頃麵容冷寂，眼中卻帶了幾分錯愕和難以置信。
“我撞破你的綠豆糕裏下毒之事，今日你冒險闖入寢殿，定是想殺我以報自身。你疑心重，為保命怎會放過我？隻是，我乃是大唐公主，不明不白的死了，皇上一定會派人徹查的，到時候你也難逃其咎。”臉上流露出一抹苦笑，低低咳嗽，語聲疲憊不堪，茯苓說完，心如死灰的撇過頭去合上眼再不願意看他。林夫人，我終究沒有辜負你的臨終所托？寧死也不訴少頃真相，以後的事情看他自己的造化好了。
林少頃的眼神越來越猙獰，森然的笑道，“這個就不用公主操心了，我自有萬全之法。當日我娘親從你宮裏離開之後便不明不白的落水而亡，今日你又得知我在綠豆糕裏下毒之事，如果你不死，我怕是再無生還的可能性。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也別怪我心狠手辣。這七色海棠無色無味，是西域的頂尖毒藥，沒有人能查出來的。人服用後，便如活死人狀，身體一切功能正常，卻無法行動無法言語。禦醫診斷也隻會覺得你染上什麽不幹淨的東西，絕對不會牽連到我的頭上。這可是我專門花重金買回來對付你的！隻有你死了，才不會有人阻礙我與萬春公主的婚事。更況且，惠妃娘娘對你多有不滿，我除掉你正好可以去她那裏邀功。有惠妃娘娘庇護，我自然不會有事的。”
“惠妃狼子野心早已昭然若揭，你竟然與她狼狽為奸，須知與虎謀皮是不會有好下場的！”茯苓痛心疾首的斥責道，一股怒氣陡起在胸間升騰起來。
林少頃動作迅速的點了她的啞穴，取出錦盒裏的一個藥丸，強行撬開她的嘴，笑意盎然的說，“莫激動，公主自身難保，與其浪費口舌教訓別人，不如多花心思讓自己逃脫這一劫！我早在潞州與武明德皆為異性兄弟，由他引薦給惠妃娘娘，才如願以償當上武狀元。人往高處走，我這樣做有何不對？”
漆黑的一丸毒藥離自己越來越近，茯苓認命的閉上眼，眼角不期然的留下一滴淚。
永別了，祈，要離開了我才發現心裏唯一舍不得就是你，也隻有你！我們長久以來的不坦誠，在彼此心裏結成了很深的怨，活的這般小心翼翼，這般累，最後卻什麽都得不到。你愛我，我愛你時，我們錯過！我愛你，你卻忘了我，我們又錯過！如今你一點點的記起我，我卻要永久的離開，又要錯過！這輩子欠你的隻好等來生再還了！如果有來生的話，希望我們能重新來過，不要活的這麽累！
好累啊！愛情、親情都是一場無情的殺戮。如果死亡便能終結她此生無休止的抗戰，那就此解脫吧。